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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紅顏薄命

章節名︰第八章紅顏薄命

落日崖,本來是一座人煙稀少的山崖。可是如今的落日崖,與二十年前的落日崖完全是天差地別。青草翠綠,桃花飛舞成片。極目遠眺,重重霧靄若仙氣裊繞,隱約可見崖底而上的高大松木。

元傾帝帶著皇後一路騎馬而至,遠遠的就看到崖邊草木繁盛,花團錦簇。

他低著頭溫聲對懷中的皇後說道︰「落兒,到了。」

皇後眼睫顫動,緩緩睜開雙目,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四周,而後看了看天際。

「快日落了呢,時間竟是剛剛好。」

元傾帝深邃的黑眸漾出笑意,卻是悲涼至極。

「帶我到崖邊。」

「好」元傾帝抱著皇後飛身下馬,然後走到崖邊。

皇後抬頭,眯了眯眸子,天際那一縷雲霞若錦緞般光滑無匹,周邊輕雲繚繞,承接著那一輪若圓盤的日落。好似海平面上,層層波紋翻滾涌動,捧著的海月明珠,美得令人睜不開眼楮。

皇後望著那日落,緩緩的笑了,比那天際紅霞中的落日還美。

「果然呢,落日崖邊看日落,別有一番韻味。」

元傾帝雙手環著她的腰,溫柔的目光藏著刻骨的憂傷。

「你若是喜歡,以後我天天帶你來看,好不好?」

皇後目光微暗,仍是點了點頭。

「好啊。」她目光滲透出如水的柔情,天際那一束雲霞之光映照在她清透的眼波中,幻化出絢爛的光彩。她蒼白的臉色驀然紅潤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起來。她仰頭看著元傾帝,「還記得驚鴻舞嗎?」

元傾帝溫柔回望著懷中的女子,手指輕柔的將她被風吹拂的發絲別到耳鬢處。

「如何能忘?」眼前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一幕,女子迎風起舞,美得令天地失色。

「那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舞姿。」

「那你還想不想再看一次?」

元傾帝收回飄遠的思緒,看著懷中女子淡笑的容顏,心中猶如被針扎一般的疼痛。

「別這樣。」皇後伸手為他拂去眉間的褶皺,笑容溫暖而柔和。「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驚鴻舞,是跳給心愛的男子看的。」

元傾帝一震,目光中似乎有碎裂的晶瑩炸開。若是二十多年前听聞這一番話,他必定欣喜若狂。可是如今听來,只會讓他更痛。

「落兒…」

皇後卻是嫣然一笑,「我再跳一次給你看好不好,不過你要給我伴奏。」

她笑得那樣燦爛,那樣美麗,讓他如何能夠拒絕?

「好!」

凌汐涵等人趕到落日崖的時候,就見崖邊那白衣女子舒展雙臂,裙衫舞動飄渺,似振翅欲飛的蝴蝶般飛舞在桃花林中,美得讓人難以形容。而元傾帝,則是手執一管碧綠的玉簫,放在唇邊為她伴奏。他的目光一直鎖在那飛舞的女子身上,溫柔而纏綿,愛戀而淒涼。

這樣的一幕,美得令天地震撼,美得讓人心酸。直到很多年以後,凌汐涵仍舊忘不了那絕美的一幕。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絕世傾國。

那女子身姿柔弱扶柳,皓腕凝脂,玉面芙蓉。她偶爾轉身的剎那,目光清澈如水波蕩漾。她一彎腰舒展,宛若池水中央靜靜綻放的清蓮,聖潔而美麗。她每個回旋,裙裾飄飄灑灑,若林間穿梭的精靈仙子。她偶爾清冷的回眸,如同雪山上傲然林立的寒梅,冷漠而孤傲。

沒有人說話,這一刻的時間仿佛靜止了,似乎大地萬物都月兌離了運轉的軌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靜靜的鎖在那肆意飛舞的女子身上,這一刻的她褪去了高高在上的端莊高貴,還其舊時顏色,靈動、飄逸、肆意、灑月兌。那種美麗,全然不似以往的清冷淡漠或者若即若離。那是一種飛揚的,瀟灑的,月兌俗的美。

凌汐涵不得不承認,皇後之舞,比之她來,高了不止一個檔次。這樣美麗的舞姿,豈止是絕美無雙?

