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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姚關滯留了三日的大秦兵馬,終于再一次緩緩地踏上了前往白鹿原的征程。

秦之炎坐在馬車里,靠著軟墊上,一頭墨隨意地挽起,素衣廣袍,軟靴大袖,手持一本書卷,手拄著額頭,靜靜地看著。那樣子哪里像是一個領兵出征的將軍,分明像是一個出門游行的世家公子。

青夏坐在馬車的一角,捧著一只銅質的手爐,歪著頭定定地看著他,神情微微有些忡愣。她的身子還沒有大好,當日戰至力竭,失血過多,都是需要時日慢慢調養的,況且如今她身上戰績彪炳,莊青夏保持了多年的一身細皮女敕肉,已經被她折磨得所剩無幾,大傷小傷遍布,完全破壞了這個美人的儀態,不知道若是有一天突然從這具身體里被趕出去,讓真正的莊青夏回來,會不會崩潰得郁悶撕掉。

不過這些東西她向來都是不放在心上的,在現代的時候,自己身上的傷更是數不勝數,槍傷刀傷無所不有,只是現代的去疤技術好一些,不像這里這麼原始,只能用一些活血生肌的藥物。

西林辰著實為青夏身上的疤痕苦惱了許久,青夏跟他說了幾次沒關系,卻只能撞上他內疚的眼神。這個孩子認準了一切事情都是因為他而起,是以一直很是自責,任青夏怎樣開到也無濟于事。

也許是感覺到青夏呆呆的目光,秦之炎合上書卷轉過頭來看著青夏說道︰「怎麼了?做馬車不舒服嗎?」

「嗯?」青夏一愣,緩過神來,連忙搖頭說道︰「沒有,我好得很。」

秦之炎將書卷放在一旁,拿起一旁小幾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清茶,遞給青夏說道︰「是坐在馬車里悶吧,你悶的話,可以叫西林辰來陪你。」

這馬車空間極大,擺放著書架、長幾、軟床、香爐、火盆等物品,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臥室,三五個人在里面吃飯聊天,都不會顯得擁擠。青夏剛要說話,突然秦之炎眉頭微微一蹙,半握起拳頭來,放在口邊,就重重地咳嗽了起來。一陣冷風隨之吹進,青夏眼神一掃,只見馬車的簾子被吹開了一角,白色的寒氣肉眼可見。青夏手疾,一把將厚厚的簾子拉住,用下面的小鉤勾住,然後半跪在厚厚的地毯上,跪在秦之炎的身邊,緊張地拍著他的背,沉聲問道︰「你怎麼樣?有沒有事?」

秦之炎咳嗽了好一陣,接過青夏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才稍稍平復了下來。他的臉頰經過一番折騰微微有些病態的潮紅,其他地方卻是蒼白如雪,抬起頭來對著青夏虛弱地談笑,輕聲說道︰「不妨事,老毛病了。」

青夏半跪在他面前,仰著頭,看著他溫和的眼楮,只覺得一陣難言的壓抑,緩緩地伸出手去,順著秦之炎的胸膛下撫,就像是母親給小孩子順氣一樣。

「秦之炎,你到底得了什麼病?可以告訴我嗎?」

秦之炎淡淡微笑,手掌拂過青夏的頭頂,他談笑著扯動嘴角,溫和地說道︰「是一些陳年舊疾,不要擔心。」

青夏緩緩地垂頭去,見他不願意多說,也就識趣得不再多嘴。當日在青木大殿,她曾親眼見到秦之炎嘔血,那樣嚴重足以致命的病癥,哪里會像他說的那樣簡單,他這個人向來都是這樣的,什麼事情都顯得那樣的雲淡風輕,可是里面的險惡卻也只有他一個人心里清楚。

秦之炎,你總是說我把所有的一切都背在自己的肩上,其實你,又何嘗不是這樣的人呢?

