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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在雪雁和紫鵑的攙扶下緩緩的下了船,因戴了帷帽,有些看不真切。雪雁老遠就看到了碼頭上停著幾輛車,皆掛著林府的燈籠,想來定是老爺派人來接小姐的。

「小姐,那邊有好些車馬,像是家里的。」一時興奮的雪雁早忘了在京城的習慣,仍按著以前在家時的習慣喊小姐。

賈璉早遣了人來報信的,自然知道林府已經派了人來接,是以一下船就四處找尋。原以為不過是幾個奴僕罷了,但看那剛從馬車上下來的中年人,衣著不凡,定是他的姑父無疑了。心下感嘆林姑父果然對林表妹疼愛有加,居然親來碼頭迎接,面上連忙帶上幾分笑容,走了過去。

走到離林如海僅一射之地,賈璉站定,打千兒請安,口內唱道,「佷兒賈璉拜見姑父。」

林如海虛扶一把,說道,「佷兒快快起來,一家人不必多禮。這一路還多虧得你,送玉兒回來,倒是讓你受累了。」

賈璉忙稱不敢,「姑父言重了,原是一家人,何來受累。老祖宗最疼林妹妹的,恨不得親送了來,只上了年紀,受不得旅途勞累。小佷兒賦閑在家,也無甚要事,況內人一向跟妹妹要好,臨走前還囑咐了許多,讓好好照應妹妹。如今完璧歸趙,總算是不負老祖宗所托。再則佷兒也是存了些私心的。佷兒自小听聞姑父學識淵博,卓然不群,只恨不能常見。如今有了這機會,只盼姑父不吝賜教,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你道賈璉為何如此說。卻原來他那日酒醒之後又細想了一番,憑他的本事自然是不能有林姑父的風光,但若能入了林姑父的青眼,好處自然不消說。賈璉整日介兒的在外頭跑,家里二叔又養了這許多清客,自然明白這官場上最要緊的便是領路人。那賈雨村不就是林姑父修書一封,又有二叔從中斡旋,才謀了一個缺嗎。林姑父身居要職,且都是憑自己的本事掙來的,便是不能替他謀個好差事,稍微點撥一二都能讓他受用終身的。

林如海也曾听聞賈家這一輩中,賈璉算是不錯的,跟他父親相去甚遠。雖然不愛讀書,卻能言善辯,一應往來都是極為得體的。今日听了他這話,自然也明白其中之意,倒更覺得其人不簡單了。若是好好調|教,必成不了紈膏粱。何況他這一路護送黛玉進京,林如海著實感謝的很,便笑著應了。

二人說話間,黛玉也緩緩走近了。雖然看不真切,但父親的聲音她還是听得出來的。三年來的思念之情化作珍珠淚,三兩步上前盈盈一拜,「不孝女拜見父親。」

林如海才剛好容易忍住了淚花,這一會兒听見女兒的話又忍不住了,憋得通紅的眼眶中閃動著淚光。

「玉兒快起來,讓為父好好看看。」說著,把女兒扶了起來摟在懷里,「恩,倒是長高了不少,只還是那麼瘦。可是又任性,不吃飯了?」

黛玉听這話似曾相識,多少回她鬧著不肯吃飯之時,父親便是這樣說的。可在賈府,她到底只是個客居的小姐,除了外祖母,還有誰如此關心她的飲食起居?便是外祖母,時間長了見她在飲食上頭確是用的不多,便也撩開去了。不過平日里想著什麼新鮮玩意兒,多讓她嘗嘗罷了。一時又想到在賈家處處與在家時不同,還有那薛家小姐來了後底下人的冷落,黛玉的心中一陣陣發緊,直哭得有出氣沒進氣。

賈璉的臉上登時有些下不來,這知道的是林妹妹思父情切,不知道的還道是在賈府受了什麼委屈呢。可他既是賈府的人,許多話不便出口,也只能由得這父女二人相擁而泣。

倒是林升,生怕老爺和小姐著了風,再者這碼頭上人多口雜的,實在不像樣,便勸道,「老爺,小姐回來是天大的好事,只是這碼頭上風大,小姐體弱,還是早早的家去吧。」

林如海听這話很是,玉兒從小生得單薄,便是尋常時候藥也不曾斷過。如今這天氣,又才長途而來,若是著了涼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話很是,都是為父疏忽了。玉兒乖,不哭了,仔細喝了冷風,鬧肚子。」說著便攜了黛玉上了馬車。

林升引著賈璉上了另一輛車,那些行李土儀,早有小廝去搬了。

四五輛馬車浩浩蕩蕩的駛向林府,頭一輛馬車內卻是一派溫馨。

黛玉漸漸的止了哭聲,才剛不過是一時激動,倒是惹出了許多思緒,這才哭得狠了。擦了淚,見父親面色憔悴,兩頰消瘦,又是一陣辛酸,言道,「爹爹不是病了,應當在家好好休養才是。女兒不能持湯奉藥已是不孝,怎還敢勞煩爹爹來接。」

