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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明,西安有名的依舊是夜市,那兒燈火如晝,妓院賭館,雜耍戲文、茶樓酒肆……。比京里的夫子廟和秦淮河岸還要熱鬧。

西城繁華大街旁,有一條名曰江南春坊的小街。頗似江南格局的粉牆瓦屋,煙柳掩映的精舍,確是奇特有趣。入夜之後,春坊兩邊垂下幾十盞造型各異的燈籠,燈籠上映出「迎春坊」、「脂粉樓」、「杏花院」等粗黑大字。

春風拂拂,陣陣脂粉香味撲面而來,游人三三兩兩走進江南春坊,但見牆邊門下,濃妝艷抹的姐兒媚眼流波,嗲聲嗲氣,一片鶯啼嚦嚦,嬌聲婉轉。

有一個打扮極為粗豪的壯漢,抱著胳膊,披著朦朧的月色,從「迎春坊」、「脂粉樓」、「杏花院」門前側身而過,幾位姑娘高聲地喊他︰「大爺,進來玩玩吧。」很親切,很自然的有兩個姐兒就走過來要挽住他的臂膀。

向她們笑笑,點點頭,輕輕地拔開勾住他的手臂,朝前面努努嘴,示意自己是有目標的,而目標正是巷子最深處的「桂香居」。

看到這個情景,走上前的姑娘搖搖頭,放下手來,顯然這條街有這條街的規矩,客人有了相熟的地方,是不能亂搶生意的,露出一副遺憾的面孔,瞄了一眼那大漢隆起的腰間,媚笑著說︰「大爺走好,有空也來我們脂粉樓玩玩。唉,何苦走那麼遠呢…,」

好像是听見那女人最後的挽留,那大漢模模後腦勺。憨笑著說︰「以後唄。」

月色燈影下的大漢顯出溫和、憨厚的一面,與他高大剽悍滿臉胡須的外形很不協調。

听完這話,姑娘們職業般的嘻嘻地笑起來。又去迎接新的客人。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客人去桂香居一般,好像知道客人就算是去了哪里,也遲早會忍受不了轉到他們脂粉樓,這種事兒已經出現了好幾次,她們很樂意看到這種情況。

因為誰都知道,桂香居的老板錢眼兒是個稻殼兒也要榨出油的婆娘,又尖鑽又刻薄又吝嗇。眼楮只管往錢看,三年前,錢眼兒從江南據說是花了三百貫寶鈔買回一個姑娘。那時只有十六歲的姑娘,听說是京師一個大官犯了事,被教坊司賣出來的。

精研琴棋書畫,又長得出格的娟而透逸,錢眼兒給她起名叫桂香,就連她開的這個勾欄也易名桂香居了,不到兩年工夫,桂香聲名士。紈褲子弟接踵而來,就連一些知府、將軍、朝廷封疆大臣也慕名前來獵奇,桂香成一棵搖錢樹。那白花花的銀子從這棵搖錢樹上嘩啦啦撒落下來,樂得錢眼兒合不攏嘴。常常向人夸道︰「我這女兒。倘若是在京師,尚書老爺也會看上她的。你沒听說大宋朝有個名妓李師師麼,一品宰相李邦彥。朝廷大臣風流才子周邦彥都是院里的常客,就連徽宗皇帝……。」

但搖錢樹總歸是搖錢樹。那個價錢也真不是蓋的,一般的人還只能看看就算了。脂粉樓的姑娘們看到這大漢衣著普通,就算腰里鼓囊囊的是錢袋,能有多少寶鈔,只不過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望梅止渴而已。錢眼兒可是定下規矩,若想晚上在院子里听桂香彈唱、對奔、共餐,至少十貫寶鈔。就算是只在屋里坐上半個時辰,得給二貫寶鈔。

江南春坊靠桂香居的路邊擺著個小食挑,亮著油燈,老頭兒敲打著兩片竹板,小鍋兒熱氣騰騰,大漢這才想起,晚飯還沒吃呢。坐到食挑前的狹長條凳上,要了兩碗餛飩、兩塊燒餅。

「唉!」邊吃邊不住的看向桂香居的大門,竟然深深地嘆了口氣,推開碗筷,用手背擦了擦胡須,付了錢,兩條腿像灌了鉛似得,往前走去。

一帶粉牆,兩扇黑漆大門,四盞八角粉紅紗燈在檐下輕輕搖曳,燈光柔和,門楣上俯懸著一塊黛色大理石瓖嵌的潔白的三個大字「桂香居」,黑白分明,十分醒目。

廳堂內燈燭輝煌,笙歌絲弦之聲不絕于耳,錢眼兒和幾個大茶壺正滿面堆笑,與那些走進院子的客人們周旋,不斷地傳出尖叫聲「見客啦!」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兒從後堂側身而出,發出一陣陣縱情的謔笑浪語聲。

