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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衣帶漸寬終不悔

剎那間,顧城風的心境仿如蒼海變成桑田,荒漠成綠州……可一憶及六月的提醒︰皇上,廣陽鎮三千百姓的死以及通州城三萬的冤魂已啟動了血咒,你和錦年這一次已經休想避過,如果血咒應在阿錦身上,那這次,六月就無法帶她安全回來……

那時,他已抱了必死之心,自殤換得她的平安歸來。所以,在明州郡的帝王行營中,他任由身體破敗,卻不肯讓太醫診治。

被金鈴公主顧聆蘭強行帶回到燕京城,清醒後,他又去了挽月小築的雀台之上。

他站在高處,仰望著天地蒼茫,一片雪白,紛紛落落的鵝毛雪片,仿佛如那一夜的傾盆大雨,祭奠著他和她曾經屬于彼此的儀式。

軟劍從腰間撥出,一曲劍舞,不知道憂思過度還是元神漸衰,當夜竟然夢見賀錦年重生前的種種。

原來,前世他死于憂思過度,而申鑰兒卻因血咒而亡!

雖然兩人從不曾相愛,更不曾有肌膚相親,可蒼月和大魏的兩國戰爭,死傷無數,終究觸發了血咒。

當大魏傳來申蘇錦身亡的消息時,他傷心過度,在半年之內,身體迅速破敗,于蒼歷113年十月,駕崩——

但申鑰兒並沒有逃過那一劫,那是因為,蒼歷113年的初春,申鑰兒參戰後,大魏和蒼月兩軍死傷無數,血咒被成千上萬死去的亡靈啟動,到蒼歷113年的秋末,半年期間,血咒同時應在兩人身上,他有帝王之九五之尊護體,血咒多數應劫在申鑰兒之身,耗盡申鑰兒所有的運辰,因此,噩運連連,最後被顏墨璃所害——

一夢驚醒,顧城風知道,他甚至連等待她平安歸來的時間也沒有!

第二日便下旨讓三千伶人進宮,同時,開始服用大量禁藥!

他已沒有選擇,給了賀錦年一條生路後,唯一能帶給他希望就是廣平公主顧靈瞳,因此,他派四海影衛聯系了葉淵……

一思及擺在面前的一條無望的路,喜悅一掃而空!

是的!如今,心結雖已解,又能改變什麼?

想到自已即要面臨的狀況,顧城風的心又冷了下來,他不能給她太多的希望!因為顧靈瞳只修習過上古遺族札記的下冊,她自稱並沒有十成的把握!

賀錦年沒有得到他任何的回應,心中更加慌亂,「城風,你開口說話呀,你信我的,是麼?」

「朕信!」他沒有推開她,他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控制住自已,方沒有反手摟住她,聲音漠然,吐出泯滅一切希望的言辭,「可這重要麼?一開始,在這里,朕是如此地反對,你听了麼?錦兒,你從不曾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她霎時啞口無言!

無論彼時自已的初衷是什麼,她也無法否認,她引發了一場災難!

可是,回到那時,廣陽鎮三千百姓的噩耗傳來時,她是否能坦然讓一切由他去面對,去解決?

是的,她做不到!廣陽鎮她必去,顏墨璃她必殺……但她可以選擇別的方式!選擇把一切的真相道出!

一想到這,她的心如披荊棘。

是的!她錯了!是她在顧城風心里埋下心結,在懸崖上她的放手,鑄成了他終其一生也無法釋懷的心結!

「錦兒,跪安吧!朕累了……」顧城風開始一指一指將她的手從自已的腰身上扳開,但他的手顫的太厲害,一時竟無法將她推拒。

而她,更是死死地扣住自已的雙手,心里恐慌地直叫︰

不能放!不能放!

