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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這事兒忙的差不多了,林如海才想起來那位幾乎被自己忘了的林玄青,因找來林升問了林玄青的近況。

林升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說了,「這位林相公十分古怪,往日輕易不出門,一日三餐具是奴才吩咐人送到房里的。說來也怪,這些天奴才也沒听見他說過幾句話,偏跟少爺聊得來。奴才也不懂他們說的什麼,只知道少爺頭一回見林相公之後便時常去客房,听那邊伺候的人說林相公在教少爺下棋呢。少爺不去時,林相公多是讀書,或是作畫,也沒別的事。不過奴才還听說,小姐曾差人去看過林相公,還求了一幅畫。」

林如海猜想怕是黛玉已經知道林玄青就是當日賣畫之人,好奇為何女兒偏瞧上了他的畫,又得給這位安排個去處,因也不讓人把他請來,而是親自往客房去了。

正巧林玄青在作畫,林如海也不出聲,輕聲緩步走近了看他正在作的畫,也不知道畫的什麼,正中央一塊大石頭,好生奇怪。

林玄青勾完最後一筆,這才向林如海問好,「林大人好。」

林如海笑道,「你既是老先生的徒弟,又這麼巧與我同宗,看你的年紀,不妨以兄弟相稱,日後也方便許多。」

林玄青忙作揖,臉上卻不見任何歡喜神色,說道,「恭敬不如從命。」

林如海心想不知是他本性如此還是跟老爺子學得這麼古怪脾氣,不過這樣的性子確實如老爺子所說不適合進官場,因問道,「老爺子信上也未仔細說,你來京城所為何事?」

林玄青倒是從善如流,換了稱呼,一點兒都不別扭,「師父只說讓我來京城找如海兄,別的一概未吩咐。」

林如海點點頭,「既然這樣,你先住下,我門下也有幾位清客,各有所長,你若是無聊了盡可以找他們去。其他的有什麼事就吩咐人去找林升,就當做自己家一樣的,不必拘束。」

林玄青道,「謝如海兄。」

林如海又指著桌上的畫問道,「賢弟這是在畫什麼?」

林玄青一臉茫然,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林如海奇道,「嗯?我看賢弟這里許多畫作,上回在濟南相遇時也有不少,怎麼竟說不知道呢。」

林玄青答道,「我從小便有個怪毛病,每夜必做夢,也不是噩夢,也不是好夢,到底是個什麼也說不清楚。自從跟了師父學習以後,師父便教我作畫,還說讓我把那些夢到的東西都畫下來。」

「那當日小女所買的那幅畫,也是你夢中所見?」

林玄青點點頭,若不是那日林小姐派人來求畫,他也不會記起來當日見到的父子兩。林如海深覺其中必有玄機,又問道,「听說小女又向賢弟求了一幅畫,不知道是什麼樣兒的。」

林玄青搖頭,「說不大清,不過這里還有一幅差不多的。」說著便從一旁的畫缸里挑了一幅出來,展開來攤在桌上。

林如海這一看,心肝兒直顫,上面所畫的,分明就是曾經玉兒辭別他坐船進京,離別時的情景。因忙問道,「這場景,也是你夢中所見?」

「是,我所畫的,都是夢中之境。說來也怪,多半還都跟這位姑娘有關,若是仔細將每個夢串聯起來,竟好像就是這位姑娘的一生似的。只可惜幼年喪母,幾年後又失怙,若果真有這樣一位姑娘,倒也可憐。」

林如海一想,當日他去了以後,黛玉可不就是這樣,又想起林玄青所言,忙道,「你剛才所說,大半都和這位姑娘有關,那其他的畫呢,還有嗎?」

林玄青指著畫缸道,「畫出來的都在這里了,北上之時並沒有帶幾幅,都是進來才畫的,如海兄若是想看便拿去吧,這些于我也不過身外之物,只是每日作畫,也習慣了,倒是比看話本子還強。」

林如海因吩咐人把話都拿到他書房去,回頭仔細看了不提。

後院里,紅袖幾個伺候黛玉歇下,留了綠綺和白芍看著,紅袖並紫蘇攜手到了唐氏房中。正巧夏露和秋霜在廊檐底下曬著太陽做針線,見她們過來便忙叫住,「你們倆怎麼過來了,小姐那邊有事嗎?」