如海听這話,心懷安慰,笑道,「為父听聞玉兒將至,這病便好了七八分,不礙事的。倒是玉兒,這三年在你外祖家過的可好?看你幾次家書中所言,你外祖母對你極盡疼愛,又有許多姊妹相伴,可是樂不思蜀了?」

黛玉見父親還會說笑,當真以為他並無大礙。她到底年輕,只記得當年母親纏綿病榻的模樣,還以為重病者都是那個模樣。

在父親身邊的黛玉小兒嬌態畢現,櫻唇一啟,吳儂軟語竟比那黃鶯百靈更動听百倍,「爹爹說的哪里話,女兒自然是日日思念爹爹的。外祖母家再好,怎比得過自家,我可還想著咱們家花園里的秋千呢,不知道如今可還在?」

那秋千原是當日如海為女兒親手所制,公務閑暇之余,他也曾看著女兒在院中玩耍。只是黛玉體弱,也只能坐在上頭微微搖晃罷了。

「自然是在的,你回去一看便知。便是你未能帶走的九連環、白玉棋、布老虎,都收在你房里,一樣不少的。」

黛玉臉上飛紅,那九連環和棋子也就罷了,怎的連布老虎都在。「爹爹壞,那布老虎女兒早就不玩兒了的。」

如海恍然,也是,玉兒都是大姑娘了,哪里還要這種小孩兒玩意兒。這三年,真真是讓他們父女之間有了隔閡,「倒是為父疏忽了,玉兒如今是大姑娘了,自然是不要那些了。」

黛玉在賈家習慣了咬文嚼字,將一句話掰開揉碎了想,雖已回到了父親身邊,一時倒也改不了這個習慣。因此這話一出,她便听出了父親的失落,連忙岔開去,「女兒倒是時常想著爹爹的藏書呢,上回帶的具已看得差不多了。只盼著爹爹忍痛割愛,賞女兒幾本好書吧。」

如海模著黛玉的頭,滿是憐愛,「這值什麼,你若愛看,便自己去書房里尋就是了。」若果真喜歡,再進京時全都帶上也就是了。這後頭一句,自然沒有說出口。雖然當初的書信上寫的是讓女兒來見最後一面,可這短短片刻,如海便感受到了女兒的依賴,又豈肯在這個時候讓女兒傷心。

黛玉喜得直拍手。當日在家時有先生教學,她雖不像男子為了功名痛下苦功,卻也是用心學的。可惜一載光陰,只學了四書。後來到了賈家,听外祖母之言便知她不喜女子讀書。那幾個姊妹所謂讀書,不過是跟著大嫂子看《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等三四種書,認得幾個字罷了。那些詩文,亦是私下里看看打發時間,平日姊妹間談論談論罷了。她雖有心想學,奈何既無良師亦無知音,實在是無趣的很。更兼薛家小姐來了之後,常言道「女兒家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認得了字,看些雜書,反倒移了性情」等等,令人好不惱怒。只世人多謂「女子無才便是德」,她縱有心反駁,也不敢冒大不韙,反更惹人厭煩。

如海又問了黛玉的日常起居,北地干燥嚴寒,他當年從京城調任到揚州,一時都有些水土不服。也不知道玉兒到了京城有無甚不適應的,于身子是否有大礙。

黛玉少不得一一答了,京城的確比南邊兒寒冷不少,好在有熱炕,也不那麼難過了。只是說起賈府里頭一些規矩,如飯後即刻飲茶等等,與家里頭不一而足,也有些疑惑。再有襲了爵位卻沒有居正房的大舅舅,明明是長子卻被叫成二爺的璉二哥,還有那一地的丫鬟婆子。類似種種,黛玉心中不明又不好出言相問的,如今一股腦的說了出來。她雖被下人說是目下無塵,卻也不是個缺心眼兒的。這些事情她自然知道不能直說,只是林家家族簡單的很,一時也弄不清這里面的緣故。

林如海捋捋胡子,心中感嘆女兒果真是大了,一面又可憐她小小年紀失了母親,無人可教授這些內宅之術,于以後婚事上倒是一些阻礙。略微說了幾句,林如海便覺得胸口一陣憋悶,直喘不過氣來。用力咳了幾下,這才覺得舒暢一些。

黛玉見父親咳得厲害,比之她發病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心里一陣懊惱,如何竟忘了父親還抱病在身。一邊親手斟了一碗茶,送到父親手上。

林如海喝了兩口,將口中的腥甜壓了下去,又安撫了黛玉幾句。看這情形,他真該早日為玉兒籌劃籌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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