放了——

這一次後,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顧城風無奈地垂放下手,少頃,終抵不過心頭的切盼,冰涼的手指輕觸她的眼角,拈起一滴她的淚,心頭一陣陣地促痛,逼著自已冷沁一笑,言辭鋒利而無情,字字鑿心,「錦兒,把你的淚收起來,等朕千秋那日你再哭不遲,到時朕也看不到……」

他別開臉,看著她的淚,他有些神思恍惚,一會又悸動難耐,時而迷惘時而悵然,不知何去何從!

「不……不,你會好的……會好的……」賀錦年聲音囁嚅得愈來愈輕如自語,心口仿佛被烈火般煎熬,她無法自騙,「城風,我……不求你原諒了,你要怪我也好,恨我也罷,怎麼罰我都行,只求你讓我呆在你的身邊讓我照顧你,城風,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我是賀錦……」突然語聲一滯,倏地,胸口處傳來一陣陣怪異的疼痛,她啟了啟口,想把「箏」字吐出來時,心口霎時如萬箭同時穿心,她疼得慘叫一聲,整個人如被撕碎佝僂在地。

「錦兒——」他既慌且亂,想將她抱起,卻發現如今的他,根本是有心無力,他癱坐在她的身邊,用力將她摟進懷中,托起她的臉,急切顫抖地呼喚,「你哪兒不舒服?」

賀錦年剛想說胸口很疼,卻發現,疼痛詭異地消失,她怔怔地撫著胸口處,一時之間腦子變得空白,「我……我沒事,我剛才想說……」她呢喃半響,一時之間竟突然想不起要說什麼。

「確認沒事?要不要傳太醫來診一診!」顧城風此時神情已全然軟了下來,他習慣地檢查著她的四肢關節,確定確實無事後,方緩緩抬首,看向她的眼神復雜難辨,如看著一個惡作劇的頑劣孩子,隱隱又夾雜著一絲少見的溫和……久違的寵溺!

「我,我沒事!」久違的寵讓她又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咬了咬唇瓣,皓眸半含著幽怨,她知道他誤會她是故意用不舒服來惹他心疼,想開口解釋些什麼,卻發現不知從何說起!

「沒事就好!」他輕嘆一聲,指尖輕按眉心,淡淡道︰「下次莫開這種玩笑!」

她看他的神情又開始淡了下來,不覺得又慌了,「城風,我真的不是故意,先前的事我全忘了,是六月找到我,他助我恢復了記憶!」她一邊解釋,一邊從他懷中站起身,又扶他起身,他那樣一個干淨又高高在上的男子,如何能讓如此失儀地陪她坐在地上。

「知道了!」他站穩後,別開了臉,他不想看到她那張可憐兮兮,全無素日神彩飛揚的模樣,他對她總是太心軟,更無法拒絕她的主動示好!

「城風,你別不理我,你看我一眼好不好,我都認錯了,我以後會听話的!」見他神情稍軟,她又纏上去,挨著臉,與他四目相對。

他轉首,她便再次站到他視線的方向,「不生氣了好不好,生氣會老的!」她朝著他擠眉弄眼,想逗他開心些!

他面無表情地背開她,她便死皮賴臉地再走到他的面前,伴著鬼臉!

如影相隨,讓他避無可避!

「瞧,我不在,你連衣袍都沒打理好,這里都皺了!」她嘴角噙著讓他全然無轍的笑,伸出手,左拍拍他肩頭的「灰塵」,右撫一撫他領口的「褶皺」,若同四年相守時,兩人的親蜜無間,為他細細地整理衣襟,如此貼近,呼吸相聞中,賀錦年這才聞到一股靡重的濃香異味,她禁不住皺了一下鼻頭,細聞時,無法判斷出究竟是哪一種香,只感到微微的迷幻難辯。

顧城風連龍誕香都不喜,平日的衣袍也只是讓宮人用薄荷燻著……這,難道是他沾染了伶人身上的香氣……

三千男寵、市井藝妓——

縱然她知道他不會踫這些人,但她不明白,既便是他再惱她、再生她的氣,他要如何懲罰她,她全受了,但為何一定要收納這些伶人?

