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賈珠早在七月底便回了金陵參加鄉試,只是三日考試之後不說成績如何,臉上卻是憔悴的很。一出試場,等在外頭的下人們還沒來得及上前,賈珠便直直的摔倒在地,三日後才漸漸轉醒過來。而待他強撐著上路回京,賈璉那邊也帶了鳳姐並一干奴才,拿著委任狀高高興興的往外省去做了個小知州。

林如海懶怠去管那府里的事,連帶著賈敏所提的幫著賈政升官職一事也搪塞了過去。忠順王和老先生眼看就要到了,據傳來的消息,這回還多帶了一個人回來,竟是那韃靼的大王子,耶律齊。這邊人還未到京城,又有西北的八百里加急傳來,韃靼王爺耶律定親筆書信,言說若是不在一月內將大王子護送回國,就要兵戎相見。

君祁急得直上火,喝了多少菊花茶也不頂用,嘴角的泡明晃晃的頂了好幾日。雖早做了開戰的準備,只是如今這麼一來,倒像是他們理虧,兵馬未動便失了先機。若是其他幾個小國真的听信耶律定所言或是不管真假趁此機會同韃靼勾結起來一同進攻,百濟那邊的事兒還未弄清楚,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到時候可真就是月復背受敵了,甭管他做再多準備,也架不住兩面夾擊。一是兵力有限,二則是將領有限。

林如海瞧他沒了往日的鎮定,左右來回踱步,竟是一刻也不能停歇的。因勸道,「您先做著歇一會兒吧,走了這半天了,何苦來的。城門口也有人接應,一路到宮門都有人護送,定不會出事了。才剛不是說至多還有半個時辰便到了嗎,且等等吧。」

君祁一甩袖子,「嗨,都是老六給我惹的麻煩,好好的把耶律齊帶上做什麼,沒的多生事端。我都急成這樣了,你倒是氣定神閑的,不是早兩年就在擔心西北之事了。如今真的要兵戎相見了,你倒是不急了。」

林如海果真安穩的坐在炕上,喝一口茶,極品大紅袍,今年就得了八兩,全進貢了,可是極珍貴的。「已然到了這個地步,再著急也于事無補,倒不如靜觀其變。皇上一向穩重,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風,為何今兒就急成這個樣子了?」

君祁語塞,要說單單一個耶律定還不至于讓他慌成這樣,實在是這幾日瑣事繁冗,擾得他頭暈腦脹,心里煩悶的很。君祁終于還是坐了下來,卻不是慣常的座位,直接就坐在了林如海身旁,「前幾日老爺子把我叫去了,說了許多話。我竟是才知道他如今已老成這樣了,滿頭的白發,滿臉的皺紋,就像尋常人家的老翁,哪里還有當年指點江山的氣勢。他說了許多,從他幼年繼位到親政,廢了大哥時的痛苦後悔,還說這皇位最不適合我來坐,可他偏偏就選了我,你說可不可笑?身為皇子,誰不曾對這個位子有過念想,只是我們從小便知道,這個位子將來只能是大哥的。母親從小就教我要學會中庸之道,收斂鋒芒,甘為平庸,這才是保命之道。人都說我是城府深,心機重,好听點叫厚積薄發,可有誰知道大哥出事以後,我就沒想過要爭這個位子。橫豎也只剩了我和老六,老六從小又是個得寵的,連我都以為他繼位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哪知道老爺子臨了開了這麼大的玩笑,把這爛攤子丟給了我。你可還記得我當日所說?若有一日能讓我自己選擇,寧願布衣茅舍,清粥小菜,逍遙一世。只是如今我既坐了這個位子,總要擔負起這份責任。」

林如海也不插話,由著他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通。他隱約能夠察覺到是老爺子那里出了什麼變故,不然也不會無故把君祁叫了去。既然老爺子開誠布公的跟君祁談過了,想必對他來說應當是件好事。君祁所說,他也記得,只是那時他只把君祁當做大家族的公子哥兒,並沒有太在意。連他身上都擔負著林家的興衰,誰還能躲過去不成。且所謂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所謂隱士不過是為自己的軟弱無能尋了個借口罷了。若真的是鐵骨錚錚,又何懼世間艱險。

君祁扯了半天,終于說回正題,「御醫說了,老爺子的身體怕是不行了,到底上了年紀,年輕時又在戰場上受過傷,看著還算強健,內里確是空了。老爺子自己也明白,似乎也把一切都放下來。他同我說了原本的打算,還真是想讓甄貴妃的三皇子繼位,他繼續做太上皇,卻是個有實權的太上皇。他還說,也不知當日為何會這麼執著于帝位,怕是做慣了皇帝,一時不習慣,親手害死了一個兒子,竟想著害第二個。我可算是明白了,為何不是老六做了皇帝。老爺子本就是想找個傀儡,自然不忍心讓一向疼愛的ど子去的。我應該恨他的,耽誤了母後,算計了我,可他總歸是我的父親。」

