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先生，我听過您的名字，很高興能和您洽談這筆生意。正如您所了解的，價格已非常優惠了，您可以問問貴國武衛軍中的同事，一整套最新的毛瑟步槍（含刺刀、一千發子彈）售價一百四十七兩的價格絕對不貴，而作為您批量采購六百套的優惠，本行可以額外再送您兩挺最新式的馬克沁重機槍和配套的子彈。」身材胖的如柏油桶，頭發也已差不多完全謝頂的分行經理老威廉听說大主顧上門，親自出面接待。對趙衡如此年輕就擔當采購大任他很是吃驚，更吃驚的是，對方居然連通譯都沒有帶，直接操著一口德語就過來了。
趙衡道︰「我怎麼沒見到優惠啊？先生，我德語水平雖然很一般，但你們的采購單子我完全看得懂，禮和洋行給武衛軍的成套采購價不到一百一十兩，這還是他們只買兩百套的價格，量大反而更貴？」
「趙先生，我在您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一個可憐的學徒呢。」老威廉的笑容看上去有點不懷好意，「不過，有一點您也許是疏忽了，上一筆買賣我們後來簽署了補充協定，不是每桿槍一千發子彈，而是五桿槍一千發。」
他有些委屈的叫了起來︰「他們配的其實都是兩百發子彈，您可是一千發，所以就有您看到的差價。」
該死，怎麼還有這茬事！趙衡卻不知道，這才是軍械采購中常見的貓膩所在。與槍支不一樣，子彈不足數不是很明顯，哪怕堆在庫房也不見得有人會一箱箱撬開來檢查。采購點檢時只要步槍不少，官員自然就不當回事，哪怕有人多事，也可用訓練、消耗等等借口搪塞。
他清楚地知道，武衛軍新兵訓練一年打掉的子彈不會多于十發，但上報的數字就不一定了，中間的差額可想而知落入了誰的腰包。想到這里，他頗有氣餒，意興闌珊地問道，「價格真的不能再低？清單上可是還有其他大量物資，如果價格不夠合理，我沒法說服自己。」
「沒有辦法。」老威廉眯起眼楮，緩慢但是堅決地搖搖頭，這個中國人要麼是真傻，要不就是在裝傻。
趙衡想了想，談這種生意他不夠在行，關鍵是時間等不起，德國人早就吃定了你要買這批軍火，很難松口，找別國也不是理想選擇，一時間要湊齊這麼多的數量只有德國人才行。他只好湊過頭去，對老威廉嘀嘀咕咕了一陣。
老威廉一陣發愣，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不要回扣的中國人，他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才道︰「我可以在這個價格上打折，但合同必須寫原價，否則我很難對貴國其他人員交代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價格落差，您估計也不希望成為令同事難堪的人吧？」
「這沒有問題，就按照貴行的商業慣例辦好了。」趙衡點頭道，「如果價格能到一百四十兩一套，重機槍各配彈十萬發，我現在馬上就可以簽字。成交之後，還有其余軍械的單子也一並在你這里購買。」
「我對這筆生意真的很有誠意，但價格實在無能為力。」老威廉聳聳肩，趙衡實在有些崩潰︰老天，幾萬兩銀子的買賣連個零頭都抹不了，這可是世界上除了毒品最賺錢的買賣了。
突然間，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啊哈，今天商行怎麼有這麼多人？」，
「羅莎小姐。」趙衡已認出了對方，立即打了招呼。
「哦，你是趙。」羅莎大叫著飛奔過來，「你前次不是答應給我表演武術的麼？你的采訪都已經見報很久了，我卻還沒有見著你的表演，你這個騙子……」
「羅莎，請听我解釋，事情並不是這樣的。」趙衡豎起兩根手指頭，「第一，我很忙，出獄以後每天都在工作，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第二，我不知道您在哪里，我不能貿貿然地上門，如果到時候被您的管家叉出去，釀成外交糾紛就不好了。要知道，我第一次和你見了面就被關了進去，第二次我可不想再有這種遭遇……」
「今天你也是來工作的？」
趙衡剛想回答，猛然間只感覺脖子後面火辣辣的目光，不用想便知道是誰投射過來的。他艱難地挪動了幾步，避開身後強大的氣場，用小聲的語調道，「能幫我一個忙麼？」
