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死的長孫武,殺不死的梁公正。
陳觀水曾經听阿鏡講過一次,當時講的就是天下各個宗門的下一代核心弟子。能被阿鏡提到的,都是那些已經結成金丹一品的天才。也只有可以再登上一層樓、成為元嬰修士的人,可以在未來的數千里操控修真界局面的人,發起或結束各種宗門大戰的人,才會被阿鏡這樣的元嬰修士看在眼界里。
而在這些人中,最有可能走到最高一層,也就是最有可能成就元神,可以長生逍遙的,更是被阿鏡單獨列了出來。整個天下、三洲七海之地,所有的宗門,所有的修真家族,所有的妖族地窟,所有的魔門密地,所有的洞天世界,甚至是那五位道祖的身邊,所有被認為擁有這個資格的人,都被羅浮試探過了。
一個長長的名單,被保存在鏡中宮的最核心處。不把阿鏡這個元嬰真君殺死,不把蜃樓幻鏡這面法寶徹底變成自己的東西,不能在鏡中宮崩潰時從無以計數的羅浮秘聞中找出這個名單來,就不可能得到它,更不可能知道名單上的被羅浮認可、和必定要殺死是哪些人。
是羅浮盟友的,可能也在刺殺的目錄上;是羅浮敵人的,也許就在未來潛在的盟友目錄上;現在是路人的,可能在他身邊已經有數百個羅浮派出的人在布置著什麼。不求未來成為羅浮的打手,或是宗門大戰時的盟友,只需要這些人在走上巔峰的路上知道羅浮的強大和殘忍,知道與羅浮為敵的代價,知道羅浮曾經幫過他什麼,給予他什麼。只需要這些人不與羅浮為敵,就是最大的勝利。
而所有自以為是的,自以為自己的宗門可以對抗七大姓的,自以為宗門的元神真人可以保護住自己的,自以為自己可以潛藏下仇恨然後等到走上巔峰再謀劃推翻七大姓這些修真門閥的殘酷統治的,所有這些人,全部都死了。
羅浮有的是層出不窮的後代金丹真人,有的是層出不窮挑釁的理由和借口,也有的是時間和耐心去試探。而就是羅浮試探不出來的,也有其他的二十一家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自然是,在那些金丹一品的修士自認為天地即將掌控他們手中的時候,羅浮就可以派出一個、兩個、三個元嬰真君,直到摘下了他們的頭顱。
但是總是會有例外出現。
這一百年中出現的最大的例外,就是梁公正！
誰也不知道他是哪個地方的人,是什麼時候出生的人,最初期的人生經歷又是什麼,拜的是哪位師傅,修煉的什麼功法,走得是哪條道。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在一百年前的上清觀門前,他被道長親自接引入了山門,成為上清門徒。
而那個時候,梁公正就已經是金丹真人了。
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知道他的金丹究竟是什麼品級。不管是元嬰真君,還是元神真人,哪怕是天下最善于評定金丹的孔璋,對于梁公正都是拿不定主意。
而更讓梁公正出名的,是從來沒有人能確定自己一定就能殺得死他。
總是今天已經把他砍成了肉泥,明天卻看見他在一百里外的小城邊上听著老和尚講著枯燥的經文;就是把他的尸體裝進儲物袋中,第二天也會莫名其妙就在路邊的飯館里看到一個和店伙計爭論酒水好壞的梁公正;焚燒成灰,他會拿那些骨灰作畫;剁成碎肉喂狗,三天後那幾只狗反而被他架在火上燒烤。
一百年來,梁公正有記錄的就已經被殺死了四十七次。但每一次,他總是活的很好。反而那個殺死他的人,卻根本不用他動手,就莫名其妙的死于各種意外。
陳觀水在鏡中宮里,就看到這樣一段記錄。羅浮山在九十一年前曾經派出三批十二個金丹真人,用了七年的時間,布下了四次殺局,就是為了測度這個梁公正的成色和傾向。但結果卻是這十二位金丹真人真的把梁公正殺死了四次,也四次看見他繼續活蹦亂跳的在人間亂跑。反而是那十二個金丹真人,在那以後的十年中,一個接著一個的就死掉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其中最後的那一個,已經被陳北羽召回羅浮,安置在羅浮最最核心也是最最森嚴的法陣之中,更是召集了陳家的三位元神真人一起看護。就是這樣,那個人依然是死了。