她縴縴素指,靈動柔和,身子急速旋轉著。七彩羽衣裙裾間舞動絕美的弧度,隱藏在暗線中的七彩之光子夕陽的余暉中越發的璀璨奪目。周邊的桃樹紛繁搖曳,桃花一片片從枝干上飄落,圍繞著女子的舞姿在空中飛舞。那幅畫面,絕美得令人嘆為觀止。

簫聲漸漸低了下去,在花間飛舞的女子舞步也漸漸停了下來。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女子翩然回眸,唇邊淡然微笑。那一瞬間,仿佛天地為之失色。

凌汐涵屏住了呼吸,見那女子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身子緩緩倒下。

「娘!」蕭霆軒驚呼一聲,所有人都回過神來,全都跑了過去。元傾帝已經在第一時間接住了倒下了皇後,無聲的將她抱在懷里。漆黑如夜的眸子泛著微微潮濕,唇瓣蠕動著,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娘」蕭霆軒跪在皇後面前,沉痛的看著她。

「落兒…」元傾帝收緊了手臂,這時候,忽而一陣風吹來。

凌汐涵以手阻擋那猛烈的寒風,然而,透過指縫見到的那一幕,卻讓她睜大了眼楮。

只見皇後發絲飄飄,在風中肆意飛舞。那發絲原本漆黑透亮,此刻,卻純白如雪。她原本光滑若凝脂的肌膚也在慢慢松弛,就像忽然老了幾十歲一般,眼角多了淺淺的皺紋,就連那手背上,也瘦可見骨。

不止是她,在場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子。完全不可置信自己剛才所見到的一切,那個美若水晶的女子,竟在一剎那變成了一個真正如四十歲的婦人。

「落兒」元傾帝沉痛的喚了一聲,顫抖的手撫模著她的容顏,眼中哀傷綿延不絕,卻沒有絲毫嫌棄或者厭惡。

蕭霆軒身形搖晃,嘶啞著嗓音,喚道︰「娘——」

皇後迷茫的睜開眼楮,抬起手,慢慢的撫模向蕭霆軒的頭。

「別哭,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該死了。老天爺已經多給了我二十多年的人生,讓我擁有了愛我的丈夫,孝順的兒子,我已經非常感激上蒼。這樣的結局,早在我意料之中。」她語氣柔柔的,仿若春絮般綿軟,卻听得周圍的人都忍不住心疼。

「落兒…」元傾帝再次喚了一聲,眼眸盛滿著永世不化的憂傷。

皇後眨了眨眼,在他眼瞳中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樣。她微微一笑,「現在的我,是不是好丑?」

「不。」元傾帝將她的頭安置在自己心房上,「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最美的。」

「嗯,那就好。」皇後眼睫輕垂,她平淡如水的目光掠過眾人,在敬親王臉上停留了一會兒,輕嘆一聲。

「子秋,你要記得,你從不曾欠我什麼。反倒是我,欠了你一輩子,累了你一輩子,只怕來世也還不清了。」她嘴角流露出絲絲苦澀,「我落傾顏這輩子欠下的債太多了,只怕下輩子也還不清了。呵呵…那就索性不還了吧。下輩子…下輩子不要再遇上我了。找個好女人,成親、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

敬親王身形搖晃了幾下,臉色蒼白如雪,努力壓抑著胸口翻涌的血氣,面上仍舊笑得溫柔如水,就如同二十多年前的他。溫潤儒雅,翩翩濁世的佳公子。

「你沒有欠我,是我對不起你。」他溫潤的眼眸盛滿了傷痛,那是一種枯骨銘心的憂傷和濃入骨髓的深情。

皇後閉了閉眼,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靈兒,過來。」她目光清明的看著站在一旁眼眶濕潤的蕭綺蘭,輕輕的喚道。

