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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急喉風

馬車行進得並不迅速,楊澤不急,自然也不會催促,基本上是每天早飯後啟程,走二十里路,午飯後再走二十里,不等天黑,就早早地找客店住下,並不貪圖趕路,而且只走官道,絕不抄近路走小道。

雖然走得慢,但是卻很安全,大方帝國的北疆不比中原月復地,地廣人稀也就罷了,時不時的還有小股盜匪出沒,遠不及中原安全,楊澤這樣做很是穩妥,是出門在外的旅客首選的趕路方式。

在路上走了三天,這天日頭偏西,馬車行進到了一座小鎮,入鎮的路口上立著塊小小石碑,石碑上刻著三個字,兩個露在土外,最後一個大半個字已沒入土中。

木根跳下馬車,對著石碑念道︰「加飯……皮!」他咦了聲,回頭沖車上的楊澤叫道︰「少東家,這個地方名字好生古怪,竟然叫加飯皮,這是什麼意思啊?」

楊澤打開車門,下了馬車,走到石碑跟前,看了眼,笑道︰「什麼加飯皮,應該是加飯坡才對。我看過地圖了,這里在大方開國之初,是一處戰場的前沿,軍隊路過這里,再往前走,就要和敵軍交戰了,所以當時的將軍有令,讓士兵們在這里,不管餓不餓,都要再吃一點兒飯,要飽著肚子上戰場。」

木根哦了聲,道︰「原來是讓士兵們在這里加點兒飯吃啊。看來那個將軍人不錯啊,就算讓士兵去送死,可也要讓他們當個飽死鬼。」

楊澤看了一眼,道︰「你說話可得小心了,那個將軍便是魏侯的祖上,立過好大的軍功,要不然你以為魏侯的節度使官位是從哪里來的,就是那位祖上傳下來的呀!」

木根吐了吐舌頭,小聲嘀咕道︰「我也沒說魏侯祖先的壞話啊,還說他人不錯呢!」

楊澤不再上車,步行進入小鎮。這加飯坡鎮並不算很大,只有百來戶人家,鎮上也只有一條街道,貫通南北,街道兩旁也沒什麼商鋪,至于能住宿的客店,也只有一家而已,店名就叫做「加飯坡老店」。

楊澤來到客店門前,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這馬車看上去很精致,絕不是從車行里雇來的,很顯然是一輛私人馬車,看來這店里住著有錢人,至少比楊家有錢多了。

不過,凡是精致的東西,往往便很嬌貴,這輛馬車的兩個大 轆已經被拆了下來,看樣子是壞了,一個工匠模樣的人,正在對著馬車敲敲打打,看樣子是在修理馬車。

木根小跑著進了店,叫道︰「掌櫃的,給兩間上房,我們少東家一間,我和車夫一間,給馬上精料啊,我們明天還要趕路呢!」

這幾天趕路,每到一家客店,他總是這麼喊,伺候楊澤相當地殷勤,比在家里勤快多了,不為別的,就為了他自己也能住進上房,要不然讓他和車夫去擠大通鋪,他可受不了,身為楊澤的小廝,他可是對物質生活很有追求的。

客店掌櫃是個胖胖的中年人,長相和善,不笑不說話,一副很好相處的模樣,他沖著楊澤彎了彎腰,笑道︰「這位小公子是要住宿?上房有,但我們店小,總共只有兩間上房,一間已經有人了,現在只剩下一間,要不三位擠一擠?」

楊澤擺手道︰「我不喜歡擠在一起,上房我要了,給他們兩個開一間普通房間吧!」

胖掌櫃笑得如花朵一般,道︰「對不住了,我們鎮子小,往來客人不多,所以除了兩間上房,並沒有普通房間,只有兩個大通鋪,男客和女客是分開的,要不然這兩位……」他看向木根和後面的車夫。

車夫是不在乎住什麼地方的,長年在外,什麼苦沒吃過,這是跟著楊澤出門,所以房錢是楊澤出,要是他自己出門,他肯定是要住大通鋪的,不可能開什麼房間。

可木根就苦了臉了,他可不願意睡大通鋪,長長一條大炕上面,至少能躺十好幾個人,汗味兒難聞不說,有的人還打呼嚕,睡大通鋪對他來講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楊澤不理會他,這小學徒年紀不大,可卻頗有點貪圖享受,如果是富家公子貪圖享受也就罷了,偏偏他只是個小學徒,所以不能慣著他,該讓他吃點苦頭,就得吃點兒。

