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寢宮中本就少的內侍宮女又退出去了好些。
「太醫說了,陛下要靜養,皇後娘娘也歇息了。」
「皇後娘娘是該好好歇息了。」
宮外的幾個內侍互相低聲說道。
看著人退出來了,站在另一邊的幾個內侍皺眉。
「怎麼出來了?」一個問道。
「太醫在呢。」退出來的人說道,帶著幾分渾不在意,「放心,如今皇後連這個殿門都出不了。」
兩個宮女掩上殿門,沖皇後點點頭。
「程氏,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皇後這才壓低聲音,神情猶自憤怒的對程嬌娘說道,
「過繼!你可真敢說!」
她來回踱步。
「帝統旁落!」
「過繼不是。」程嬌娘搖頭打斷她,「過繼是承繼香火,怎麼會旁落?」
說到這里她也笑了笑。
「如果不過繼帝統倒是會旁落。」
平王一個神志清楚的還敗壞了江山,如果換成慶王這個神志不清的,這在位四十五年只怕也不會有了。
皇後停下腳看著她。
「香火?」她說道,「如果陛下沒有子嗣倒也罷了,如今陛下可是還有子嗣的,你說賈南風,你說惠帝,為什麼武帝明知兒子痴傻卻還是硬是傳位?那是他的子嗣,是他的血統,是他的香火供奉!」
「養子也能。」程嬌娘說道。
「養子也能有濮議之爭。」皇後咬牙憤憤說道,「本宮可不想陛下還要與人共享香火,本宮也不想去宰相百官面前哭,做出這種事,本宮有什麼臉面去見列祖列宗,本宮有什麼臉面面對天下人,本宮寧願伉儷之重與陛下同去,也不願意背負這個罵名。」【注1】
程嬌娘看著她。
「那些罵名,可不是曹太後擔的。」她說道。【注】
那些罵名都是做出這種事的皇帝還有大臣們背的。
皇後怔了下。
「總之不行!」她拂袖說道,「這種事誰想提誰提,本宮決不能提。」
「這種事,還真的只有皇後你能提了。」程嬌娘說道,「臣子們,不好先開口。」
臣子們,不好,先。
皇後看向程嬌娘。
她說臣子們,不好,先,而不是臣子們,不能,那也就是說……
門外響起重重的腳步聲。
「娘娘。」宮女的聲音在外響起。
話音未落,簾帳便被人掀開了。
看著闖進了的內侍,皇後面色頓時鐵青。
「大膽!」她喝道。
內侍面色並沒有多少懼怕,而是端正的施禮。
「太後娘娘問程娘子,陛下的病可能治的?可能緩輕?」他說道。
不經允許就闖進皇後小憩的地方,還越過皇後問,皇後的面色陰沉,還難掩一絲羞惱。
程嬌娘看了皇後一眼。
「回娘娘的話,不能。」她說道。
「不能的話,就請娘子出宮吧。」內侍說道。
程嬌娘應聲是,沖皇後施禮。
「娘娘珍重。」她說道,「已經好這麼多了,總不好功虧一簣吧,該用的藥還是要用的。」
內侍皺眉,目光在程嬌娘和皇後面上掃來掃去。
一個宮女適時的捧著藥碗進來。
「娘娘。」她含淚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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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皇後把藥停了?」
太後問道。
內侍點點頭。
「程娘子給她看了,勸說娘娘繼續吃藥呢。」他說道。
太後哼了聲。
「做戲給誰看呢,想死就死去。」她說道,帶著幾分不屑以及厭惡,「急什麼,早晚的事。」
這話沒人敢接,內侍們紛紛低頭。
「人送出去了嗎?」太後又問道。
內侍應聲是。
「奴婢們親自送出去的。」他說道。
太後點點頭放下心來,旋即又恨恨的一拍憑幾。
「陳紹!豎子!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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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關閉,皇後似乎是用盡了氣力,斜倚在臥榻上閉目。
有人從一旁的簾帳後先探頭出來,左右看了看,才轉過來。
「娘娘。」安妃跪倒在皇後臥榻邊,抬袖子掩面哭。
「行了,本宮還沒死呢。」皇後閉著眼淡淡說道。
安妃便立刻不哭了,眼里也沒有眼淚,抬頭看皇後,又左右看了看。
「看什麼看,有話就說,本宮還沒有到連話都不敢說不敢听的地步。」皇後依舊閉目說道。
安妃陪笑,跪行向前挪了挪。
「娘娘,程娘子怎麼說的?」她問道。
皇後笑了聲,睜開眼,要說話又看到安妃,不由皺眉。
「你裝自盡能不能認真一點?至少脖子上勒出個紅印?」她說道,「還有你既然說要絕食,就能不能把嘴角的點心渣滓擦淨?」
安妃訕訕笑,一面忙抬袖子擦嘴。
「臣妾不是來娘娘這里嘛,不怕的。」她說道。
皇後看著安妃。
「本宮有時候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到底是膽子大啊還是蠢啊?」她說道。
青春妙麗的安妃露出嬌俏的一笑。
「臣妾是蠢嘛,臣妾膽子可不大,臣妾現在很害怕,陛下和娘娘要是死了,臣妾也就死了。」她說道。
皇後嗤聲笑了。
「這麼說,你還是打算死在本宮之後了?」她說道。
「所以娘娘千萬要保重。」安妃訕訕說道。