凌汐涵一震,抿了抿唇瓣,默然的看著蕭綺蘭慢慢的走到皇後面前,而後猛然跪下,哽咽的叫了一聲。

「師父!」她再也忍不住的留下眼淚,絕美的小臉上滿是悲傷。

凌汐涵眼睫顫動,目光微微掃過周邊眾人,見每人眼中多少都有些波動,似意外卻又似了然。

皇後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伸手撫上蕭綺蘭的面容。

「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

「不,靈兒一點都不苦,靈兒一直都知道,知道師父心里的苦。」蕭綺蘭顫顫的抓住皇後放在自己臉上的手,嘴角勉強扯出笑意。「我一直都想要幫師父分擔一些,只要師父好好的,靈兒做什麼都願意…」她一句話說完已是淚流滿面,悲痛欲絕。

皇後眨眨眼,手指輕輕的,柔柔的,扶去她臉上的淚水,溫柔的說道︰「哭什麼?人終歸有一死,我只不過早一點解月兌而已。琉璃宮無論男女,從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我落傾顏一手教出來的傳人,怎可這樣哭哭啼啼?」

蕭綺蘭深深呼吸,擦干了眼淚,目光變得堅決。

「是,師父,靈兒不哭,徒兒絕不會給師父丟臉。」她眼中仍然有著淚花,卻沒有再次落下。

「好」皇後笑著點點頭,「這才是我的徒弟,才配做琉璃宮的傳人。」她眼眸低垂,落在右手大拇子上那一枚紫色的琉璃戒指,那展翅欲飛的紫色琉璃,光華流轉,比之世界上最耀眼的明珠更加璀璨懾人。她看著那枚戒指,嘴角緩緩勾起了絕美的流光,恰似那紫玉琉璃戒綻放出的光華琉璃,美得攝人心魂。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慢慢取下拇子上的戒指。夕陽落下,淡淡的紅霞之光映照在琉璃紫色光暈中,透出別樣的光芒,絢爛而迷人,若夜空中陡然綻放的煙花,驀然間天地光芒大盛。

幾道身影陡然從空中降落,齊齊跪在皇後面前。

「屬下弄梅、弄蘭、弄竹、弄菊參見宮主。」琉璃宮四大護法,在琉璃宮僅次于宮主之下,一生守護宮主安全,永不背叛。

皇後靠在元傾帝懷里,看著跪在地上的兩男兩女,淡淡的開口。

「本宮大限將至,命不久矣。今特召你們前來,便是當著你們四人的面,將琉璃宮宮主之位,傳于我的徒弟。」她看了眼身邊的蕭綺蘭,微微一笑。

「皇甫雀靈!」

「宮主?」四大護法齊齊驚叫。再見到皇後蒼老的容顏,更是止不住的睜大了眸子。他們那風華絕代的宮主,曾經艷冠天下的第一美人,怎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皇後微微一笑,輕聲喚道︰「皇甫雀靈听令。」

蕭綺蘭陡然跪正了身子,神色端正肅穆。

「琉璃宮第五代大弟子皇甫雀靈跪听師尊囑咐。」

皇後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琉璃宮的宗旨是什麼?」

「不濫殺無辜,不恃強凌弱,不忘恩負義,世代不可與朝廷為敵。」她臉色沉著而冷靜,絲毫沒有了往日的嬉笑言談。「琉璃宮上下要和睦一心,相親相愛,絕不受奸人挑撥離間。」她努力吸了一口氣,憋回眼中即將落下的淚水。

「還有呢?」皇後含笑依然。

「不與江湖各派交惡,俠肝義膽,懲奸除惡乃琉璃宮每個人必備心理。」

「很好」皇後突然坐了起來,「把手伸出來。」

蕭綺蘭,不,應該是皇甫雀靈伸出右手,任皇後將那枚代表著琉璃宮最高權威的紫玉琉璃戒戴在了她的大拇子上,她的眼淚也隨之滑下。可是她緊緊的咬著唇瓣,就是不讓自己苦出聲來。

「宮主?」四大護法紛紛驚異,目光中有著錯愕,宮主的徒弟怎會是這個叫皇甫雀靈的女子?

