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全一行十四人連夜到建平縣搬兵，以合圍長田的聯隊。路上，董全和海氏弟兄邊說邊談。海氏弟兄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董全听了恨得直咬牙，心說，章軍可恨，林曉偉和柳復明更可恨！但董全知道，恨歸恨，自己只是個少校營長，官小職微，現在誰他也奈何不了，只有暗氣暗憋。
董全突然又問︰「二位哥哥，我再問你們一件事，當初你和章軍背叛了飛虎嶺，投奔了老河口，我娘哪去了？獨眼龍和章軍當了漢奸，我娘她老人家現在怎麼樣了？……」
海氏弟兄一听這話，臉先是一紅，後是一驚。這段不彩的歷史什麼時候提起，二人都感到羞愧難當，因而臉紅。驚的是，董全突然問及此事該如何回答？
因為海氏弟兄當然知道，黃氏已經于一天前被林曉偉殺害，懸尸于建平城頭。當時，鬼子和漢奸兵臨城下，林曉偉和柳得明恨透了獨眼龍和章軍，準確地說，他們是又恨又怕，這才當著章軍的面把黃氏和章鐵將二人槍殺于城頭，然後懸尸城外。這些情形，被捆著的海氏弟兄看得清清楚楚。二人是個孝子，看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兩位老人被以漢奸的家屬的罪名殘酷殺害，他們心疼壞了。章軍當了漢奸，一人做事一人當，這與他們的父母有什麼關系？而且，這兩個人都是無職無權的老百姓，特別是黃氏心地善良得像佛，從來都是一副息事寧人的心腸，怎麼落了這麼個悲慘下場？真是老天無眼！更重要的是，黃氏並非章軍的親娘，董全才是她的親兒子。老人一生與世無爭，臨死還背負著這樣的罪名，可是董全竟一點也不知道，太慘了！……這都是章軍和獨眼龍害的，這都是鬼子害的，而柳復明和林曉偉這兩個敗類竟然充當了劊子手。看到這一幕，海氏弟兄怒火中燒，這也是他倆能殺出鬼子「圈陣」的動力之一。
見到董全後，二人很想把這件事告訴董全，但又不敢，因為他們知道董全也是個孝子。現在戰事正酣，他們不敢想像董全知道這件事後會是什麼反應，董全要是忍不住喪母之痛倒下了可就完了。因此他們哥倆打算等這場戰事結束以後，找個適當的機會再以實相告。
可是現在董全問到這上面了，這可怎麼辦？不說吧，對不起兄弟，再說二人也不會說謊呀。如實說了吧，也不成，以董全的脾氣和性格，他知道真相後肯定不會放過殺母凶手。但董全官小職微，這是要到建平搬兵求救，重任在肩呢。他要是知道真相後，到了建平忍不住找柳復明和林曉偉報仇，肯定是凶多吉少，仇報不了不說，命還得扔到那兒，那不就糟了嗎？更何況我們這次是去求這兩個敗類發兵來了，戰機稍縱即逝，旅座盼望救兵可謂是望眼欲穿。這關系到戰場的勝敗，關系到上千將士的生命……這可怎麼辦呢？可把二人給難壞了，海氏弟兄憋得滿臉通紅，哼哧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下董全可急了︰「二位大哥，你們今天是怎麼了？說話老是吞吞吐吐的，你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人呢？難道你們有什麼事瞞著我不成？要是這樣的話你們可不夠意思……」
「兄弟，這，這，是這樣……」老大海寬為人更厚道，一看董全急眼了，就打算把真相說出來。
「哥，你？……」海林一看要壞事，趕緊截住了哥哥海寬，連遞眼色帶搖頭帶比劃，那意思是千萬不能把真相告訴董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說？我娘到底怎麼樣了？她現在哪里？這是命令！不說實話，我，我槍斃你們！」董全真急了，一把把手槍拽出來了，「啪」的一聲頂門子給上上了，大小機頭張著，黑洞洞的槍口就對準了海氏弟兄。
海寬一看董全真翻臉了，眼楮瞪得溜圓，牙咬著，也當時慌得不知所措。倒是小海林，很平靜，滿不在乎地把眼一閉說︰「兄弟，你今天就是開槍打死我，我也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你。等我們把救兵搬來，破了長田的聯隊，解了旅座之危，才能告訴你事情的真相。請兄弟相信我，我們這樣做完全是為兄弟你好，我們哥倆沒有一點兒私心，天地可鑒……」
「你們？我——滾！你們倆現在全都給我滾！我董全沒有你們這樣的哥哥！……」董全徹底被激怒了，火爆的脾氣突然暴發，像一頭發怒的雄獅。
「好吧，兄弟既然趕我們走，你是營長，我們當然得听，那我們哥倆現在就走。」說著海林拉住海寬就要走，「不過兄弟，我們哥倆走後，你可不要忘記你的任務。你要多保重，救兵如救火，戰機稍縱即逝，速到建平，請柳復明和林曉偉火速發兵才是，謹記！」