紫蘇回道,「小姐並沒有事,正在歇晌呢,我和紅袖姐姐有事回老太太。」

夏露道,「一會兒再來吧,老太太前幾日累狠了,今兒也沒什麼晌午覺,竟是還未起呢,用過午膳便又躺下了。若是那邊沒事,坐下來一塊曬曬太陽,你們兩個小蹄子自從跟了小姐出過門,越發的心野了,成天介不見人。」

紅袖笑道,「好姐姐,這話可是冤枉我們了,我們做奴才的,自然是主子走到哪兒我們便跟到哪兒。你看看,才回來我們要忙著給小姐收拾帶回來的東西,才收拾出來那邊府里就又把小姐接走了,咱們也得跟著。這還沒待上幾天呢,又出了這樣大的事,小姐才跟老太太學了多久就要掌管一家子的吃喝,有時回話的管家媳婦兒多了,一整個時辰連口水都喝不上,我們可不還得跟著伺候著。」

秋霜笑道,「紅袖真真是個老實的,你夏露姐姐不過一句玩笑話,竟還當真分辨起來了。說起來也是那邊府里事兒多,每每遣了人來聒噪,小姐去南邊時來了不下七八回,都讓老太太想法擋了去。」

夏露冷笑一聲,「還不是怕斷了咱們家這門親,你們年紀小許是不記得了,早年間老爺還沒升大官的時候,那邊可沒有這樣熱絡。如今見老爺做了一品大員,小姐又成了王妃的干女兒,越發的熱情了。明明又有祖母,又有父親,也沒有個惡毒的繼母,親家老太太非要弄成這樣,倒顯得咱們老太太容不下小姐,林家虧待了自家小姐似的。」

秋霜拽拽她的袖子,「行了,就你聰明,少說幾句吧。不是說親家老太太對咱們小姐挺好的嗎,派來的幾個娘子雖有些禮數未到的地方,卻也是客氣的,尤其是以前常來的那位賴嬤嬤,原先還時常話中帶話,後來幾回說得多漂亮。若是咱們老太太不許,豈不是辜負了親家老太太對小姐的拳拳之心。」

紫蘇笑答,「可不是嗎,雖說咱們都不願往那邊去,可親家老太太對小姐是真真的好,跟他們家那位二爺也不差什麼。只有一位史家姑娘可惡,每每找小姐的茬,說話也不過腦子,好幾回惹小姐生氣了。如今又來了一位什麼寶姑娘,總愛往小姐這里湊,可笑在外人面前又要裝作大家閨秀的樣兒。這回回來的前一天,小姐同賈家的姑娘們在一處說笑,因說起幾句詩句,又扯了一通典故,原就不過大家樂呵樂呵,又不是正經做學問。偏她當著那邊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幾位女乃女乃的面,對幾位姑娘說什麼‘女子應該以針黹為主,作詩寫字原不是咱們女兒家的本分。不過咱們這樣的人家,若是大字不識幾個也是笑話,只閑時于你我深有益的書看幾章是正經,那起子閑書看多了反倒移了性情。’珠大女乃女乃還未說什麼呢,她一個客居的小姐,也沒大幾歲,這樣一說也不知是給誰听的。再說咱們這樣人家,小姐們哪一個不是嬌生慣養,讀書識字的。雖說也要做針線,不過是閑時偶一做,大小不過是荷包等物,誰還正經每日去做呢,又不是窮人家要貼補家用。便是咱們幾個,除了老太太、小姐要用的,多不過再繡幾個荷包,誰還整日介捧著針線不放嗎。」

夏露笑道,「瞧瞧紫蘇丫頭,平日里多說幾句也難,今兒偏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這麼一大通。那薛家姑娘就這樣不堪,還是哪里惹了你了。好歹也是大家小姐,又是未出閣的,怎麼說這樣的話。」

紅袖道,「可不是紫蘇偏頗,夏露姐姐若是你見了也準這樣想。那邊府里的奴才們倒是都說她好,不過是人情往來更周到一些,有事沒事多給幾個賞錢。可果真按她所說,她又從哪知道的這麼多事,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竟還給小姐的話作注解,真真是不像樣。可見商家之女,便是皇商,也不過如此。」