「怎麼?你們對本宮的決定有異議?」目光微抬美目,嘴角依舊含著笑意,卻無端端散發出威嚴凌厲的氣勢,震得四大護法渾身一顫。齊齊低頭應道︰「屬下不敢。」

皇後唇瓣扯出笑意,「靈兒,有人懷疑你的實力。」

皇甫雀靈陡然站起身來,衣袂翩然間,粉色衣衫早已換成銀色月華錦緞繡玉蘭花的衣袍。臉上陡然多了一張蝴蝶型面具,遮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位,只露出那一雙清透如寒潭,銳利如鋒芒的眸子。冷然而威嚴的盯著跪在地上的四大護法,聲音冷漠而絕寒。

「琉璃宮宮規明文規定,凡琉璃宮人,若是對新一代掌教之人有所不服,大可以上前挑戰。」

當那一枚紫色蝴蝶型面具出現的時候,四大護法早已齊齊變了臉色。

「你…你是宮主的關門弟子靈雀?」大護法弄梅震驚的看著皇甫雀靈,琉璃宮只有四大護法和把大長老知道,宮主有一個關門弟子名為靈雀,乃是一個風華絕美的少年。從前他們都以為那人是宮主的兒子,當今的太子蕭霆軒。可是如今他們才知道,原來少年竟是少女,就連名字也是假的。

腦海中突然劃過一張熟悉的容顏,弄梅睜大了眼楮。

「皇甫?她姓皇甫,那麼她是…是…」

皇後微微一笑,「琉璃宮前任執法大長老皇甫臻的女兒。」她目光緩緩劃過周邊眾人或驚異或了然的面容,這才解釋道︰「或許世人早就忘記了,當今的逸親王妃,復姓皇甫。」

凌汐涵瞳孔微縮,那麼…

「不錯,皇甫臻便是逸親王妃的親哥哥。」皇後為凌汐涵解惑。

「那麼真正的蕭綺蘭呢?」凌汐涵忍不住問道。

皇後目光一暗,皇甫雀靈站出來說道︰「真正的蕭綺蘭早在三歲大的時候便溺水而死。從我出生開始,師父便將我當做男子培養。師父說我骨骼清奇,雖然不適合學習師祖絕學,卻能夠融匯百家武學。所以我自小便是內定的琉璃宮宮主傳人。」她頓了頓,又道︰「蕭綺蘭是我的表妹,只比我小一個月。我們倆的容貌本就極其相似,何況那個時候蕭綺蘭不過三歲,她當年溺水,師父知道再無生還可能,為了不讓姑姑傷心,更為了讓我光明正大的月兌離琉璃宮活在世人眼前。師父便和姑爹商議,將我代替死去的表妹生活在逸親王府,堂堂正正的,用另外一重身份跟著師父學藝。」她說到這兒,聲音變得輕柔起來。

「後來,後來姑姑知道了我的身份,但是失女之痛已然讓她心碎欲裂,又加之我與表妹長得極其相似,便將我視如親生。開始那幾年,師父借口我落水身體虛弱,要好好調養。而她久居皇宮,不可經常在身邊照料,便時常讓我進宮陪伴。實則是怕逸親王府的人察覺到我身份有異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十二年來,從未有人發現任何端倪。」

凌汐涵靜靜的看著神容沉靜優雅的皇後,到了此刻,她總算見識了這個女人的睿智絕倫。李代桃僵,瞞天過海的將皇甫雀靈和蕭綺蘭掉包,然後再正大光明的培養蕭綺蘭為自己的傳人,更是為了蕭綺蘭的身份作掩護而讓她和蕭綺蘭交好,一起習武,雙管齊下,一箭雙雕。

她現在也明白了,皇後如此介懷外戚坐大從而威脅皇權,卻要給予忠義王府那麼大權利的原因。逸親王掌管全國四分之一的兵馬,忠義王府與朝廷諸多勢力牽扯,再加上她幾乎掌握了全國經濟命脈。再者,身為逸親王女兒的蕭綺蘭與她的大哥相戀。如果兩府聯姻,勢力該是何等的驚人?