也大約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讓她安排出這一場對付貴妃的戲吧。
真是……
皇後伸手按了按額頭,吐口氣坐起身來,臉上哪里還有半點適才的憤怒驚慌忐忑。
「程娘子自然是說她該說的話了。」她說道,「她是個聰明人,她知道要說什麼,也知道本宮要听什麼。」
安妃皺眉听不懂她的話。
「聰明人說話,說的都是對方想要听得話。」皇後說道。
安妃听懂了。
「那娘娘,她是知道你是早有主意的?」她忙問道,「所以才會順著你的意思說?那,那她怎麼想的?她不會哄娘娘的吧?」
「當然不會,她與本宮是彼此彼此。」皇後說道。
如果不是知道她有這個意思,本宮也不會詔她進來。
如果不是她知道本宮有這個意思,她也不會進宮來。
必死之癥嘛,又不是本宮一個人必死之癥。
既然大家意見達成一致了,那就好辦了。
「娘娘,但願這次運氣好一點。」安妃跪坐扶著膝頭嘀咕說道。
明明上一次算計安排的那麼好,一切如願,沒想到這個平王竟然被雷劈死了,皇帝也氣暈倒了,害的她們功虧一簣,被打個措手不及。
「娘娘,不知道她說的臣,是哪個臣,到時候,行不行啊?」安妃又忍不住低聲問道。
行不行,都要做。
皇後站起身來。
「本宮的運氣一直都很好。」她說道,「再說已經做這麼多了,總不好功虧一簣吧。」
反正都是個死,倒不如再去一搏,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傻子登基太後臨政高家掌權。
要麼傻子登基,但是不能有太後,讓她這個皇後來臨政。
要麼有太後,但是不能讓傻子登基。
現在除掉太後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那就只有換人登基了。
皇後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
听聞程嬌娘歸來,周箙松口氣,再看向院子里,夕陽西照下院子里亂哄哄。
「….這邊,這邊裝這里….」
「….裝不下就不要帶了…扔這里不要了….」
周老爺在院子亂哄哄看著小廝僕婦裝車。
「父親,父親,不用走了。」周箙上前對他說道。
周老爺回頭看他。
「嬌娘回來了。」周箙說道。
屋子里的燈點了起來,听完小廝清客們的話,周老爺神情復雜。
「陳相公竟然敢逼太後驅逐高凌波,且不許太後垂簾听政,他可真敢說啊。」他喃喃說道,「還拿出了楊堅的例子,這一下,高凌波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呆在朝里了。」
「可是這陳紹這樣做,也難免要被人說曹操之例。」清客說道。
「那又如何,朝臣們為了避免他成曹操之舊事,一定會爭先恐後當直臣,一定會爭搶護佑孤主的。」周老爺說道,「畢竟立儲輔政逼宮的惡名都被兩個人擔了,余下的大臣們就可以安心當個輔佐幼主的清明之臣了,這個青史留名流傳千古的好名聲誰肯拒絕,陳相公….」
他說著點點頭。
「為了陛下子嗣坐穩江山,真是不惜背負惡名,也要掃除隱患,不負陛下恩重啊。」
「要我,我可做不到。」
室內諸人點頭神情都帶著幾分感慨。
「不過。」周老爺又一個機靈坐直身子,「這跟我們沒關系,嬌娘被放出來,顯然是太後高家暫時顧不得處置她了,立儲垂簾輔政才是要緊事,可不是說她就沒事了,等立儲輔政分曉定下之後,她還是要被處置的。」
說著又忙起身。
「快快收拾東西,連夜出城,出城回陝州。」
周箙忙起身拉住周老爺。
「父親。」他喊道,「這可說不準。」
周老爺看他。
「什麼說不準?」他問道。
「立儲輔政分曉定下之後。」周箙看著父親,慢慢說道,「她還會不會被處置。」
立儲之後,她還會不會被處置……
周老爺看著兒子,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響。
「你難道忘了,最初做媒,最初挑起事由的是誰嗎?」
是平王!
「這麼說,這件事不解決是不行了。」
解決也容易,只是付出代價則是家族的前程。
「那不過是小事。」
是啊,曾經看來無解的事,果然成了小事,一了百了的小事。
難道,一個平王還不算完麼?
周老爺身子不由發抖。
娘啊,你可看到了,你一心護著養下來的外孫女,到底是個什麼怪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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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三千一百字。更新時已經修改,備注不佔字數,大家放心,不湊字數。
注1︰宋仁宗無嗣,死後以濮安懿王允讓之子趙曙繼位,是為宋英宗。英宗親政僅半個月,宰相韓琦等人就向英宗提議請論英宗生父的名分,由此引發了一場論戰,百官抵制,但為其生父名分,英宗不惜貶呂誨、呂大防、範純仁三人出外,用了各種手段,耗費了18個月的光陰,才最終達到目標。
注︰宋英宗與養母曹太後不和,曹太後曾與宰相哭訴英宗不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