站在院中老槐樹的巨大陰影下,望著熱鬧的廳堂,猶豫了一下。同時從老槐樹邊走出來,甩開步子,跨進廳堂。錢眼兒見有客人進來,首先瞄向的就是穿著,待看到一身平常打扮,頓時就沒有了招呼的興趣,朝身邊的伙計使了一個眼色,伙計會意,迎了過去。

還未說話,那大漢就將一張寶鈔放在他手里,然後居然有些扭捏的說道︰「我要見桂香姑娘!!」

伙計還沒有看清楚寶鈔的面額,錢眼兒已經听到了大漢的話,嘴角不由一撇,卻是走了過來,這年頭,不露富的人多了。還是小心點比較好,不要怠慢了豪客。

還沒有等到跟前,就听見那個伙計從嘴角「嘻~~」的發出了一種聲音,然後那伙計道︰「客官,這數目不對啊!!」

看到伙計在那里大驚小怪,還以為客人給了多大面額的寶鈔,伸手拿過,注目一看,鼻子差點沒有氣歪,雖說現在寶鈔隨著需要,朝廷已經發行了大額寶鈔,但也最多十貫面額,相當于千元大鈔,可是錢眼兒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大漢遞過來的竟然是十文的寶鈔,這點錢,恐怕在這桂香居連買一杯酒都不夠。

錢眼兒明顯的有些氣出不順了,將那寶鈔扔了回去,道︰「我說這位大爺,這錢你留著吃碗餛飩吧。」

依舊是憨厚的笑容,又將寶鈔遞給錢眼兒,呵呵笑著說︰「老板。你再仔細看看這錢,可是桂香姑娘想要的啊。」看到周圍有目光注視。遂央求道︰「俺只消一炷香時間,看看桂香。說上兩句話就走!!!」

周圍客人和姑娘听到這話,轟的一聲就散開了,原來是沒有錢的家伙想要找桂香姑娘,也沒有打听一下價錢,那些往來于江南、西安和塞外,有個大老板光顧桂香姑娘,一出手五十貫錢,還給梨花院捐贈五百貫寶鈔,為的是修葺、美飾桂香姑娘的居室藏秀樓。現在給十文錢。連那些老板的賞錢都不如,還想見桂香姑娘,真的是白日做夢。

卻沒有想到錢眼兒翻來覆去的看了那十文錢的寶鈔,卻冷冰冰地說︰「今晚桂香姑娘需陪貴客,客官擔待一下吧!!」

剛才招呼這大漢的伙計詫異起來,他知道老板是什麼樣子的人,遇到這種事,還不馬上翻臉,將這大漢趕出去。怎麼會還耐心的解釋呢?

「不,俺非要進去看看她。」大漢這樣說,又道︰「如果不方便,俺可以等!!」

錢眼兒顯然是有些吃錯了藥。轉頭看了一下旁邊,看見又有客人到了,馬上讓剛才那個伙計去招呼。卻將這大漢親自領進後院,指了指尾處的那個樓閣。隨後又匆匆出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剛一推開藏秀樓疏籬圍抱的竹門,小院廊下的鸚鵡便脆聲叫道︰「有客到了。歡迎、歡迎。」

桂香姑娘一身縞素,宛如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兩彎新月似的眉梢輕顰,薄霧輕籠深漂的眸子浸潤著無限憂傷,轉過頭來笑了笑,卻猛地頓住了。