原來,此蕭綺蘭非彼蕭綺蘭。她本是江湖之女,琉璃宮又從不干涉朝廷政事。身為琉璃宮下一任宮主的皇甫雀靈若是嫁到忠義王府,反倒是可以作為監護的作用。從而分化忠義王府與京都各大世家通過聯姻而形成的龐大勢力。

想通這一切後,她忽然覺得皇後真的好聰明,聰明得讓人覺得可怕。最重要的是,這個女人明明機關算盡,可是偏偏卻讓人恨不起來。當然,皇後的計劃能夠這麼順利,自然少不了元傾帝這位英明睿智的帝王在從中斡旋和幫助。

從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開始,她就知道,這對夫妻是世界上少有的奇才。兩人聯手,誰能堪比?

只是可惜,就因為他們太過相愛,太過在乎對方的一切,就像元傾帝說的那樣,他們不在乎自己在世人眼中是怎樣的人,可是卻偏偏在意對方。所以,他們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無可奈何,總是不能隨心所欲。而皇後——

凌汐涵定定的注視著那個眉目如畫,臉色清淡如水的女子,心中微微澀然。

敬親王說的對,皇後…的確有時太過心軟。

她看著皇後,目光前所未有的復雜。

皇後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蒼白的面容忽而添了一抹光彩,明艷動人,燦爛奪目。可是凌汐涵卻從那樣明麗的笑容中看出了心酸和苦澀。

「凡入得琉璃宮者,首先要遵守什麼規矩?」皇後又繼續問道。

皇甫雀靈端正了容顏,「凡入得琉璃宮者,無論男女,必須遵守一夫一妻制。如若違反,必定承受剜心之痛。」

凌汐涵眸光震開,一夫一妻?這個她倒是沒想到。

皇後點點頭,「很好,從今以後,你就是琉璃宮第五任宮主。」她目光瞥過跪在不遠處的四大護法,溫雅而凌厲。

「還不參見新宮主?」

四大護法心神一凜,齊聲對皇甫雀靈道︰「屬下參見宮主。」

皇甫雀靈神色沉靜而威嚴,冷聲道︰「起來吧。」

「謝宮主。」四大護法站起來,並列站在皇甫雀靈身後。

皇甫雀靈回過頭來看著皇後,重新跪了下來,眼眶含著淚水。

「師父」

皇後已經氣若游絲的靠在了元傾帝懷里,半闔著眸子,似乎有些疲憊了。

「琉璃宮宮主繼承大典我是不能替你主持了,不過有四大護在此見證,那些人也不敢有怨言。」

皇甫雀靈靜默不語,目光沉痛的看著皇後。

皇後在元傾帝懷里縮了縮,嘴角含了絲笑意。

「真好,到最後,我還能在你懷里死去。」

元傾帝低頭看著懷中女子,靜靜的,溫柔的,似要將她刻進自己靈魂深處。

「落兒,以前我總想著,我要給你這世上最好的一切,我要讓你每天都開開心心。可是…」他眼角突然濕潤了,眸中溢滿了哀傷和隱痛。「這一生,你我都太傻了。」他眼角染上了苦澀和淒涼,「你不想我因為你被天下人罵做昏君,而我,不希望你承受紅顏禍水的罵名。所以,我們總是做事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到了如今,我才驀然驚覺,我們兩人這一生,竟是為了他人而活。你說,是不是很不值?」

皇後虛弱的睜開眼楮,有些迷茫的看著他。

元傾帝溫柔的撫模著她的容顏,「我喜歡你的瀟灑隨意,喜歡你的不拘禮節,喜歡你的坦蕩明朗…可是到了現在,我們…我們已經被世俗的煩擾侵蝕,漸漸忘記了原本的自我。現在想來,我們為什麼要有那麼多的不得已?為什麼要在意他人對我們的評價而畏首畏尾?為什麼我們不可以坦坦蕩蕩?為什麼我們不可以簡單的相愛?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善良的你,卻要落得這般田地?」