夏露啐她一口,「你也知道她是商家之女,還計較什麼。林家幾代詩書傳家,哪里是這樣的人能夠比的,她愛說就說去,沒得自降身價和她計較。你們也別攛掇著小姐,多勸著些,沒得生這些閑氣。橫豎听老太太的意思,小姐漸漸大了,那邊府里又沒有個體統,這麼大的爺們兒還養在內院,往後就少往那里去吧。」

紫蘇忙答,「果真這樣便好了,小姐也不跟她們理論,就是生悶氣而已,就是怕她悶壞身子。好在小姐聰明,每每被氣到了,便謅幾首詩詞,或是諷刺,或是自嘲,竟是能發泄不少。對了,上回跟姐姐說過的那首打油詩,不就是說那位史大姑娘的嗎。」

夏露笑道,「原是這樣,怪道咱們小姐的詩做的這樣好,竟還要謝謝那兩位姑娘了。對了,你說上回的事倒讓我想起來了,賈家那位寶二爺,還那樣嗎?」

紅袖不屑道,「可不就那樣,空有一副好皮囊罷了。咱們本來也不願招惹他,不過同住在親家老太太的院子里總有踫見的時候。上回我路過門口,發現他還是那樣,給丫鬟們調胭脂膏什麼的就罷了,竟還抓著身邊的幾個丫頭吃人家嘴上的胭脂呢。早起或是晚間,也是不管不顧的要往小姐房里闖,這些年想了多少個法子來敷衍他了,竟是個不知事的,再這樣下去,我可也要江郎才盡了。」

紫蘇忙道,「可別呀,若是姐姐都沒了主意,咱們幾個更加擋不住了,那往後哪里還敢去啊。人都說他餃玉而生,必定不凡,我看他哪里是寶玉,分明是塊頑石。不過我听他們家的丫鬟說,這位爺最怕舅老爺,一提舅老爺的名號,他連動都不敢動的。」

夏露嗤笑一聲,說道,「這倒是了,他們家別的上頭不說,只有‘孝’一字,絕對沒有半分錯的。你瞧那大舅老爺,多少年了住著偏院,說是為老國公爺守孝,竟是不敢違抗母命才是真的。再瞧那些叫法,若說璉二爺是按著兩房的順序來的,何故又有一位寶二爺?真真是鬧不清楚,璉大女乃女乃明堂正道的當家大女乃女乃,若不是那年在咱們家被老太太叫了出來,怕是就要當一輩子的二女乃女乃呢。要說也怪,雖說子女之間又個把偏心的也不足為怪,只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親家老太太也是大家子出來的,又是老誥命了,怎麼盡做這些不成體統的事兒。」

秋霜忙打斷她,「說這些做什麼,越發的沒頭沒腦了,橫豎是人家的事兒,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又要教訓你了。他們家的事兒,自由他們自己的章法,就是翻出大天去,與我們何干。說了這半天,你們兩個找老太太有什麼事,難不成就為了這個。」

紅袖道,「自然不是,不過是跟姐姐們白抱怨幾句。只是有一件事,近來小姐不知道怎麼了,每日唉聲嘆氣,茶飯不思。我們問她有什麼不順心的,她也不說,眼看著小臉都尖了,因此特意來回老太太。我們是沒法子了,只求老太太想想轍吧。」

幾個人嘀咕一陣,也說不出個四五六來,又听里頭有動靜,便知老太太醒了,夏露忙收了針黹,帶著她們兩個進去回話。

唐氏听了自然擔心的不行,這孩子打小在她身邊長大,眼珠子似的疼著愛著。兼之林如海曾說過有位高人說玉兒不好見哭聲,因此更是小心謹慎,不敢讓她有什麼煩惱之事。如今听說她都愁得茶飯不思了,登時著急了,待黛玉歇過晌,也不管有多少事等著吩咐,就讓她先過來說話。