「那就多吃梨吧。」青夏順手從長幾的水果托盤上拿起一只黃燦燦的鴨梨遞給他,說道︰「你總是咳嗽,氣管一定不好,多吃梨對嗓子氣管都有好處,以後每天都要吃三個,早中晚各一個。」

秦之炎笑著點了點頭,笑容燦爛得像是一抹純潔的陽光。

「不要看書了。」見秦之炎又拿起之前的那本書卷,青夏順手就搶了下來,隨便翻看了一下,見竟是一些山川地理圖紙,隨手就扔在一旁,說道︰「還要趕幾天的路呢,你先睡一會,休息一下吧。」

秦之炎笑容淡淡,聞言點了點頭,就像是永遠也沒有脾氣的人一樣,答應道︰「好。」

暖暖的馬車內,上好的檀香幽幽地燃著,香爐之上,有一條淡青色的煙霧豎直升騰。青夏為秦之炎鋪好軟墊,又從小箱子里拿出一塊薄毯,蓋在他的身上,笑著說道︰「你睡一會吧,到了樊城我會叫你的。」

今晚的宿營地是樊城城郊二十里的百丈垣,這里地勢開闊,靠近明山山腳,是個絕佳的行軍露營之處。

經過從軍這段時日的觀察,青夏終于明白了西川敢于大開國門,任其他三國進入的原因了。四國的地形劃分,的確是見所未見的一項杰作,也難怪四國會互相鉗制了這麼多年,卻始終沒有誰一家獨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都是來源于這里。

若是放在現代,這叫做犬齒結構,在兵家的理論上,最是唇亡齒寒的一種錯雜關系。曾經在非洲的土族之中,有二十一個神秘的部落,隱藏在叢林之中,相互存在了上百年,現代戰爭大師曾針對這個課題開了課,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樣長期存在的並立現象,並不是因為生產力低下,也不是因為人民熱愛和平,而是因為他們土地的劃分是以物產為基礎,這就造成了他們在經濟上存在了越強的互相依存的關系。這樣的關系是隱性的,即便兩國打得不可開交,也不會顯現出來,但是只要一國過于強大,另一國將要出現滅亡的趨勢,經濟就會穿上巨人的衣服跳出來,用隱性的大手扭轉局面,使得勢力均衡。

這個問題的形成,源于上百年的時間積累,而且形成需要的條件非常苛刻,即便是在現代幾千年的歷史上,也只在非洲的局部地區有所現。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交通的閉塞,人民視听的狹隘,還有物產的貧瘠。青夏不知道在中國這樣大的國土面積上怎麼還會形成這樣神奇的土地分配方式,南楚產鐵、東齊產鹽、北秦產糧、西川畜牧業佔主導地位。其余的,煤炭、絲綢、茶葉、藥材,這些關系到民生的幾個大商業,也基本為個別國家所壟斷,其他國家的商人但凡想在這些方面有所建樹,就會立刻遭到大商戶的蠶食和伏擊,想通這一結論之後,青夏幾乎驚訝得目瞪口呆、背脊涼,因為這樣大的手筆和動作,即便是一個國家也難以完成。市場經濟更不會自覺的形成這樣詭異的局面,那麼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隱藏在四國之後,還另有高手在暗中操控一切。

青夏不知道自己得到的結論到底正不正確,這一切畢竟只是來源于自己對情報的分析和現代的科學理論。

這里面,隱藏著一些至關重要的東西,她還想不清楚,想要解釋這樣一個事情,需要的是大把大把的時間和充足詳盡的情報。不知道為什麼,青夏突然對這一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暗暗揣測著,若是真的有這樣一個實實在在的神秘巨手,那麼這個人,又會是什麼樣的身份呢?

當一個人力量強大到可以控制整個大6的商業的時候,他想要顛覆這個世界,又會是多麼的簡單。

夜里的風有些大,西林辰站在桅桿下,為青夏整理了一下披風,將她圍得嚴嚴實實的,面容沉默,帶著一絲微微的怒意。

青夏還是不太習慣西林辰最近突然對自己態度的轉變,有些尷尬地撫開了他的手,說道︰「西林這次的事情真的不怪你,你不要再這樣自責下去了。」

「是不是因我而起,我自己心里明白。」西林辰淡淡地說道,眼楮也不抬,突然從懷里拿出一直墨綠色的錦袋,袋子香飄四溢,有著濃郁的幽香,遞給青夏說道︰「這是我配置的藥囊,你隨時戴在身上,有驅寒、安神的功效,你失血過多,寒氣重,以後要細加料理。」

青夏接過來,放在鼻子尖聞了聞,只覺得氣味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竟是十分的幽香好聞,眼楮一轉,連忙說道︰「你說這有驅寒的功效?那你再做一個給我好不好?