「小芝!」那大漢疾步上前,伸開雙臂,桂香卻是撲進他寬大的懷抱里嗚咽起來,大漢道︰「小芝,是不是哪個王八羔子欺侮你了?」

原來桂香姑娘之前叫做小芝,此時她的臉緊貼著大漢的胸脯,搖搖頭,啜泣著。

「小芝,俺……!」大漢捧著小芝的淚臉,跺著腳說︰「俺一定想法子讓大帥收回成命,讓你回去,不要再在這里受苦了。」

小芝輕輕地推開大漢,挑開門簾,朝內室走去,兒那大漢緊緊地跟著她。

坐在妝台前,對著菱花用手絹輕擦淚痕,哀怨地看著傻乎乎站在窗前的大漢,深深地嘆口氣說︰「金剛奴,算了,大帥的意思,豈是你能改變的?」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掉下來,繼續說道︰「將軍對我們全家有活命之恩,就算是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不!」金剛奴大聲吼了一聲,同時用拳頭捶自己的頭,說︰「不行,俺快受不了了,這次回去,就給大帥說,俺救過大帥的命,大帥會答應的。」

小芝笑了笑,就當是沒有听見一般。自從陷入煙花巷里,他已經習慣了,要是金剛奴能將她要回去,早就要回去了,還用等到今天?!

只不過是錢眼兒手中的搖錢樹,嫖客們取樂的玩物和大帥放在西安的棋子而已。她知道這個金剛奴對她好,又是她的救命恩人。

但正因為這樣,看著金剛奴一次又一次的無能為力,才使小芝更加傷心。現在她只有這一副俏麗的面孔,還會彈琴吟唱,做兩首歪詩,養在這院子里,便有一班紈褲子弟,文人雅士甚至達官貴人紛至沓來,還只得裝作笑臉,熱情接待。但是心里……。

小芝的淚又在眼中轉起來,走近琴架,輕輕撥動琴弦,嘎然發出一聲顫音。

「小芝,俺要娶你,一定能讓你出去!」金剛奴無可奈何地重復著,他也想不出自己是第幾次說這種話了,但沒有一次能夠實現的。

小芝淒然苦笑,搖頭。推開窗戶,小院里鋪滿月光,窗前竹葉婆婆,疏影輕搖,紅雨飄零,紛紛墜地,狂飛的蜂蝶撲打著簇簇梨花,團團月季,青苔漫生的青磚地面上散綴著點點胭脂,星星雪片。

小芝的滴滴清淚,像是點點苦雨,點點滴滴落在她破碎的心上。往事如煙如夢,小芝本姓姚,原名芝,老家遠在風光如畫的西子湖畔,父親卻是原來陳友諒手下的一名偏將,陳友諒被殺後,其父後因為涉案被押回應天牽連。最後被判死罪,株連全家。那時小芝才七歲,和母親一起被送到教坊司。後來得罪教坊司的太監,屢被欺凌,在洪武十年,被發送邊關為奴,一路上受盡折磨,到達陝西時,正好遇到彭普貴叛亂,他們母女二人又被裹入亂軍之中。

後來朝廷發兵圍剿,彭普貴被丁玉打敗而逃。他們卻又面臨著被亂軍欺辱,幸好金剛奴收集了彭普貴的余部,在他們即將受辱的時候救了他們母女二人,而這個金剛奴,原來只是彭普貴手下的親兵頭目,慢慢的的喜歡上小芝。

原來,彭普貴為了探听朝廷大軍的動向,特別花錢在西安辦了一個勾欄妓院,又托故讓小芝來這里臥底。而此時派金剛奴過來,卻是有更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利用西安城內的眼線,探听朝廷對于他們的追殺放松了沒有。看看有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彭普貴當年從眉縣起兵,攻掠州縣,殺眉縣知縣顏師勝。聲勢大振,先後佔據十四個州縣。明廷遣四川都指揮音亮征剿。亦多次為彭普貴打敗。後又遣御史大夫丁玉為平羌將軍進討。至七月二十二日,彭普貴才被慢慢的鎮壓下去。卻是沒有將其擒獲或者殺死。

但是在四川是已經呆不下去了,只好來到了陝西境內的沔縣,沔縣位于陝西省南部,漢中盆地西端,北依秦嶺,南垣巴山,居川、陝、甘要沖。這個地區山多且險,易守難攻……。

彭普貴經過一次的失敗,深知不可輕舉妄動的道理,于是開始韜光養晦,竟然在陝西附近搞了一個叫做白蓮教的東西,以迷信蠱惑人心,收了三個親傳的弟子,分別是高福興、田九成和金剛奴三人,金剛奴排名第三,人稱三元帥,而彭普貴則是被三個弟子稱為大帥。