沖著胖掌櫃點了點頭,楊澤取出一貫錢,押在櫃台上,便由兩個小伙計抬著裝藥的木箱,引著他去了後院上房,木根則愁眉苦臉地,和車夫提了行李,一起去了大通鋪。

楊澤進了後院,見後院有兩間正房,左邊那間正房的房門開著,小伙計去開右邊房門,他等在院里,卻見左邊房里走出一人,對小伙計們道︰「我那馬車有沒有修好呢?我可在你們店里耽擱兩天了,可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一個小伙計忙轉身,哈著腰道︰「周爺,不是小的怠慢,實是你那馬車太嬌貴,我們鎮上的工匠沒修過這樣的馬車,所以一時半會兒的弄不好,不過估計著差不多了,只要裝上 轆,明天您一準兒能啟程。」

這人道︰「這還差不多。」說著話,看向楊澤,見是楊澤是個年輕小伙子,衣服整潔,便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楊澤回他一笑,沖這人拱了拱手,他見這人三十多歲的年紀,五官端正,穿著一身青色的文士衫,頭上扎著淺灰色的文士巾,手里還拿著把折扇,很有一副古代文青的派頭,想必是個文化人,說不定還是位秀才,甚至舉人什麼的,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百姓。

這人見楊澤沖他拱手,立即便也拱手還禮,非常的有禮貌,口中說道︰「在下周玉晉,瓜州人氏,不知這位朋友如何稱呼啊?」

楊澤忙道︰「在下楊澤,保安縣人氏,正要去瓜州,今晚能和周兄做鄰居,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周玉晉哈哈大笑,搖頭道︰「你說話還真有趣,不過是同住一家客店而已,又怎麼能稱得上是三生有幸呢!」

他見楊澤年輕,足足比自己小著一半,認為沒什麼共同話題,便不再說什麼,轉身進屋去了。

小伙計們打開了門,請楊澤進去,楊澤對其中一個小伙計問道︰「你說的那位周爺,可知他在瓜州做什麼的?」

這小伙計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他是第一次住我們店里,再說客人是做什麼的,我們也不好打听。」

想了想,小伙計又補充了一句,道︰「這位周爺會看病,前天來時,還給我們店里的客人看病呢。不過……」他壓低聲音道︰「不過,沒有給人家看好,藥錢倒讓人家花了不少。」

楊澤嘿嘿兩聲,便不再問,估計那周玉晉是個讀書人,恐怕讀過醫書,文人向來自視高,看到別人有病,便隨即出手,結果沒給人家治好,弄得連小伙計都知道他是半瓶子醋了。

小伙計轉身出去,不大會兒功夫,又送來了洗漱的熱水,還有晚飯,楊澤吃完了飯,便早早上床歇息了。雖然趕路是坐的馬車,可顛來顛去的,也著實讓人感到疲憊。

木根和車夫進了有大通鋪的房間,見大通鋪上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的客人,只有一個僕人打扮的中年漢子,另外還有一個商販模樣的人,算上他自己和車夫,總共也不過才四個人。

木根這才松了口氣,人不多就好,今晚看來能睡個好覺了。吃完了晚飯,歇息一會兒,木根便在大通鋪靠牆的地方,躺下睡覺了。

可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卻听有人哭啼,聲音並不響,但哭起來沒完沒了的,著實讓人心煩,吵得他睡不踏實。

木根一咕嚕爬起來,問大通鋪上的其他人,道︰「那哭哭涕涕的人是誰,大半夜的不睡覺,哭起來個沒完,鬧不鬧心啊,她不睡覺,難道也不讓別人睡嗎!」

他畢竟年紀小,正是貪睡的年紀,本來睡大通鋪就不願意了,還睡不著,小脾氣自然就上來了。穿上衣服,就想下炕。他听出來了,哭聲是從女客房里傳出來的,大通鋪分男客和女客,總不能讓男女都睡在一個大通鋪上,但相隔也只是一條走廊,就在男客房的對面。