皇後看著他,忽而慘笑一聲,眼淚自眼角滑落。她伸出雙手,捧著男子的面容,痴痴的,認真的看著他。

「這是我…是我第三次…這樣認真的關注你的容顏。」她一雙鳳目染上了迷幻的色彩,似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第一次,是我初次見你的時候。」她說道這兒,輕笑了起來。「你不是很想知道當初我為什麼那麼排斥你嗎?好,我告訴你。」她眨眨眼,雙目如同清透碧波,清澈見底。「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看到你身上屬于上位者的威嚴,君臨天下的氣勢。可是…可是我討厭皇室,真的好討厭…所以,所以明知道我們兩個是同一種人,我還是不喜歡你的接近。」她閉了閉眼,聲音淒楚,「對不起…」

「落兒…」元傾帝眼中淚水凝聚,痛苦的看著她。「不要說對不起,永遠也不要對我說這三個字。」

皇後靜默的將目光移到凌汐涵身上,「涵兒,還恨我嗎?」

凌汐涵搖搖頭,「不恨了。」

皇後眨眨眼,「謝謝!」她露出一個純真而絕美的笑容,卻看得凌汐涵心酸。

「姨母…」

「娘…」蕭霆軒雙目濕潤,嘶啞著聲音,輕輕喚了一聲。

皇後顫抖的伸出雙手,將凌汐涵和蕭霆軒的手疊在一起。

「軒兒,一定…一定好好好對待涵兒。你們一定要…要幸福。」

蕭霆軒沒說話,他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用力的點頭。

「好,這樣我就放心了。」皇後虛軟的靠近元傾帝懷里,努力不讓自己睡過去。她抬頭認真看著自己的丈夫。

「漠,你說得對。我自認機關算盡,到頭來,卻是最失敗的一個。」她笑了笑,「下輩子,如果有下輩子…下輩子我心中不再裝任何人,任何事,只裝著你一人好不好?」

元傾帝唇瓣顫抖,輕聲答道︰「好,不可以反悔。」

「不反悔」她舒慰而笑,「我們說好了,你不可以忘記我。無論多少年,你都不可以忘記我,要不然我不會原諒你的。」

元傾帝緊緊的抱著她,溫柔而堅定的看著她。

「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

「不準喜歡別人,不準你有別的女人,就算是我死了,也不許你有別的女人。」她再次得寸進尺。

「好,我都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元傾帝聲音嘶啞,努力不讓自己落淚。「我永遠只要你一個,永遠…」

「這是你說的,不可以騙我。」

他笑,「這輩子,從相識至今,但凡我對你說過的話,何時有謊言?」

她也笑,「嗯,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騙我的。這一次,也一樣。」清淡的語氣,卻含著不容置喙的堅定,卻听得元傾帝想落淚。

「不要…不要把我葬進皇陵。那里…太孤獨了。我…我怕黑…」

「好。」

「不要把我的尸體埋在地下,任蛇蟲鼠蟻啃噬。也不要讓我的尸體任大雁叼啄…」

「好」元傾帝目光移到懸崖邊,崖底縷縷白霧升起來,猶如雲中蛟龍。他眼中漸漸柔和,嘴角露出一個沒有人看得懂的笑容。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得今生的擦肩而過。而我,要怎樣的頻頻回首,才能和你相逢相戀相守?」

元傾帝嘴唇蠕動,淚光凝聚在眼眶中,卻始終沒有掉下來。

皇後輕輕抬起眼睫,目光留戀不舍的看著他。

「答應我最後一件事好不好?」

元傾帝渾身一震,眼中再也忍不住流露出悲痛色彩。

「落兒…」

「好好活著。」皇後輕輕說道。

元傾帝看著她,沒有說話。

皇後抓緊他的前襟,再次說道︰「答應我,好好活著。你說過的,無論我有什麼要求,你都會答應的,不準反悔。」

元傾帝聲音顫抖,「落兒,別逼我。」

皇後搖頭,淚水流下,聲音嘶啞而痛苦。

「好好活著,活著…繼續愛我…」她抽噎著,「這世界那麼大,我怕…我怕我死了,就再也沒有人記得我了。所以,好好活著…就算是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好不好?你要記得,只要你還活著,我就不會死。因為…因為我要一直活在你心里。永遠…」她的氣息越來越弱,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最後幾個字近乎呢喃。