西林辰眼梢微微一挑,斜斜地看著青夏,眉頭輕蹙,似乎想從她的話里挖掘出什麼一樣,想也沒想,轉身就走。

青夏一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沉聲說道︰「干什麼?話也不說一句就走,我哪里得罪你了?」

「這里面是我姐姐從關外白蛉大雪山上挖回來的半目蓮,是天地間至寒的藥物,把它放在南疆極火之淵下煉制一個月,以堅冰包裹,每兩個時辰,換一次冰,才能保證它不被烤熟,當初為了煉制這味藥,姐姐幾次差點死在雪上和地淵之下。我醫術不及兄長,堅韌執念不及姐姐,這味藥從今往後,可能就絕于世上了。」

西林辰面無表情地說道,青夏微微一愣,沒想到這麼小小的一包藥,竟然有這樣的來歷,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拿在手里,竟然感到一絲絲灼熱和燙手。想了想,遞還給西林辰,沉聲說道︰「既然這樣,那我更不能接受了,這太貴重了。」

「比起你的命來,沒有什麼東西更貴重的。」西林辰淡淡地推開她的手,聲音清淡地說道︰「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輕易地為別人涉險,對自己的性命,也要看的重視一點。」

青夏知道他還在鬧著別扭,就笑著說道︰「我對自己的性命向來都是很看重的,你還小,我自然要照顧你。」

「我不是小孩子了!」西林辰突然一把拉開青夏的手,抬起頭來怒聲說道︰「在楚離的黑衣衛下我都能逃出命來,他連續八千多里路地追殺我,都沒能要了我的性命,那些低能弱智的白鹿堡土賊,又能奈我何?反倒是你,冒冒失失的沖到敵人陣營之中,以一人之力對敵千人,明知是死路還要往里闖,不是比那些大兵還要愚蠢嗎?你仗著自己身手敏捷矯健,就不顧生死,就把自己當成了金剛不壞之身,就天真的以為什麼事情都可以輕松解決。難道你沒有想過,你再厲害也只是一個凡人,你對付得了十人二十人,對付得了千人百人嗎?與人為敵重要的不是身手,很多時候也是要動腦子的,你到底懂不懂?」

認識西林辰許久,還是頭一次見到他這樣的疾言厲色,青夏一時間有些忡愣,活了這麼大的歲數,這還是第一次被別人說自己沒腦子。當時的情況自己能怎麼樣?她不知就里,有人看到了西林辰前往西坡,他又不再自己的身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落入敵手,不爭取時間去營救,難道還要周密的計劃出一條救人方案嗎?在白鹿堡人眼里,他不是什麼人質,沒有什麼高貴的身份,可能被抓到話還沒說一句就會被直接砍了,在沒有時間的情況下只能硬拼,這是當初在軍部的教導下自己學到的最有實戰效應的戰術,並在以後的任務重經過了充分的實踐檢驗。在她當時的角度上看來,這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西林辰怒氣沖沖地看著青夏,眼神帶著說不出的怒氣的火焰,他突然一把拉住了青夏的手,用力拉住抵在自己的胸口,沉聲說道︰「我告訴你,不要隨意去相信別人,不要輕易的為別人涉險,不要為了別人罔顧自己的性命。我是大人了,不是孩子,你不要總是拿對孩子的那一套來對我!」

「可是,」青夏微微一愣,今夜的西林辰讓她有些茫然了,她皺著眉頭,微微沉吟地說道︰「西林辰,我相信的人是你,你是我的親人,是我的弟弟,這有什麼不對?」

「我不是你的弟弟!」西林辰突然怒聲說道,掌心炙熱好似一團烈火一樣,他雙眼黑暗,好似一潭死水,對著青夏一字一頓地說道︰「夏青,我是西林家的人,我家里的人已經全部都死光了,我怎麼可能是你的弟弟?」

青夏面色一白,嘴角輕輕一瞥,冷冷地自嘲道︰「你這麼說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讓我不要再自作多情,你不是我的弟弟,和我也並無關系,我以後也犯不上再犯賤的為你強出頭?」

西林辰面色一沉,沉聲說的哦啊︰「你若是想這樣理解,也可以。」

「西林辰!」青夏一把拉住西林辰的衣袖,擋在他的面前,厲聲說道︰「你到底在犯什麼別扭?何必對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偷偷給白鹿堡的人傳遞消息,引得敵人來襲,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男子漢大丈夫,做便做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西林辰聞言一愣,猛地抬起頭來直視青夏的眼楮,驚愕地說道︰「你知道?」