那小商販卻道︰「這位小兄弟,你這是何必呢,還是忍耐一下吧!出門在外,大家都不容易,就算不能照顧,可也不要大半夜的去尋人家的霉頭!」

木根想想也對,他便不下炕了,問這小商販道︰「那個哭起來沒完的女人是誰啊,為什麼要哭?」

他這麼一折騰,大通鋪上的另外兩個人也睡不著了,都翻身坐了起來。

小商販道︰「就是個命苦的女人唄,還能是什麼人。她說自己是去瓜州尋丈夫的,帶著個一歲多的孩子,可半道上盤纏被人給偷了,身上沒幾個錢了,要不是掌櫃的心眼兒好,她怕是連店都住不成。」

木根道︰「這里離著瓜州可還一百好幾十里地呢,沒錢她怎麼去啊!」

「誰說不是呢!」小商販嘆了口氣。做為商販,他長年奔波在外,所以對旅客受難,特別同情,深怕有一天自己也會淪落成這樣。

小商販接著道︰「更糟心的是,她孩子得了急病,最後剩下的那點兒錢都買了藥,可孩子卻不見好,眼瞧著不行了,當娘的能不哭麼!」

他說完這話,旁邊那僕人模樣的人卻不願意听了,插嘴道︰「怎麼能叫服了藥不見好,明明是她只舍得買兩劑藥,我家老爺特地吩咐了,得連服十劑才能見效果,那孩子才服兩劑,要是能見好,那才叫怪事呢!」

這個僕人便是後院周玉晉的家僕,周玉晉給那孩子看的病,也開了藥方,雖然的確是沒治好,可僕人听別人說那藥沒效果,還是要為主人辯解幾句的。

小商販干笑幾聲,再沒說別的,為了個不認識的女子,得罪住一個大通鋪的人,犯不上。

听說有小孩兒得了病,木根頓時就來精神了,也不再想著睡覺了,他很自豪地道︰「原來是小孩兒得了病啊,這個好辦,我去請我們少東家來,只要我們少東家一出手,啥病都能治好,一劑藥就成,都不用服第二劑!」

說著話,他下了炕,穿上鞋就去找楊澤。

那僕人氣道︰「胡說八道,連我家老爺治那個病都要十劑藥,別人怎麼可能一劑就治好,你知道我家老爺是誰……」他話沒說完,可木根早就跑沒影了。

僕人只好氣乎乎地重新躺下,嘟嘟囔囔地說個不停,反正就是在說木根吹牛。小商販自是不會說什麼,可楊澤的車夫卻道︰「你們老爺,怎麼能和楊醫生比,我看你才是吹牛呢!」

僕人呼地就坐起了身,怒道︰「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你可知我家老爺是誰,要說看病的醫術,我家老爺可是……」

沒等他說完,車夫卻道︰「愛誰誰,跟我有啥關系!」轉了個身,自顧自地睡覺去了。

「你,你你你……」僕人氣得不行,可車夫不理他,他也沒法,只能你你個沒完。

木根一溜兒小跑,到了後院,舉起拳頭,砰砰砰地就敲門,叫道︰「少東家,少東家,這店里有病人,是個小孩兒,快不行了,你快點兒去救他啊!」

吱嘎一聲響,旁邊的房間門打開了,楊澤打著哈欠出來,道︰「你敲錯門了,我睡這屋。」

木根糊里糊涂地,砰砰砰地敲門,結果敲的是周玉晉的門。周玉晉在屋里被吵醒,心里還納悶兒呢,我什麼時候成少東家了,我都三十好幾了,也不少了呀!

楊澤晃了晃腦袋,清醒一下,回屋披上外衣,道︰「病人在哪里,我們去看看吧,你把藥箱拿著。」

木根答應一聲,進屋去就把那個裝藥材的大箱子抬了起來,楊澤見狀,氣道︰「你這糊涂小子,敲錯門,抱錯箱子,你抱它干什麼呀,我說的是隨身帶的小藥箱!」

木根哦哦兩聲,把大藥箱放下,抱起了小藥箱,引著楊澤去了大通鋪。

到了女客所住房間的門外,木根叫道︰「里面的客人,你家不是有生病的孩子嗎,不要哭了,神醫來了,給你孩子看病來了。」

楊澤回頭斥責道︰「什麼神醫不神醫的,胡吹什麼,要是等會兒那病我治不好,你又吹我是神醫,你讓我這張臉往哪放!」

木根卻道︰「怎麼可能治好不好,一定治得好的!」

他們在這里說話,把胖掌櫃和小伙計們全都吵醒了,都出來問怎麼回事。而這時,女客的房門一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憔悴婦人出現在門里。