元傾帝抱著她的手臂一緊,已經痛得窒息,只得點頭答應。

「好,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皇後嘴角上揚,眷戀的目光掃過自己的丈夫和兒子,舒慰而笑。

然後慢慢的閉上了眼楮。這輩子,她再也沒有遺憾了。

「娘!」蕭霆軒痛呼一聲,眼淚再也忍不住從眼眶滑落。

「姨母…」凌汐涵也是一臉的悲痛。

時間靜止了,懸崖上所有人都怔住了,痴痴的看著那個昏睡過去的女子,一時之間根本不能接受她已經死去的事實。唯有元傾帝,從皇後斷氣那一刻開始,他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眼神深邃若海洋,溫柔若流水的看著皇後。

他一只手輕柔的撫模著皇後的睡容,聲音呢喃若風。

「睡吧,落兒。我知道,這一刻,你等了很久了,好好的睡一覺。別怕,我永遠都在你身邊,不會有人來傷害你了,不會…」他臉上沒有絲毫的悲痛色彩,嘴角甚至還噙著淡淡的笑意。

凌汐涵直覺的,元傾帝或許是受不了皇後死去的打擊,所以才會變得反常。她張了張嘴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千年靈芝…並不能根治她的病,是嗎?」敬親王呆呆的看著躺在元傾帝懷中的女子,只覺得心中空空的,似乎痛得麻木了。

安親王呼吸一滯,而後滿臉痛苦的搖頭,聲音嘶啞。

「對不起,二哥,對不起…」他抬起頭,滿眼的淒愴悲涼。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敬親王仍舊沒有看他,聲音飄若輕雲,卻重重落在安親王身上。

安親王默然低下頭,沒有說話。

「對不對?」敬親王忽而眼眸一厲,冷冷的看著痛苦不已的安親王。

蕭霆軒鳳目波光漾起,忽而想起那一日在寶華寺,他說起二伯將千年靈芝讓給娘的時候,八叔眼神一閃而逝的痛楚。原來,那個時候八叔就已經知道了。只是…

安親王身子一顫,痛苦的抬頭望著敬親王。

「對不起,二哥。我…」他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皇嫂承受天劫之災,本來早就命不久矣。可是,如果服下千年靈芝,她就可以多活五年。」他眼中又聚集了痛楚之色,聲音低啞而滄桑。「是,我什麼都知道,可是我卻什麼都不能說。二哥…」他看著敬親王,眼中匯聚了水光。

「對不起,我知道千年靈芝同樣可以讓你多活五年,我也知道是你將唯一的續命良藥交給了軒兒。可是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他說到這兒,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般,頹然的跌坐在地上,眼神呆滯而無神。

凌汐涵卻是听得一震,猛然抬頭看著跌坐在地的安親王,藏在心中已久的疑雲散去,了然一切之後,她心中卻是五味陳雜。

她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元傾帝,見他神色鎮定,好似早就有此猜想一般。而身邊的蕭霆軒,卻是猛然閉了閉眼,眉宇間有著掩飾不了的痛悔和哀傷,卻是沒有一點意外。

敬親王一直靜靜注視著安親王,忽而輕聲開口了。

「原來你終生未娶,竟是為了她。」

安親王身子一顫,眼瞳光澤匯聚,從茫然到慌張,而後又滿臉痛苦的看著已然沒有了氣息的皇後,聲音顫抖。

「對不起,二哥。當我知道你將千年靈芝交給軒兒的時候,我很矛盾。我知道這同樣是為你續命的唯一機會,如果給了皇嫂,那麼你也活不了。可是每當這個時候,我又會想。當年你可以為了皇嫂連性命都不要,那麼就算日後你知道將唯一可以活命的機會給了皇嫂,你也不會怪我的。」他的頭越來越低,聲音也越來越痛苦。

「我是一個醫者,在面對兩難的抉擇下,我卻選擇犧牲你,救她…」

他呆呆的看著安然躺在元傾帝懷中的女子,不知不覺中掉下了眼淚,心中的悔和痛早已讓他全身血液凝固,痛不欲生。

崖底升起的白霧,渲染了他眼底流動的玩世不恭,將他帶到二十多年以前。

初次知道那個女子的時候,源于四哥。

皇室之人身體里都有一半血液是冷的,而四哥,最是冷心無情。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會為了一個女子殉情。所以他實在好奇,能讓四哥那樣的人傾心甚至願意放棄生命的女子,到底該是怎樣的奇女子?