「你真當我是不通世事,沒有腦子的婦人?」青夏斜眼看著西林辰,苦笑地說道︰「敵人來襲,史行廢物一個,損失慘重不說,還丟失了糧草。這時候你一個小兵卻能保得糧草不失,當然是大功一件,你需要找機會在軍中扶搖直上,才能有機會殺了楚離為你西林家報仇。你需要一些人的重視,又想要暗中扶植白鹿堡,好可以在白鹿原之戰中重創南楚的軍隊。你哥哥曾經親眼目睹過沙旱地的圍獵之戰,知道我和秦之炎關系匪淺,是以你才敢大膽的想要依靠我的關系,為自己找到托庇秦軍的這條後路。你把時間、環境都拿捏得相當好,就是沒有算到我會為了你不顧生死地冒死營救。你現在後悔了,內疚了,于是就想要和我陌路相對,再無瓜葛了嗎?」

西林辰雙目大睜,驚愕不已地說道︰「你,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從知道你沒死的那一刻起。」青夏直直地看著他,眼楮里閃動著黑暗一般的光芒,她聲音低沉,緊緊的盯著西林辰的眼楮,沉聲說道︰「你知道我身手了得,必然能在亂軍之中逃的性命,可是你卻沒有考慮班布爾等人的安全,那時的情況,若是我一人逃跑綽綽有余,若是帶著他們就會有一些風險,你在頭一個晚上將我的馬牽到東邊的營地,又給馬喂足了草料,更在箭囊里裝滿了弓箭,故意在東邊留出一條逃生的出口,你做了這麼多的功夫,事後只要稍稍一聯想就會得出的結論。難道你真的就以為我會傻乎乎的被你蒙蔽,什麼也不知道嗎?」

「西林,」青夏微微嘆了口氣,沉聲說道︰「你家破人亡、身負血汗深仇,你想要報仇,我不怪你。換了是我,可能做法會更為極端。但是,你不能為了報仇就傷害身邊的人,這一次,好在大家都有驚無險,若是班布爾等人出了一絲半點的差錯,今時今日,你我都絕對不會這樣心平氣和地站在這里,我也絕對不會原諒你的有心之失。」

西林辰垂著頭,愣愣地不一言,青夏站在他的面前,半仰起頭來,突然一字一頓地沉聲說道︰「原本這一切,我都想慢慢調查清楚再來問你的。既然說到了這里,我就來問你一句,你要認真地回答我,若是有朝一日,被我現你在欺騙我,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西林辰猛地抬起頭來,直愣愣地看著青夏,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穆連人哪次襲擊村子,和你有沒有關系?」

西林辰的眼楮瞬間睜大,不可置信地看著青夏,充滿了濃烈的震驚和被傷害了的疼痛,失聲叫道︰「夏青?」

「我知道這樣懷疑你不對,但是既然可以為了在軍中晉升,就不管班布爾他們的死活,我不能不懷疑你,會不會為了想要順理成章的和我們一起離開村子從軍,而殘忍得利用別人的手,去殺了多伊花大嬸。我現在甚至在想,你當初踫巧來到白蛉郡,踫巧被班布爾那克多他們現那幅畫像,從而踫巧地接近我,是不是別有用心。」

「夏青?」西林辰面色霎時間變得雪白,他直愣愣地看著青夏,額頭上青筋 現,眼神有著充血的絲絲紅線,幾乎吐字艱難地說道︰「難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這樣的人嗎?我並沒有不管班布爾他們的死活,我那天晚上也有把他們的馬匹武器準備好,可是那克多晚上拉著班布爾到校場射箭,又給拉了回去。多伊花大嬸在我最危難的時候收留我,我怎麼會狼心狗肺地去害死她?夏青,我在你的心里,就是這樣一個狠毒險惡的小人嗎?」

「好。」青夏突然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只要你說沒有,我就相信你。我不會阻止你去報仇,從今往後你還是我的弟弟,我當初保護不了你的姐姐,如今我一定要保護你。在你有和楚離對抗的實力之前,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青夏突然轉過身去,剛想離開,還是回過頭去沉聲說道︰「西林,這個世上,還有很多東西,是比報仇更有意義的存在。我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在報仇的時候,還可以看到別的東西。」

說罷,轉身就離開了校場的桅桿,咧咧的長風之下,西林辰的身影久久地站在空曠的大營之中,明亮的月亮將光芒播撒在他的身上,拉得他的影子,那麼長那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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