這婦人雖住在大通鋪,可看衣著卻不似窮苦人,穿的是細布衣服,只是沒有戴首飾,相貌還算不錯,只是兩眼通紅,臉上淚痕猶濕,顯見剛剛還在哭啼。

這婦人看著門外的一群人,問道︰「神醫?哪位是神醫?」

門外站著的人中,有年輕的小伙子,有半大小子,還有胖掌櫃和小伙計,可就沒有看著像醫生的人。

就見那半大小子一指年輕的小伙子,大聲道︰「我們少東家就是神醫,啥病都能治,今天給你孩子治了病,明天就能好!」

婦人啊地一聲驚叫,忽地撲上來,扯住了楊澤的衣服袖子,叫道︰「神,神醫,請你可憐可憐我那苦命的孩子,救救他吧!」

看這婦人焦急的樣子,楊澤心中很替她難過,要是放在平常時候,這婦人听木根叫自己神醫,肯定不會這麼容易相信,非得表示一下懷疑不可,可現在卻立即就信了,還哀求自己,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她已經完全慌了神兒,完完全全地應了那句話,有病亂求醫!

楊澤道︰「你且讓開,讓我進屋看看孩子。」

婦人立即讓開門口,楊澤進了屋,就見長長的大通鋪上,只有一個小孩兒躺著,看來店中沒什麼女客,只有婦人和她的孩子。

走到炕邊,楊澤看向這小孩兒,就見這小孩不過一歲多大,是個小男孩,躺在小褥子上,時不時地扭動,樣子很是煩躁不寧。

楊澤皺了皺眉頭,向孩子的小臉兒看去,只見孩子鼻子旁邊,還有嘴唇周圍,出現了淡淡地青色;他撬開孩子嘴巴,去看舌苔,發現孩子的舌苔呈水白模樣,再看孩子的小手,指紋顏色發紅,直透氣關!

眉頭皺得更緊,楊澤轉身看向婦人,婦人滿臉的緊張,眼楮通紅,看她的樣子,只要楊澤說一聲治不了,她就要嚎啕大哭了。

楊澤道︰「你的孩子患病怕是有兩到三天了吧?」

婦人忙道︰「對對,今天是第三天了,前天突然得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

「可是先有寒熱的表癥,然後開始咳嗽,再然後聲音變得嘶啞,喉嚨也腫起來了,喘氣很急,還很困難,並且有咳嗽聲里帶著痰音?」楊澤邊說話,邊給孩子做檢查。

婦人連連點頭,道︰「對對,正如神醫所說這樣,一點不錯。」

她帶著哭音,道︰「神醫可要救救我的孩子,我和他爹四十歲上才有了他,怕是這輩子也就只有他了,他要是死了,我們就要絕後了!」

楊澤做完了檢查,嗯了聲,道︰「喉風,發病甚急,這是急喉風。」轉頭看向婦人,又道︰「別急,這病是可以治好的,而且看樣子這孩子是服過藥了,雖然效果不大,但卻也讓孩子少遭了些罪。」

婦人大喜,撲通一聲就給楊澤跪下了,叫道︰「只要神醫治好了我兒子的病,就是我全家的大恩人,我們給你立長生牌位!」

楊澤擺了擺手,道︰「報恩的話,等治好了再說不遲。你把先前的藥方拿給我看。」

婦人忙從懷里取出一張紙來,遞給楊澤。楊澤看罷,道︰「這方子開得倒也中規中矩,只可惜上面少了一味藥。」

他對胖掌櫃道︰「煩勞掌櫃的按這方子,再抓一劑藥來,交給他來煎制,藥錢由我來付,都記到帳上。」他一指木根,意是讓木根來煎藥。

胖掌櫃連聲答應,拿著藥方,叫過一個小伙計,讓他跑出去抓藥,雖然夜色已深,但藥鋪遇到急癥,仍會開門的。

楊澤叫過木根,輕聲說了句話,木根點點頭,跑向後院,去楊澤的屋子里拿藥了。

交待完後,楊澤打開藥箱,從里面取出針盒,點燃艾絨給針具消毒,又用自制的消毒藥水給孩子擦了擦,他對婦人道︰「我要給孩子行針灸之法,你去準備些濃茶來,越濃越好!」

婦人口中答應,卻不動地方,用哀求的眼神看向小伙計,另一個小伙計道︰「我去,我去準備濃茶!」

楊澤做了幾下深呼吸,穩住心態,隨即行針,刺向孩子的少商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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