某一天睡過去,就再也沒有起來。
也就是那一天以後,羅浮再也不去招惹梁公正。既沒有像往常那樣派出更高一級的元嬰真君繼續狩獵,也沒有出動元神真人壓迫對方的宗門、讓他們自己斬下那個優秀弟子的頭顱作為和解的禮物,更是沒有派出死間潛伏到那些人的身邊、一等有機會就反轉天地。就那樣輕飄飄,就把梁公正放過去了。
陳觀水只能看到那條關于梁公正的消息的一部分。但這些已經足以讓他知道,其他的那些門閥,肯定也是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也才有了消息末尾的一個猜測。
猜測就是,梁公正這個人,可能就是不存在的。他,很可能就是腐泉子道長夢中意外顯化到現實中的一個人物。也只有這個猜測,才能解釋的了為什麼殺不死他,又為什麼他今天可以出現在東海、明天就去了無邊洋、後天可能就上了青雲山。同樣也是只有這個猜測,才能對應得上梁公正的道法和手段。
畫鬼真人,說得就是梁公正手里的那一枝「神仙筆」。無須墨水,無須紙帛,更無須醞釀什麼情緒,講究什麼情調。只要梁公正願意,就是借著地上的污泥、河溝里的濁水、血腥屠場里四濺的熱血、白幡如林墳場的黃土,甚至是什麼都不需要,就可以畫出一個鬼來。
一個真切就顯化出來的鬼,一個真切就能知道你心底最隱蔽傷痕的鬼,一個真切弱小卻又讓你無法動手殺死它的鬼,一個具有正好可以殺死你的特異能力的鬼,一個可以讓你在殺了它之後痛苦到崩潰的鬼。
可能,就是你最愛的那個女子最受傷的樣子;也可能,就是你曾經以為已經說服自己才殺掉的那個嬰兒;是你以為可以淡忘掉的那個被你背叛而死的、卻又深愛著你的嫡親兄弟;是你那個以為她已經絕望、已經服從命運的被你送給上位者享用的女子;是你明知道可以用更多時間救活更多的人、卻屠盡了整個疫區、讓鮮血鋪滿大地的那個時刻;是曾經因為知道你的而被你干脆利落殺死的那個徒弟、甚至是心安理得的就享用了他的妻子和女兒;可能就是那些被你當成踏腳石、送去給那些大姓子弟肆意玩弄而死的女兒們揉合而成的憤怒;可能也是那些被你當成修煉道具、試驗法術劍法而輕易削去頭顱、燒盡四肢、被蠱蟲吞噬的凡人凝聚而成的絕望。
更可能的,是天地大道的憤怒。憤怒的是你明明已經知道它在哪里,卻總是喜歡按照自己的性子,自顧自的亂走;憤怒的是你明明可以輕易觸模到它,卻總是以為它是虛假,總是以為自己手里掌握的才是榮耀。
所以,梁公正最喜歡吃的,就是人心。千變萬化的人心,捉模不定的人心,對錯並列的人心,執迷不悟的人心,自命天道的人心,肆無忌憚的人心,驕傲的人心,暴虐的人心,詭異變態的人心,有著鬼的人心。
但是,梁公正卻又只吃人心,只吃被那些鬼們挖出來的血淋淋的人心——
不過很多被認為是梁公正殺死的人,卻是死的很平靜,死在睡夢中。
但修真界里不缺展示他人夢境的法術。更是有很多宗門專門煉制了幻夢法器用來測試宗門弟子的心性,用不傷人的夢境制造許多奇異的場景,用很多考驗人選擇的難題在夢中追究一個人最真實的反應,看看哪些人是偽裝的高手、哪些人是屹立的礁石、哪些人是中空的砂山,又有哪些人可以選拔出來特定的培養。
自然,就有人知道了那一個夢里發生過什麼。
但陳觀水卻不知道。因為他的等級實在是太低了,根本沒有資格在軒轅通天靈玉查看這個資料。
不過「人間地獄」和「噩夢鬼王」的這兩個稱號,卻是實實在在的落在了梁公正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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