說到後來,君祁的思緒已然混沌不堪。他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只是多日來積壓在心頭的煩悶讓他不堪重負,總想著說出來,至少讓自己松快一些。可是跟誰說呢,沒有人,皇帝都是孤家寡人啊,哪有什麼人可以傾訴。只是看到林如海的時候,他想,也許也並非絕對。至少于他,還有如海,能在私下里相知相交。

大手相握,這一回卻是十指緊扣,君祁瘋魔了似的加大手上的力道,恨不得把兩雙手瓖嵌在一起,永不分開。不屬于自己的體溫,卻讓他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真實。好似落水的人緊抓著浮木不放,君祁不敢放松一點,這似乎是他和現實連接的一條紐帶,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不能放手,一旦放手,便要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手上的疼痛並未讓林如海出聲提醒,君祁這幾天所經歷的肯定不止言語中提及的那些,不然也不會這麼失態。人生在世,不管是王侯將相還是平民百姓,總有其不易之處。他當日無官無職,尚且有不得不為之事,如今身居高位,更有許多不願為而非做不可之事。遑論君祁身為帝王,如他所言,便是連後宮寵幸何人也由不得他自己做主,可想而知其他事情更難以隨心所欲。

戴權進來的時候,即便低著頭也能感受到書房中不一樣的沉悶氣氛,修煉成精的他自然不會多事,「啟稟皇上,忠順王爺到了,現正在殿外等候。」

君祁開口,嗓音有不自然的喑啞,「傳。」只是一個字,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若不是戴權及時出現,他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麼事來。這太不像他了,三十幾年來,他唯一自信的便是過人的自制力以及對內心的掌控。這樣的自信卻在今日轟然崩塌,也讓如海看到了他最不願展現的一面。

忠順王君祐進來的時候,書房里早已歸于平靜,一君一臣,一坐一立,再正常不過。倒是君祐辦砸了這趟差事,有些惴惴不安,「臣弟見過皇兄,此次西北之行毀于一旦,臣弟特來請罪。」

君祁反笑道,「還知道叫皇兄,看來還沒傻,起來吧。老先生和耶律齊呢?」

君祐站起來,往林如海身後躲了躲,「老先生說他沒能完成皇兄所托之事,無顏面聖,仍舊回他的草廬去了。耶律齊沒有皇兄召見不敢覲見,此刻在偏殿等著呢。」

君祁可不認為老先生會覺得「無顏面聖」,大約不想見皇帝,不想進宮才是真的。只是那個耶律齊,「哼,都把人大老遠的從西北帶了來,這會兒知道不敢了,還不趕緊把人……算了,讓他等著,你先把西北那邊的情況說了。」

君祐覺著今日的皇兄有些不大對勁,下意識的又往後躲了躲,幾乎半個身子都隱在了林如海的身後,「原是按著您的吩咐,照計劃進行的,那耶律齊也配合得很。只是後來不知怎的被耶律定發現了我們的身份,把我和老先生,連同耶律齊囚禁了起來。只是半個月後又不知道抽的什麼風,又把我們放了,還讓臣弟給您帶了一封信,想必皇兄已經看到了。」

君祁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林如海立刻往旁邊讓開去,省得被這兩兄弟給波及到。君祐伸出手去想要將林如海拉回來,終于在君祁的瞪視中訕訕的把手收了回來。君祁一開口就是劈頭蓋臉一陣數落,「讓你去干嘛了,竟連話都說不清楚,哪里有個親王的樣子。听你這說了半晌還不如去看前頭送回來的奏折!不知道不知道,什麼都是不知道,你怎麼就知道自己被軟禁了呢。什麼都沒搞清楚就把人帶了回來,誰給你的膽子!西北之事重中之重,我囑咐了多少次讓你上點心,辦砸了也就算了,橫豎是人家的事。如今倒好,現成的發兵借口給了耶律定,你說說如何是好。」

君祐站在那里一聲不發,心里有些委屈。明明當日是這位好三哥忽悠他去的,又說什麼一切自有老先生做主,他不過是個幫襯的,有親王的身份在能讓耶律齊有所忌憚,也更容易接受這個計劃。可如今倒好,這麼一通責罵,倒像是他故意弄砸了似的。這身份不是他泄露的,同耶律齊的交談都是由老先生出馬,他安分的窩在客棧里也有錯嗎?再說了那耶律齊也不是他要帶來的,而是人家死皮賴臉非要跟著的。腿長在他身上,別人能攔得住?只是到底三哥是皇上了,他能說什麼,還不是只能打落了牙齒往肚里吞。

林如海卻是听不下去了,忠順王這一回招來的可是無妄之災,這人顯見的是才剛沒把內火泄完了,此刻拿他出氣呢。只是那位大王子還在偏殿等著,邊境上更有耶律定虎視眈眈,還是正事要緊,「皇上,事已至此,不若先想想補救之法,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那耶律定雖說要出兵,不是還有一個月的期限嗎。不如先把耶律齊叫來,商討一下對策。」