為什麼一定要循著前世的路去走?

是的,前世的顧城風,駕崩前,民間盛傳的正是這樣的預兆!

霎時,方升起的愉悅全然無蹤,她侵身摟住他的腰,緊緊地、一圈一圈越收越緊,對未來的恐懼讓她的聲音都在顫抖,「城風,我們好好在一起,好好地,一直一直地在一起,你把身子照顧好,那些男chong……」

「住口——」陷在短暫溫柔旖旎中的顧城風驀地清醒過來,臉刷地一下變得鐵青,暴喝一聲,「男chong」骯髒二字刺得他的心在流血,突生的氣力狠狠將她一推,兩人皆被這種力道震開,同時跌倒在地。

「城風……」賀錦年馬上爬起,撲了過去,扶起顧城風,又慌又亂,「城風,哪摔了……」顧城風竟脆弱至此,她的心酸疼得要炸出血,她想扶他去一旁坐下,他卻搖搖首,撫著胸口氣喘噓噓地站著。

眸光茫然若在一丈開外的琉璃屏風上,那清清楚楚地印著帝王消瘦枯敗的身影,昔日一雙卷卷雲舒般的桃花眸此時黯然失色,眉宇間透著一股藏不住的死氣,曾經的風華已不再!

「城風,我……我去傳太醫…。城風你先坐著休息好不好?」

「錦兒,你若希望朕好過,就退下,別再朕的面前出現了,就當給朕一個清靜!」他輕輕推開她,不帶絲毫的猶豫,桃花眸唯剩冷漠,「你在這,實吵得朕更心煩!」

「不要——」她臉色一剎死灰,神情仿似一朵落敗的花瓣沒有一絲的生氣,她揪著沉痛欲裂的胸口,「你不把病治好,我就不離開……我以後會听話,你不要把我趕走,我知道錯了,我會很安靜的,不會吵你,城風,你不要這樣對我,我真的知道錯了……」她狠狠地糾住他的袖子,她再次開始耍賴、象個孩子般狠狠地渲泄著失落的感情!

她太痛!太痛!那種握不住手中的火碳的感覺,幾乎將她的幾世練就而成的堅強意識摧毀。

顧城風一直靜靜佇立著,茫茫然地看著琉璃中的倒影,由著她去渲瀉著感情,對他來說,這些感情如今都是奢侈的。

他已然不是原來的顧城風,如今所剩的不過是這一具不堪入目的殘體罷了。

可是,當他知道他和她之間的血咒必需以一個人的死亡來結束時,他就不想活下去,他任由那些骯髒**橫行在蒼月皇宮中,打破了他和她所有生活過的美好痕跡。

他任由世人看到所有的污濁不堪包裹著他,他只想他這樣走,讓她多厭惡他一些,將來也少綣戀他一些。

他不是不想她,她能回來,他很高興,那些個錯誤于他早已過去了,追究與否都改變不了什麼,何況,他也知道她其實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他!

如今,他只是無法再面對她,這樣的自已連他自已也瞧不上,怎麼能讓他的錦兒看見呢?

可賀錦年的性格一半是他慣出來的,也唯有她,敢提著一把劍,公然殺進皇宮。

想著,想著,他的精神又開始恍惚,神經一段一段地抽痛著,他覺得他連說話都沒力氣。他騰出手,指間用力地揉著脹疼的額間,逼出一分清醒後,猛然將她推出懷里,「今日便念你初犯,以後你若再放縱,朕就要重責于你,記得否?」

「不,你說過,我和你要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四年前,雀台之上的那個儀式,是屬于我們倆的儀式,城風,你說過的,一生一世只愛我一個人,我心里也只愛你一個。」她拼命地搖著頭,她不想與他斷開一切的聯系,「城風,把身體養好,我們還有明天,後天,無數無數的日子還在等著我們,我以後都會听你的,再也不會違背你的意思!我們把宮里這些多余的人都趕走好不好,不要讓他們打擾我們,只有我和你,你上朝,我就給你做飯,給你做一切妻子給丈夫做的事……」