其中金剛奴這次前來打听消息,目的則是為了先行一步探听一下情況,彭普貴還有一個師弟,叫做何妙順的,也即將前來西安城中,做另外一件隱蔽的事情。

三日之後,何妙順在客棧中安頓下來時,已是黃昏時分。連日來往于沔縣和西安之間,途中急行僕僕風塵,使他感到勞累。沐浴之後,換了一身干淨的內衣,趿著鞋,靠在春陽夕照的窗前,呷了兩口甘醇滾熱的浙江龍井,覺得一陣沁透心脾般的爽快。

在桂香居露過面的金剛奴更是倦容滿面,因為他回到沔縣後,沒有任何歇息,又和何妙順一起來到西安城內,看著何妙順,半晌問道︰「何師叔,你是今晚還是明日上午去?」

「稍時再說,你把匣子取來。」

「哦,好的。」金剛奴十分麻利地從隨身帶著的行李中,取出一個用紅緞子包著的盒子,擺在靠窗的茶幾上。

「你去吧,」揮揮手,金剛奴躬身退出屋去,輕輕地帶上房門。

何妙順解開包布,取出兩只盒子,一只是紫紅絲絨包裹的精致的方盒。一只是約有尺把長的黃楊木盒,上面刻著不顯眼的暗花。木盒里裝著兩棵根須極長的高麗參,色澤金黃透亮,極為珍貴。絲絨盒里擺著一枚翠綠色的寶石,晶瑩剔透,熠熠生輝,顯然是從波斯過來的東西。

洪武年間雖然刑罰嚴苛,而且眼楮貪污受賄之舉。前些年刑杖而亡、剝皮處死的貪官依稀在目,可是,這幾年變了,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誰見錢不親的呢?所以,一陣子腥風血雨之後,送禮收禮,行賄受賄之風,又在上至京城京官,下至省府州縣衙門暗暗地刮將起來,只不過瞞著當今皇上而已。

這兩件準備送給西安都司的指揮使張震的禮物,原也是前些年搶劫商旅的一些存貨。他們每次到西安,總要帶點晉見之禮給這些達官貴人。

審視著翠綠晶瑩的寶石,伸手蓋上絲絨盒子,望著窗外似血的夕陽,思考著如何應對接下來的事情。

這本來就是一個驚天的秘密,誰也不會想到,現在所謂的沔縣叛軍,竟然是听命于秦王之命,早在秦王朱樉的那次落難之時,就有當時還是僧人的姚廣孝牽頭,將兩者扯上了一些關系。秦王朱樉听從了姚廣孝的意見,就暗藏了這一只民間的私家武裝。借助這只武裝,朱樉達到了很多目的。就是這只在民間一些百姓眼中被稱為義軍的叛亂隊伍,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以宗教的手段蠱惑人心,扼守商道,聚斂了很多錢財。

而且秦王所得到的好處,就是可以借助剿匪的名譽,向朝廷索要大量的軍需之物,更牢靠的把握住軍權,但是不知道為了什麼,才二十余歲的秦王朱樉在完成一次所謂成功的剿匪之後,竟然成了附近最大土匪頭子的幕後支持者。這不能不說是一些諷刺。

這只沔縣的所謂白蓮教,明面上在朝廷和地方的聯手打擊之下,只得暫時進入了蟄伏階段,因為他們在秦王朱樉的身邊,發現了朝廷的身影,一度懷疑已經暴露在錦衣衛的嚴查之下,所以連大氣也不敢喘息一下,特別是洪武十四年這一年,朱樉接收這股力量之後就有所發現。所以開始順眉順眼的做起了安穩王爺,堅決不啟用這股力量。

但是,這種安穩王爺的做派,卻不是秦王朱樉說需要的。也打亂了白蓮教的美夢,不知不覺之間,他們的發展在秦王的警告和當時道衍的勸說下。也開始緩慢了起來,正因為如此。朝廷對于沔縣的白蓮教眾人才暫時沒有構成威脅,但是誰能說定今後的事情呢。

現在無論是秦王府。還是陝西都司都是大權旁落,而沔縣叛軍的內部,也由于這樣的壓迫漸漸出現了裂縫,特別是听聞朝廷準備派遣大員巡邊的消息後,更是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為了什麼,金剛奴前一段前來西安探听消息,陝西都司不可置否,只是讓他們耐心等待,但是沔縣的眾人已經等待不下去了。