君祁哼了一聲,仍回到炕上坐下,卻未發一言。林如海對著君祐使了個眼色,君祐心領神會,立刻道,「臣弟這就去把人叫過來。」

君祐才出去,君祁便有些古里古怪的看了林如海一眼,到也沒說什麼,只是那眼神讓人覺得異常難受。林如海不解其意,也不管他,橫豎今日都反常成這樣了,便是再做些什麼出格的事兒也不覺得有什麼了。

耶律齊進來的時候,才真讓人詫異。與中原人迥然不同的樣貌難以忽視,卻也並非是韃子那樣的粗獷彪悍。五官輪廓異常凸顯,眉骨突出,眼窩深陷,鼻梁高挺,皮膚較之一般的女子還要白皙,若不是穿了這一身男裝,怕是要被誤認為女兒身的。

耶律齊並不曾下跪,而是依照韃靼的禮節,一手握拳置于胸前,微微彎腰,「耶律齊見過天朝陛下。」

君祁也不怪他失禮,「免禮。王子不遠萬里來到中土,不知所謂何事?貴國王爺可是擔心得很,還說是我朝將王子擄了來的,竟是要興師問罪呢。」

耶律齊面無愧色,倒像是憤怒更多一些,「耶律齊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天朝陛下能伸以援手,小王感激不盡。」

君祁笑道,「朕如今也是一頭霧水,王子若不把事情說清楚,恐怕受害的還是本朝。」

耶律齊為難的看了看一旁的兩個,君祐他已然認識了,可還有一位看起來像是大臣,他要說的事可不能讓隨便什麼人都知道。

君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毫不在意的說,「林大人乃朕心月復,王子不必有所顧忌。」

耶律齊這才放心,緩緩道,「想來陛下也知道,我那位叔叔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這回不過是出兵的借口罷了。即便陛下真的把我交了出去,下一回他還是會以別的名義進攻天朝。倒不如趁此機會將他打了回去,若是小王能夠順利接任父王的王位,便向天朝稱臣,每年繳納進貢,永不南侵。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君祁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話,沒想到這位王子竟是如此天真,「哈哈哈,不知道王子哪里來的自信,來跟朕談這樁買賣。如今若是朕把你交出去,于朕也沒有什麼損失,還能求得西北一時安定。這回到底是我們理虧,若是下次,朕可不會再落人口舌,自然也不會讓耶律定師出有名。王子想讓朕幫你奪取王位,也要拿出些對價的籌碼才是。」

耶律齊漲紅了臉,他如今孑然一身,哪里還有什麼籌碼可給,才剛那些承諾已然是他的底線。他所求的不過是打敗耶律定,讓他跪在他腳下求饒。之所以跟著君祐來了京城,也是賭一把,天朝陛下既然會派人來幫他奪位,說不定也能出兵打擊耶律定。後來耶律定下戰書也正合了他的心意,還以為這下定能借天朝之手將耶律定粉身碎骨,卻不想才說了幾句便踫了釘子。

君祁暗道自己選錯了人,只是既然人都送上門了,不物盡其用也太可惜了,「王子回去好好想想吧,你叔叔給了朕一個月的期限,朕便給你十日為限,若是想明白了,再說不遲。老六,好生照顧王子,他可是貴客。至于住在哪里,朕看你府上就不錯。好了,朕這里還有事要跟林大人商量,你們先下去吧。」

君祐拒絕的話憋在嘴里沒能說出口,怏怏地帶著耶律齊回了府。若是往常,面對這樣的美人他少不得調戲一番,若是身份低微的,自然有人送到他床上。頭一回見到這位王子時,他也不是沒有動過歪心思,只是相處下來才發現耶律齊的腦子有些不大好使,也不是個好惹的,又怕皇兄責罰,便收了心思。他也不是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看起來糊涂些,心里可是門清。

因此一回到王府,君祐便把人丟到了一個偏院中,吩咐下人好生照料,不得讓閑雜人等打擾耶律齊。耶律齊正兀自傷感,哪里管他說了些什麼。倒是忠順王妃見他小半年沒回來了,一來就帶了個長相絕美的番邦人,生怕是新寵,差點就要上門去找耶律齊立威。好在君祐深知王妃的脾氣,讓人過去說清楚了,這才免了一樁事端。

君祁原是說有事跟林如海商量,把人留了下來。可過了大半個時辰,一個字都沒說,又讓人回去了。

林如海今日已見怪不怪,從善如流的告退,出宮,卻不想家里還有個驚天霹靂等著他。

作者有話要說︰大約是昨天發生了太多事,這一章寫下來真的很雜亂,想要抓的東西抓不住,大概是因為自己本身太過迷惘。現在還是有些亂,就不說什麼了,大家輕拍吧。

(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