拉著黛玉的手,唐氏擔心道,「玉兒啊,你跟祖母說實話,這些日子可是遇著什麼不順心的事了?」

黛玉深覺有異,好端端的祖母怎麼問起這個,不過還是老實回答,「並沒有,家里都好著呢,我整日也不過就這些事,哪里有什麼不順心的。」

唐氏又問道,「那可是在賈家有人惹你生氣了,那個史湘雲,還是薛寶釵的?」

「哪能啊,不說她們敢不敢,難不成孫女就是這樣好欺負的。」黛玉笑著安慰唐氏,「爹爹都說玉兒的一張嘴,最是像祖母的,能說會道,她們又說不過我,我也不曾有短處讓她們抓住,哪里會讓她們欺負了去。再者我一向不跟她們深交,也懶怠跟她們計較,生氣一事從何說起。祖母可別听那幾個丫頭亂嚼舌根,玉兒一切都好呢。」

唐氏道,「若是一切都好,怎麼說你又是唉聲嘆氣又是茶飯不思的,這也是她們胡說?依我看竟是有大事才對,你年紀小,可別胡思亂想的,還是告訴祖母,替你出出主意可好?」

黛玉明白過來,原來這些天她竟是這樣的,怪道那幾個丫頭看她的眼神也有些不對勁,因答道,「也並沒有什麼,怕是孫女多想了。祖母可知道咱們家來了一位客人?」

唐氏疑惑道,「你是說住在前頭那位?不是你父親世交家的孩子嗎,還跟他有關?」

黛玉道,「我跟著父親往南邊去,在濟南也曾見過那位先生,當日就從先生那里購得一幅畫,看著深有感觸,總覺著畫中人似曾相識,卻又說不上來。前幾日得知先生就在咱們家,我便讓人問了他,他只說不知道,畫上畫的卻是夢里的景象。因此我又求了一幅,看著竟是更加熟悉了,好似那畫中人就是我自己一般。听先生說,那畫上的女孩兒原也是大家小姐,後來卻無父無母,寄住在外祖家,生出了許多事端。」

唐氏道,「既是這樣,那就跟你無關。你母親雖然走得早,可你父親好好的呢,怎麼就往自己身上扯了,可見真是你想多了。」

黛玉搖搖頭,「這話原不該說,倒像是咒爹爹似的,可就是覺得透著一股子怪異。說不得是我的前世,不然再不會這樣的。往常听戲也有那家道中落的可憐小姐,可從來沒往自己身上想過。我雖沒有母親,可祖母和爹爹待我這樣好,比對珩兒還好,就是外祖母也是疼我的,哪里會有這樣的想法。可偏就是這兩幅畫,又是葬花,又是思鄉,就覺著有什麼東西堵著嗓子眼,總覺得要哭出來才舒服,可又沒有眼淚。」

唐氏把她摟進懷里,「傻玉兒,許是那位先生畫得太好了,你心思細,想太多了。」

黛玉還是覺著鼻子酸酸的,「就是忍不住去想。祖母,若是,若是沒有您在,我是不是也要被爹爹送到外祖母家里了呀。」

唐氏安慰她,「哪兒的話,你爹爹這麼疼你,怎麼會忍心把你送到外祖母家。林家家大業大的,還養不起你一個小姑娘了?你也看過賬本了,你這樣的小人養個百八十個都不是問題,哪里會送走。再說你都這樣大了,如今又有這麼多人疼著,何苦去想這些不會發生的事兒。倒是再有幾年出了門,怕是想讓你回來都不行了。」話雖這樣說,唐氏卻知道,若是果真自己當年沒熬過去,如海又絕不續娶,黛玉無人教養,也只能送到賈家了。

黛玉忽听到出門的話,也顧不得傷感,臉燒的通紅,小聲道,「祖母又打趣我。」

唐氏笑道,「又豈是打趣,女孩家家的,總有出門的一天。哎,也不知道老婆子等不等得到那一日,我們玉兒穿上嫁衣,必定是這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祖母。」黛玉扭著身子,把臉埋在唐氏懷里不敢抬頭。這樣羞人的話,她哪里好意思再听。

唐氏撫著她的背,心里盤算著要跟林如海好好說說這事兒,好歹弄清楚那位客人是什麼來頭。不然他這樣長住下去,再弄出幾幅畫來,玉兒豈不是更加的胡思亂想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姨媽洶涌而至,今天實在不行了,明天會補上,外加大約兩千字免費部分。——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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