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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千古興亡觀氣數 第三十二節 暗藏的危機

唐山雖在唐代就已得名,但在光緒二十五年仍還只是一個純粹意義上的地名,從行政隸屬上講,分屬于永平府、遵化州。同治末年此地還不過是個小村落,人口也堪堪過萬,但因為大煤礦的發現,開平礦務局的興辦,使這個昔日封閉保守的地方猛然變成了洋務運動的重鎮。

礦山、鐵路、工廠、學堂,各色新式事務如雨後春筍般地涌現,來自各地的商人、礦工、買辦,來自各國的教士、技師、冒險家亦紛紛在唐山流連。如果此刻非要選兩個最能代表中國近代化的城市,上海和唐山均是當之無愧的選擇,前者是近代化的商貿樞紐,後者就是近代化的工業重鎮。

不過,在外人眼里,唐山的聲名完全是托了開平礦務局的招牌,甚至很多人認為開平就是唐山,是帶著洋味、吐著濃煙,充滿變革氣息的地方。

從天津坐火車出發,不過幾個小時,趙衡等人便成為闖入了此他的不速之客,為了行走方便,凌雲楠特意扮回了男裝,成了凌雲霜的書童。

「對開平有何感想?」

「真可謂欣欣向榮,一片繁華氣息,比唐大人主政時要熱鬧的多。」

這不算是凌雲霜的浮夸。在開平礦務局總辦唐廷樞過世後,原醇親王府總管、直隸候補道張翼接任了這個職務。為能夠在最短時間里做出成績,他全面擴大煤炭生產和銷售,不僅新開了西山礦井及三號礦井,還在全國各地特別是沿海沿江的要埠,如天津、塘沽、煙台、牛莊、上海、香港、廣州、漢口、蘇州等地設置了辦事處、碼頭和倉庫。八年間,開平所產之煤年年猛增,產量從每年二十五萬余噸增加到近八十萬噸。為實現快速銷售,張翼主動壓低價格,以每噸五兩左右的價格向全國傾銷,把當時售價七至八兩,在北中國市場佔有支配地位的日本煤逐步排擠了出去。並且為了外銷方便,他還開始了秦皇島碼頭建設,將唐胥鐵路延長到距秦皇島港口只有數里的地方,試圖以開平為核心,利用秦皇島港口吞吐量大、終年不凍的優勢,實現開平煤從鐵路直運秦皇島再裝船出口的宏偉藍圖。張翼不僅派人購買了四萬多畝土地用作開發,而且還報經總理衙門同意,主動將秦皇島作為中國自開的通商口岸。

雖然年年探親都路過唐山,但都只是火車上的匆忙一瞥,這次細看下來,凌雲霜敏銳地發現了現狀與記憶的雲泥之別,就連凌雲楠亦能感受到其間的顯著不同

「照我看來,如此局面不過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大難就在眼前了。」

「怎麼會?」凌雲霜困惑不解,在他眼里,開平算是再成功不過的洋務企業了,平時凌天錫亦是有所稱贊,怎麼可能有趙衡所說的那種危險?

「你可留意局面底下的暗流?」趙衡點醒他,「沒有李中堂的照拂,開平能安然無恙?」

凌雲霜知道李鴻章靠邊站後洋務派勢力大不如昔,凌天錫好幾次都跟他提起,如不是盛宣懷苦苦支撐局面,只怕北洋早就分崩離析了,可開平不也挺過來了?

「這還不是最危險之事。」趙衡搖頭道,「最危險的是,掌舵開平之人為了一己私利,壓根就沒有留意風險,猶如一艘夜航輪船,高速不單獨成為問題,但一邊高速行船,一邊還不留意觀察暗礁和冰川,你說會出什麼事?」

「危險從何而來?」

「一個字,錢。」

張翼激進擴張、大上快上項目,造成了大量的資金缺口,開平依靠自身盈利積累根本滿足不了他的胃口。甲午以後,清廷賠款二萬萬三千萬兩,各處銀根抽緊,官方絕無資金可借,商股又難以募集,便只有引入外資一途。如果僅僅是借款也就罷了,結果張翼听信洋人建議︰向外國銀行貸款需要當期支付利息,而引入外國股份不一定每年要支付紅利,年復一年引入外國資本,再加上原先商股一直沒有完全募齊,使得英國資本增加到一百八十五萬兩,超過了開平股份實際上的半數!

