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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太太唐氏出身書香門第,當日也是禮部尚書的唯一嫡女。她嫁進林家的時候,林如海的父親還未加恩襲爵,也算是林家高攀了。唐氏自小在南邊長大,有著江南女子的婉約。又一向喜靜,便是管家時也不曾弄得自己個兒的院子里鬧哄哄的。如今搬到小院中靜養,越發顯得幽靜了。

林如海一路進去,都不曾見院子里有走動的人。到了正房門口,才有個小丫頭站在門外,見老爺來了趕緊打起簾籠。

林如海心知必定早有人報了消息進去,果然進門就見他母親端坐在正中的紫檀嵌染牙松鼠葡萄圖寶座上。

唐氏最講究儀態,便是見自己的兒子,若不是身體抱恙,也斷不會斜倚著引枕。

時隔多年,再見到自己的生身母親,林如海仍是紅了眼眶。向前幾步撩起下擺,直直的跪在地上,以頭叩地,口中念道︰「兒子給母親請安。」

唐氏雖詫異兒子今日居然行大禮,轉念又想到怕是因為孫女,便淺笑著叫他起來。「雖說是二月里了,地上還涼的很,做什麼行這麼大的禮。都是做父親的人了,快起來坐著吧。你今兒個得了閨女,想必是高興的。不說你,就是我心里也是歡喜的很。你父親去時仍想著這事兒,如今終于遂了願,我就是日後見了他,也能交代了。」

林如海剛要站起來就听見這話,復又磕了一個頭,道,「母親這話實在令兒子慚愧。只是子嗣一事,自有天定,兒子,兒子……」林如海活了將近五十個年頭,還真沒說過這話。他又能說什麼,難不成直接告訴他母親這輩子他就一個閨女不成?

唐氏就著丫頭的手抿了一口茶,拿帕子掖了掖嘴角,輕笑一聲,開口道,「快起來吧,我也不是怪你的意思,瞧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竟又臉紅了。」唐氏雖覺著好笑,心里也有些擔憂。兒子隨了她,不僅長得豐神俊朗,眉眼之間多了份江南的秀氣精致。便是這薄臉皮,愛紅臉的毛病也是像足了她。小時候還覺著可愛,可如今這把年紀了,又要在官場上周旋,總這麼著可不是個事兒。

林如海不料又被母親奚落,從前母親就愛打趣他。尷尬的站起身在一旁的黃花梨交椅中坐下,端起一旁梅花式香幾上的茶碗急急地喝了一口。不想因喝得急了,竟嗆住了。

唐氏急忙道,「春雨,趕緊給老爺順順氣。」一邊又抱怨著,「你說你這麼大人了,怎麼連口水都喝不好。」

林如海被嗆得整張臉都憋了紅,眼眶中帶著淚花,也不知道是因為這般劇烈的咳嗽還是因為母親這熟悉的奚落和抱怨。恐怕除了父親和他,所有人都以為林老太太是個端莊賢淑,溫柔大方,進退得宜的書香世家大小姐,哪里能想到私下里對著兒子,總是這般逗趣呢。

咳嗽聲漸止,唐氏也不再逗兒子了,說起了正事,「我的寶貝孫女那里,人手可安排齊了?」

林如海清了清嗓子,想著才剛林升回的話,「回母親的話,那兩個女乃娘是賈氏早就挑好了的。另外,賈氏身邊的兩個二等丫頭升做一等,還有四個嬤嬤和四個小丫頭。」

唐氏撥了幾顆手中的佛珠,才開口道,「雖說一般人家小姐身邊都是跟著兩個大丫頭,可這畢竟是林家這一代第一個孩子,少不得要精細一些。這樣吧,再從我這里撥兩個丫頭過去,都是春雨她們帶出來的,我瞧著伺候得還仔細。縴雲,飛星,從明兒個開始就去小姐那里伺候著吧。」

林如海明白,這絕非母親臨時起意。他少年時一心只讀聖賢書,成家時早已入了翰林院供職。先是有母親在,後來是賈氏,都是處理家事的一把好手,是以內宅里頭的事並不曾讓他費過心。有些後宅陰私他也有所耳聞,只是林家人口少,到他這里都已經是三代單傳了,因此後宅里頭簡單了不少。如今算來,除了賈氏,他也才三房姬妾。一個是賈氏的陪嫁,兩個是賈氏過門三年後母親給他安排的。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再加上並不曾有子嗣,因此林家的後院可是比別人家的清靜不少。只是他還忘了,不管是大家族還是平民百姓家,這婆媳之間的關系總是難以調和的。