「算了,不要再說了!」他失聲而嘆,仿如听到孩子最天真的話般,對她搖首否定,他伸出手,覆在她的發頂,繞開話題,語氣中充滿自嘲,「這天翻不了,這幾個男伶也犯不了天大的罪,以後沒有奉召不必入宮,更不必求見。朝堂上的事,朕自有主張。」這一次,顧城風不容她抗拒地,輕輕推開她的手,轉過身去,負手而背對著她,語聲斬釘截鐵,「退下!」

「可我還有好多話不曾對你說……」賀錦年淚眼婆娑,又傷心又失望,心一橫,索性裝無賴到底了。

「朕沒有心思去听,錦兒,你還不明白?朕能給你的已經全部給完,所剩不多,如今更只唯有一口氣撐著罷了。你……就離朕遠一些吧。」他撫撫頭,那里又開始裂痛起來,近來,他已經沒有好好地,連續睡上兩個時辰。雖然他每天睡前耗完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象要死了一般方敢就寢,但他的睡眠還是短暫得可怕。他清楚的知道,要是一個人連睡都無法正常入睡時,生命就離終止不遠了。

他知道自已不僅僅是身體愈來愈脆弱,便是連著心里也跟著無助起來,他怕看她,不是因為怪她,而是他怕自已會忍受不住煎熬,將隱在自已心底必死的秘密說了出來。

那麼,他死後,她若是生殉,他的魂靈如何安息的……若是那百分之五十的機率成功,他破開血咒回來,而她卻不在,那他做了這麼多,意義何在?

所以,他必須狠下心腸!既不能讓她寄望于他,又不能讓她過于絕望!

無論他是否能回來,他必需讓她好好活下去,對此,他已經做好了最好的安排!

顧城風的手段是雷霆萬鈞,第二日,驚鴻殿的大門已被四海影衛把守,而顧城風業已不臨朝,除了隔兩三個日子招些重臣外,幾乎不見外人。

那些男寵chong亦被太監總管安置在後宮一個偏僻的後院。

賀錦年可以突破兩三個四海影衛,但無法同時對付數百個四海影衛,她隱隱知道,這一次,顧城風不會對她再有任何的退步,她不甘心,幾次跪著求見,皆被拒,既便是跪到昏死過去,也僅是被抬到太醫院救治,還是無法見到顧城風。

她開始追查帝王的病始,她始終覺得,既便是一個人吃不下,睡不著,身體迅速破敗,以顧城風習武的底子,也不至于兩三個月就消瘦至此,她想知道他在大魏秘道中所受的傷是否得到妥善的治療,她想知道,那些時刻接近帝王的市井藝妓和伶人,身上是否含帶了某些傷害到帝王龍體的藥物。

可太醫院上下根本不配合,他們寧死也不願拿出記錄帝王脈像和服藥的冊錄,賀錦年無計于施,只能尋找雲淚,卻被告知,雲淚早已被帝王發配,譴送回桃園谷中囚禁。

賀錦年再次見到顧城風,已是一個月後,深夜皇宮太監總管親自登上賀府傳召。

賀錦年直奔驚鴻殿,一路上,已不見那些濃妝艷沫的美少年。

寢殿中彌漫著馥郁的芬芳,顧城風半長發披散著半靠在床榻上。

總管太監揚聲「賀五公子到」時,顧城風微微側首看向她,眸光綣戀幽長,嘴角挑著一絲疲憊的笑,揚了揚手,示意她坐到他的身邊。

她稟著息過去,等待了太久,她唯恐這不過是個夢,所以,她沒有請安,甚至不敢撲入他的懷中,只是貪婪地望著那一張令她相思入骨的臉。

「錦兒,過來坐朕身邊,朕下不了榻,沒辦法抱你過來!」他輕笑一聲,仿似知道她所怕一般,拍了拍床榻,示意她坐過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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