開平股權結構中外國股份過高之事,外界並非不知情。相反,不但張翼知道,凌天錫知道,總理衙門等人都是明白的,甚至還有人當做吹噓的本錢,謂開平礦務局中華股事實上以少御多,同時還能操有經營、決策大權,完全是商戰的勝利。

若經濟規律如此簡單,則發財就太容易了,後世那些一哄而上的政績工程趙衡可見得多了,熱熱鬧鬧地開場、淒淒慘慘的爛尾,國人好大喜功的傳承性原來如此綿綿不絕。更不必說,還有一場庚子國變在不遠處等著。

「局勢平靜時,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將來還能是如此形勢平穩的局面麼?外界或有風吹草動,或有銀根抽緊,洋人就可能隨時發難,一旦此時開平各項建設尚未完工,內外交困之下,企業就得垮台,而首當其沖的,便是這個不平衡的股權結構。」趙衡痛心疾首,「前途路上,怎麼不想想不可預測的系統風險?」

凌雲霜猛然反應過來。甲午戰前,李鴻章權傾朝野、炙手可熱,朝廷亦沉浸在同光中興的幻想中,甲午一戰卻是結結實實的夢醒時分,局面近于不可收拾。在此之前誰能夠想到有甲午?就算想到了,誰又能夠認定「蕞爾小國」能打敗天朝上國?若不是甲午慘敗刺激,就是凌雲霜自己也不會走上留學東洋的道路,只怕也還是一個梁士詒的可能。

「張翼此人我看的清清楚楚。他並不是專心經營實業,純粹是想通過撈取政績來往上爬。我絕不相信他看不出其中的問題,他也許想著在他調任前不要出事即可,這樣的官兒可著實不在少數啊。」趙衡一針見血,卻引起了凌雲霜的共鳴,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另外,這些年的賬目,你不覺得很詭異麼?」趙衡一一指明,「采煤到井口的價格,每噸煤的成本不到二兩,外界售賣五兩綽綽有余,按照煤礦的產量,一年至少獲利兩百萬兩,扣掉雜七雜八的利息、費用、稅錢、厘金,扣減分給股東的紅利,再加上計提的設備折舊與建設費用,也不會低于一百萬萬兩,可張翼上交了多少?不到三十萬兩……差額哪里去了?」

凌雲霜倒吸一口冷氣,一百萬與三十萬的差距太過明顯,哪怕略微有點出入,也實在是太多了,更何況在唐廷樞時代,出煤不過當下的三分之一,稅費、報效比現在還要重,那時一年利潤都接近十五萬,錢到哪去了呢?

賬目就怕細算。凌雲霜當場就坐下來算,結果嚇了他一大跳︰如果這兩年能夠維持唐廷樞時代的利潤率,開平根本就不用引入那麼多洋股份,哪怕要有也只要十分之一就夠了。

差額哪里去了呢?不問便可知曉︰一是開平利潤可觀,各處使勁往里面塞人,人浮于事,冗員一片,李鴻章失勢後更是被大家伙當成了唐僧肉,誰都想咬一口;二是張翼為了維持自身地位,說不定還存了往上爬的心思,拿公費結交朝廷重臣,最起碼一年幾十萬的銀子是免不了的;三就是急于求成中的浪費與揮霍,大干快干、急上快上,正是下面渾水模魚的好時候。

期間道理和情形趙衡閉著眼楮就知道了,他在後世可見的多了,政府官員誰都願意搞工程、上基建,其間的小心思都是眾人皆知,中國有些事情還真是一脈相承。

「振聾發聵、醍醐灌頂啊。」凌雲霜感慨連連,「一開始還以為你危言聳听,現在仔細想想,確實如此。」

「不懷疑我來之前和你說的話了吧?」

「懷疑是不懷疑,但怎麼才能扭轉呢?」凌雲霜喃喃道,「李中堂大權旁落,叔叔也干瞪眼著急,盛大人又要主持輪、電、路、局各處,騰不出手,如何才能扭轉乾坤呢?」

「別著急,我來想辦法。」趙衡擠擠眼楮,「咱們打算辦的實業,你看好地方了沒有?」

「地方我是看中了,但你現在這麼一說,我啥心思都沒有了。覆巢之下無完卵,開平若有不測,我們在旁豈能獨善其身?」凌雲霜連連搖頭,「實業先不著急,得回去找叔父好好商量。」

「不。」趙衡制止了他,「你先弄個計劃,到時候我一並談了就是。開平這麼大的盤子,我夾帶點私貨沒啥問題。」

「趙大哥又要渾水模魚了。」凌雲楠撫掌大笑,擠兌凌雲霜道,「我這個哥哥就是太老實,只怕比書呆子稍微好點,那及得上趙大哥心眼多。」

這話怎麼听著不對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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