「你遇到困難了？」羅莎狡黠地一笑，「老威廉可是猶太人哦……」
難怪！趙衡聳聳肩，一臉哭喪模樣。
「好吧，看在上次給你帶來麻煩的份上，我給你一點補償，說說你的價格。」
趙衡連忙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通，最後還神秘地說︰「如果你能幫我把價格談下來，我送你一份禮物，一份包你喜歡的禮物。」
「什麼東西？」
「這是個秘密，你要相信我。」
「好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答應你。然後她就開始朝老威廉撒嬌，「這個趙是我在中國認識的唯一一個中國朋友，他會說德語，他會很厲害的武術，他還寫了一本很有名的書，他還答應給我一份禮物……你看？」
老威廉狂汗，那是他，與我何干？可嘴上說不出來，羅莎的父親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洋行經理能得罪得起的，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把她好吃好喝地供著。最後，實在沒辦法的老威廉才勉強了答應趙衡的還價，其他軍資亦相應壓了一點價格。
末了還加了一句︰「既然尊貴的羅莎小姐為您出面，那我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希望今後還能有更多的合作機會。」
「非常感謝。」趙衡刷刷刷寫下了自己的大名，整個軍械采購一共十二萬兩銀子出頭，按照七折也要近八萬五千兩，剩下的銀子應付其他物資著實有些夠嗆，他的腦袋已隱隱約約疼起來。他本來還想給軍官全部配毛瑟C96手槍的，現在也只能作罷，要知道一支毛瑟C96可是能換好幾支柯爾特轉輪，而7.的毛瑟專用彈更是不好弄。
「什麼時候可以起運？」
「執照與進口文件如果齊全的話只需要十天，我們負責從青島運輸到您指定的位置。」老威廉補充道，「不過合同簽署三天內必須付30%的定金，全款付清之後三天內起運，十天僅是指在途時間。」
「這沒任何問題，批文全部齊全，而且今天我就可以把全部款項結清。」趙衡自我解嘲地笑笑︰「需要我先行兌換成馬克麼？」
「不必，我們會為您效勞的。」
槍械進口必須要有兵部和總理衙門簽發的執照，事先登記，否則就是非法走私。按常規套路，辦理執照也要拿銀子疏通門路，否則這批老爺敢拖你幾個月的，好在榮祿打了招呼，各方面才不敢刁難，只是分潤的油水沒了，看趙衡的臉色自然有些難看。趙衡知道原委，但既然已下了狠心，就只能裝傻，反正他「二百五」的名頭已在武衛軍中叫響了。
合同簽署完畢後凌家兄妹也是松了一口氣，他們雖听不懂趙衡剛才在說什麼，但瞎子都看的出來，是羅莎說了話之後才峰回路轉的，凌雲楠心里那個郁悶啊就別提了。
羅莎顯然也認出了兄妹兩人，不過打招呼時顯然更矜持一些，凌雲霜雖然是留學日本的新派人物，在羅莎面前也不敢像趙衡一樣大模大樣地行吻手禮，手輕輕一踫就迅速放開了。倒是看清了凌雲楠的樣子之後，羅莎驚呼起來︰「哦，上帝，典型的東方氣質美女。」
「她在說什麼？」
「羅莎小姐夸你長得漂亮，像天仙下凡一樣。」
誰要她夸？凌雲楠很不情願地還了一個禮，她也是大有教養的新派女子，不能面上落了下乘，就隨口謙虛了幾句。
但趙衡的翻譯就很詭異了，他眨著眼楮，煞有其事地對羅莎道︰「她夸你是舉世罕見的西洋美女，皮膚細膩得如同牛女乃一般，眼楮閃閃發亮像兩顆藍寶石。」這差不多就是睜眼說瞎話了，誰都知道歐洲女子皮膚遠比東方人粗糙，毛孔也大。但這兩句著實撓到了羅莎的癢處，她絲毫沒想到這是趙衡耍的把戲，反而花枝亂顫地咯咯笑著︰「都說中國人含蓄，怎麼我沒覺得呢？」
只有老威廉皺著眉頭，用警惕的目光盯著趙衡——他可是能听懂一些中文，知道凌雲楠剛才說的絕不是趙衡翻譯出來的那些。這個年輕人，可是狡猾得很呢！
趙衡原以為羅莎是一般來中國游歷的德國人，說不定是某個外交官、傳教士或者商人的家眷，但從老威廉對她的態度來看，似乎還並非如此簡單。只有一點可以斷定，老威廉與他絕沒有親戚關系。他現在亦回想起來，自己曾在不經意間問到克里斯托弗有關羅莎的情況，卻讓對方給搪塞過去了，原以為只是不願意透露隱私，現在看來還有更多的文章。
她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