董全也不理他們，氣乎乎地帶著剩余的十一個人繼續往前走，剛走出步，就見海寬跑過來了︰「哎呀兄弟，憋得難受，干脆我告訴你算了！你娘，我那伯母黃氏和章鐵將，一天前已經被林曉偉和柳復明他們以漢奸家屬的罪名槍殺在建平城頭了，二人被亂槍打死後，懸尸于城外……」小海林一把沒拉住，海寬跑到董全身邊說出了實情。
「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這都是真的？！」海寬的幾句話好比是晴天霹靂一般，炸得董全連連發問。海寬沒辦法又把事情的詳細經過對董全講了，董全听完了後，就像萬丈高樓一腳蹬空，又如揚子江心斷纜崩一樣。這對他的打擊太大了，頓覺得一陣的頭暈目眩之後，英雄翻身摔倒，不醒人事。
這一下，海氏弟兄和田凱等人都慌了，也顧不得埋怨海寬了，大家七手八腳趕緊過來搶救吧。眾人齊動手，按壓前胸，捶打後背，又掐人中，連呼帶喊。折騰了好半天，董全才上來這口氣。
「哇——」董全終于哭出聲來，緊接著董全是嚎啕大哭，頓足捶胸，誰也拉不住，誰也勸不了，只哭得草木含悲，山河落淚，眾人也都跟著哭了。
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董全一听說母親死了一天了，死得那樣慘，臨死時還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自己卻一無所知。這些天來他一直想念母親，沒想到，想來想去，得到的卻是母親的噩耗！董全可不是裝腔作勢，他是個苦孩子，自他爹染上賭癮就經常不在家，他從小就跟母親相依為命。十三歲就沒了父親，後來又隨母親到了章鐵將家安身立命，寄人籬下，更是吃盡了苦頭，遭盡了白眼兒。只有她娘關心他，體諒他，包容他，愛護他，母子情深深如海，可以說，黃氏就是董全的天和地。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他哪受得了？
哭罷多時，董全擦干眼淚，飛身上馬向建平縣飛馳而去，眾人緊緊相隨。
「營長，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保重身體。伯母的仇就是我們的仇，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海氏弟兄和田凱邊走邊勸。
董全把手一擺，含著淚咬著牙說︰「弟兄們，不必勸我，我知道哪頭輕哪頭重。林曉偉，章軍，柳復明，這些雜種我絕不會放過一個！等我抓住你們非將你們碎尸萬段不可！走，我們到建平搬兵去……」
天剛一亮，他們就來到建平縣腳下。建平縣城牆少說得有兩丈高，城門緊閉，門樓上青天白日旗迎風飄擺。城頭上，不遠一個，不遠一個，都站著荷槍實彈的中國守軍，全都定氣凝神，嚴陣以待。
董全看罷多時，命令手下嗓門大的向城頭喊話。今天城上負責值班巡邏的也是個營長，他帶著人在城上跟董全他們對話，詢問，最後又秉報請示，這一下又折騰了半個多時辰後，城門才打開。一個連長領著二三十名士兵把董全等十幾人接進了城防旅的司令部。
連長把董全、田凱和海氏弟兄領進了接待室，董全讓那十名士兵留在外面待命，他們也沒必要進去。
四個人在沙發上坐下，有勤務兵過來倒上茶水，連長出去了。又等了十幾分鐘，外面腳步聲響，衛兵喊了一聲︰「旅座到！」隨著喊聲，門口一閃，從外面進來幾個人。為首的中等個頭，身材削瘦，面色臘黃，一身軍裝沒戴帽子，肩上兩杠三花，隔多遠都能聞到身上的煙味兒。他的旁邊緊跟著一位，個頭稍矮，但非常精神，兩只眼楮閃閃放光，也沒戴軍帽，肩頭上是兩杠兩花。再後面是四個軍人，穿得整整齊齊，規規矩矩的。
不用介紹，從他們的穿著標志看，前兩位一個就是旅長柳復明，而柳復明旁邊的那個就是參謀長林曉偉了。董全一看這幾個人進來了，四個人趕緊「唰」的一聲站了個筆管條直。有人過來介紹，果然不出董全所料，正是旅長和參謀長帶著四個副官進來了。
「見過旅座，見過參謀長！」四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說完又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因級別太懸殊了，董全才是個營長，田凱和海氏弟兄才是個排長，跟柳復明和林曉偉這些人沒法比。
柳復明沖他四個呲了呲牙，用手示意讓四個座下，算是還了禮。等柳復明和林曉偉坐好後，董全四個才規規矩矩地座下來。未曾說話，有人就給柳復明拿過來煙槍，點燃後呼嚕呼嚕抽了幾口，吞雲吐霧的，很悠然自得的樣子。林曉偉也一聲不吭，用眼楮一個個給董全四個人相面，目光在董全和海氏弟兄臉上停留的時間最長。
董全心說，雜種，你別看，等辦完公事，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