只是上輩子的林如海不曾理會這些,全憑母親做主,這輩子的林如海也沒想過要反對。盡管這樣做無疑是在打賈氏的臉,但是想到上輩子賈氏將玉兒教成那個樣子,林如海覺著以後玉兒身邊還是放幾個母親調|教出來的人比較放心。他林如海的女兒,是林家金尊玉貴的嫡出大小姐,犯不著總覺著不如賈家,甚至是薛家的人。

如海微微拱手,「多謝母親費心了。賈氏如今在月子里,兒子忖度著這府里的事,少不得要勞累母親一些時日了。」

若是沒記錯,當年母親以身體不適為由,並沒有接這管家權。倒是賈氏在月子里頭掙扎著處了大小事宜,心里本就存了事兒,又不曾休息好,是以坐下了病根。林如海自然不會為了賈氏勞累母親,但若是母親身體還算硬朗,將管家之權交給了母親,給她找點事兒做,便不會整日思念父親,以致積郁成疾了。

唐氏又喝了一口茶,並不曾接話,屋子里一下安靜下來。

好半晌,唐氏才開口,「這事少不得我應承了。回頭快些給孩子取個名字,雖說是個姐兒,你可別隨意取。那些春、紅、香、玉等等,俗不可耐,可別用了來。」

林如海回道,「還真讓母親說著了。兒子才剛去看了,瞧著孩子眉色如黛,便想到了一個名字,名叫黛玉。雖說這玉字用得多了,不知這名字可入得了母親大人的耳?」

唐氏在口中念了兩遍,「黛玉,黛玉。這名字倒是不錯,只做了乳名吧,你再想一個是正經。」

如海笑著應承,「母親且寬限幾日,容兒子仔細思量一番。」心中卻想著上輩子怎麼不曾有這麼一出。

唐氏笑道,「你這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取個名字還要想上好幾天不成?當日殿試難不成也這麼跟聖上說的?」

如海忙稱不敢,略一思忖,便想到了一個字,「莫若花卉的‘卉’字,如何?」

唐氏皺眉,「卉,草也。我的寶貝孫女如何就是一株草了。再者,這一輩該從玉才是。」

如海一想也是,玉兒是他的掌上明珠,若是草也該是株仙草才是。若是從玉,乳名又是玉兒……如海拿著茶碗蓋輕輕的敲著,每回想事情入了神,他便回這樣。

「有了,莫若‘琦’字,美玉也,正好合了乳名。」

唐氏在自己手上寫了一遍,點點頭,「這個倒不錯,林琦,也像個哥兒的名,說不得還能讓姐兒長得壯實一些。」

賈敏第二天醒來,就听說管家大權又回到婆婆手上,心中未免不快。再得知女兒的名字都已經取好了,是夫君和婆婆一塊兒商量的,這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只是賈敏心中明白,她斗不過這位看似溫柔慈祥的婆婆,也不能跟她斗,是以只能硬生生的忍下來了。

只沒過一會兒,賈敏正想讓人把女兒抱來看看,就有唐氏身邊的一位嬤嬤來傳老太太的意思,說是產房不干淨,橫豎有女乃媽照料著,不如把小姐挪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清淨一些。也免得小姐哭鬧,擾得太太不能好生坐月子。

這下賈敏真是氣極了,她拼死生下來的女兒,也就昨兒看了一眼,都還沒來得及抱上一會兒呢,居然就要把她抱走了。可是這話里話外都是為了她們母女好,她還能說什麼。忍著一口氣應承了,等那嬤嬤走了,賈敏也顧不得什麼,立時砸了一個茶碗。

其實這倒不是唐氏的主意,而是林如海跟唐氏提的。按照上輩子,唐氏便是在黛玉兩歲的時候積郁成疾去世的。如海心中明白,母親是因為太過思念父親,才放任自己沉浸在回憶中不能自拔,以至哀莫大于心死。如今見母親對黛玉很是喜歡,便想著管家之事多而繁瑣,總不能一直累著母親;若是將黛玉養在她身邊,既給母親解了悶,還能防著黛玉對賈家太過親近。這也算是從他那個岳母大人那里學來的。且母親身上有書香世家的底蘊,于內宅之事上更是一把好手,再者年輕時候性子也有些,額,活潑。若是玉兒能像母親這樣,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唐氏果然對此頗感興趣。她一輩子就得了林如海一個兒子,總歸是有些遺憾,不能湊成個好字。如今可以養孫女,還是兒子求著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她原還擔心賈氏照著他們家那套規矩教黛玉,如今可以親自上手,更是放心了不少。更重要的是,她的兒子如今還是站在她這邊的,這才是讓她最歡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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