因為最近一年來,沒有了陝西都司的暗中資助和支持,沔縣一隅之地,怎麼能顧得起軍隊的奢侈,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人心亂了就很容易會出現裂縫,那樣萬一事情敗露,大家都沒有一個好下場。

姚廣孝在投靠龐煌之前,之所以讓朱樉這麼做,無非是為了把握軍權,或多或少的都有些養匪自重的舉動,只有通過不停的剿匪,巡邊,御敵,才能引起朝廷的注意,才能獲得朝廷的援助,才能保持住軍隊的數量,之所以在北方邊塞之地的諸王都能擁有重兵的守護,從古到今,幾乎所有在邊關的人都是這樣做的。

金剛奴、何妙順等人現在沔縣的武裝,正是秦王所養的,之所以何妙順會親自來西安,那就是他心里充滿了不安,他們很明白,現在在秦王的眼里,就是雞肋,或者是一個隨時可以蘇醒反噬的毒蛇,存在可能會帶給秦王今後以希望,但是更可能會帶給秦王一脈的滅頂之災。

何妙順很聰明,所以他心里不能平靜。

吃罷晚飯,何妙順換了一身衣服,帶著僕人,不乘車,不坐轎,順著朱雀大街朝南走,越過鐘樓,折轉向西,走過一段青磚砌成的圍牆,便是陝西都司張震大人的府第了。

門樓不算高大,也不華麗,兩個持槍肅立的門衛像是木樁一般分列左右。何妙順上前通報姓名,出示由陝西都司開出的印信,門衛彬彬有禮地將他讓進耳房,等候通報。

約模過了一刻鐘,何妙順才得到召見的通知。他趕忙整理了一下穿著,提著禮品,隨來人踏進大院。走過兩間房子,轉入一個回廊。在回廊的盡頭向右一拐,到了他非常熟悉的五角形的廳堂門前,這是專門用以接待客人的花廳。

花廳前的小院內花木扶疏,方型、國型的石桌、石墩散落四處,一條用青石砌成的人工小溪環繞小院。他緊走兩步,進入廳堂。

陝西都司指揮使張震坐在紅木椅上,椅邊置一盞高擎紅紗罩大燈,瓖嵌大理石的圓形桌上整齊地擺著幾本不知是什麼的書籍。廳堂內懸四盞吊燈,燭火通明,五壁懸掛琳瑯滿目的刀槍劍戟,有著一種武人的粗豪。

一色紅木椅幾,擺著幾處仙人掌的盆景,在燈光的映襯下更顯得猙獰聳立,何妙順一眼瞥見張震,趕緊趨前便拜︰「草民叩見指揮使大人!」

「免禮!」微微欠身,張震那扁平紅潤的臉上堆滿笑容,看不出其實際的心思。在自己府邸里面接見亂黨,是何等的大事。但是在張震的眼里看不出一絲不安,顯然是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回。指了指旁邊的凳子。說道︰「坐吧。」

躬身一揖,將兩件禮品擺在張震身邊的圓桌上,然後又退了幾步,坐在指定的凳子上,雙手拄膝,靜靜的望著張震。

「大帥是何等身份,又何必拘于俗禮。」瞟了一眼桌上的兩只小盒,張震微笑地說。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何妙順剛剛坐下。听到此話,連忙又站了起來,謙躬地回了一句,看到張震面前的茶杯已經空了,于是又走了過去,幫助張震講茶杯斟滿,又拿出帶盤青花瓷碗給自己倒了一杯,才回到座位前。

張震似乎有些尷尬,因為何妙順進來。自己讓其坐下,竟然連茶也沒有謙讓一下,看到何妙順不請自取,為了掩飾。說道︰「你嘗嘗,谷雨前的福建白毛霧,前天朝拜秦王。殿下賞賜。此茶世不多見,湯色清亮。味香雋永,實為難得珍品。」

端起茶碗。輕揭碗蓋,便聞到一股淡淡清香。他輕輕抿了一口,舌尖上感覺有種似乎是新雨後的泥土怪味,說實在的,他並不喜歡喝茶,但卻故作驚詫,連連夸贊︰

「果然佳茗,香而不膩,淡而爽口,余味甘甜不絕,堪稱仙品。指揮使大人深的秦王器重,才能口福不淺啊。」

「哈哈哈……」張震開心地笑了,話鋒一轉,「妙順,你夤夜造訪,不知為何,要知道欽差大人巡邊陝西,現在來,實為不當啊!!」

看到張震揣著明白裝糊涂,何妙順于是放下茶碗,正襟危坐,卻是答非所問的說道︰「大人喝著福建白毛霧,那里知道沔縣的痛楚,此次專程赴省,就是向您訴苦來了!」

何妙順本事一個落第的士子,在讀書人不多的叛軍之中,算是一個智囊型的人物,說起話來,果然繞的巧妙,張震聞言臉色一凝,笑容頓斂。道︰「什麼訴苦,難道還有人敢為難當年的何大師,竟然勞動何大師親自奔波?」

「唉,大人,」何妙順探了探身子,道︰「若是一般事情,草民又何敢訴之大人府中,又何必親自奔波,夤夜拜訪大人府第!」

「妙順,朝廷律嚴,最近的風向你可能也有風聞。自去年聖諭垂達以來,陝西境內不論功績卓著者,還是勛戚王府。目下皆要順應天命,任何鋌而走險之舉,都要冒著殺頭的危險,你等也要體諒秦王的苦衷才是!!」

「大人,我等雖平庸弩鈍,但謹遵秦王殿下的恩惠,銘記大人訓示,惟鞠躬盡力,殫心慮事,夙夜勤謹不敢苟且……不過,連年天災,且無收獲,現在沔縣附近,人人思危……」

何妙順壓住話頭,瞟一瞟張震,看見後者輕閉眼皮,正听著他說話,沒有任何表示。只好離開座位,走到張震身邊,壓低聲音說︰「又聞朝廷將要派人前來巡邊,實在是于心難安啊……。」

「嗯?」張震心里一聳,但仍不動聲色。何妙順的話語,正好觸動他心里所想,對于此次的朝廷派欽差來陝西巡邊,他也是感到十分有些惶恐,諭旨中含糊其辭,並不說明原因,正是犯了秦王朱樉和他們一系的大忌,但此時卻是不能讓何妙順看出來,以防止這般草民本來就猶如牆頭草一般的心思擺動。

「不用說了!」擺了擺手,腦海里浮現出自己和秦王前幾日揣測的朝廷的用意,皇帝並沒有完全表明態度,只是在邸報中有所流露,以他們陝西地方猜測,欽差來把握朝廷銀根的概率比較大,但是誰能保證呢,十分令人費解。想到這里,張震那兩道橫在窄窄前額的濃眉不由皺了皺,隨即外表上便恢復了依然平靜如常。呷了口茶,指指座椅,示意何妙順坐下。

「妙順,不知道彭大帥如何打算呢?」張震盯著何妙順的表情,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大人,」何妙順看上去一臉恭順,甚至有些誠摯地說︰「我們乃是秦王所屬,當然唯秦王殿下馬首是瞻,彭大帥當然一切听從秦王明喻,但是沔縣于眾人心惶惶,我等思之再三,決定親來西安當面稟告大人,懇請大人明示。」

听到何妙順句句話網秦王的身上盤繞,張震不由的打了一個寒噤,眼光也逐漸陰森起來。

先不說何妙順是如何的離開,就說張震當晚在家里一夜未曾安枕,自己雖然在陝西經營多年,也一直跟隨在朝廷的腳步後面,成為了秦王朱樉最信任的人之一,但是自己知道秦王朱樉養匪自重的打算之後,心里其實開始是很吃驚和不安的。

這件事是個大事情,他雖然听從了秦王朱樉的指令,對于彭普貴等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萬一這次朝廷來人,是為了此事呢?听說去年成立的錦衣衛,真的不是吃素的。

張震枕肘苦笑,將小妾往床里面推了一把,以免妨礙自己思考。心想,因為秦王的信任,他在陝西可以說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同時,也知道了很多不應該知道的事情,也做了許多不應該做的勾當。

諸如貪污受賄、諸如沔縣的叛軍、諸如自己在陝西吃過的空餉……,一旦舉發,豈不被禍遭殃,株連親族……。想到這里,張震心中發毛。慨嘆宦海險惡,真不如辭官不做,致仕歸田,或許可以給兒孫們留下一點念想……。直到三更之後,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

在睡夢中,想起了秦王朱樉的野心、沔縣那個何妙順的隱隱威脅、朝廷這次派欽差巡邊暗藏的意思,直到在清醒中入睡,在迷茫中醒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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