于是他偷偷前往丞相府,打算去看看那個讓四哥愛若至寶的女子。

那一日,他躲在假山後,看到她正在撫琴。白衣黑發,眉目如畫,傾國絕世。單單只是一個側影,就足以顯露其傾世風華。特別是她那種孤高靜謐,沉靜優雅的氣質,令他不由得看得痴了,甚至忘記了隱藏氣息。

可是他知道,她是四哥喜歡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也只有四哥那樣的人才配的上,他從一開始便認清了這一點。所以他不爭不奪,而是選擇默默的守護著她。以一個小叔子的身份,默默的愛著她。哪怕,她從不曾知道他的感情。哪怕,她總是時常對他沒有好臉色。哪怕,他的存在只是為她續命…

原本,他以為這份感情會一直深埋心底,直到他死。

他對瓊煙確實有情,不過那不是男女之情。或許以前他會迷茫,但是自從遇見她開始,他便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他對瓊煙只是兄妹之情,或許有憐惜,有感激,有愧疚,但是卻絕對不會是男女之情。

這麼多年以來,為了掩飾他心中最真實的情感,他不止一次的拿瓊煙做幌子。他知道他對不起瓊煙,可是他卻沒辦法娶其他的女子。

敬親王慢慢的走了過來,溫潤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凝視著他悔恨痛楚的神色,忽而悲憤了眼眶。

「你不是說她還可以活五年嗎?那麼現在呢?她為什麼會這樣?」他突然揪住了安親王的衣領,雙目赤紅的瞪著他。

「你不是神醫嗎?為什麼不救她?」

安親王怔怔的看著狂怒中的敬親王,然後痛苦的搖頭。

「二哥…我沒用,我救不了她,我…」他看著自己的雙手,「枉我自負神醫之名,可是到了最後,我卻救不了她,救不了他…」他說到這兒,竟然痛聲哭了起來。誰都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無奈,多痛恨。

明明知曉所有真相,可是他卻什麼都不能說出口,只能將痛楚藏在心里。然後,日日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飽受病痛的折磨而無可奈何。真是枉費了一代神醫之名。眼看著她大限將至,他悲痛欲絕中得知有方法可以為她續命。可是這個方法,卻是要用他一直敬重愧疚的二哥的性命去換。在情感和理智的掙扎中,他終究選擇了前者。他不是聖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就這樣死去。為此,他不惜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不惜犧牲曾經對自己有恩的二哥。

就像二十年前那樣,明明知道二哥救了他就等于將自己一生的幸福埋葬。可是他仍舊自私的選擇沉默,甚至還慶幸二哥救了她。

懸崖上山風獵獵,如同冬日寒風般冷徹心骨,痛入心扉。

敬親王悲哀的閉上眼楮,「為什麼…」他睜開眼,溫潤的眼瞳一片痛苦哀傷。

「就算如此,就算是天劫,可是她不是還可以活五年嗎?現在還不到兩年,她怎麼會…」他急怒攻心,哇的噴出了一大口鮮血,濺了滿地芳草紛飛。

「二哥」安親王趕緊扶住他,飛速的在他身上點了幾下。敬親王卻陡然抓住他的手,「為什麼會這樣,她不是還可以活五年嗎?為什麼?」他痛苦而帶有希冀的看著安親王,「八弟,你告訴我,要怎樣才可以救她?只要可以救她,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哪怕是要用我的命去換。」他緊緊抓著安親王的肩膀,慌亂而又希冀的看著他。

「你快救她,快救她啊,你不是神醫嗎?你怎麼可能救不了她,怎麼可能…」他先是瘋狂的搖著安親王,隨後又頹然的坐在了地上,雙手穿過發絲,神色痛楚而無助。

「為什麼?」一滴淚,從眼角慢慢滑落,流了滿地的哀傷淒涼。

「為什麼?對啊,為什麼?」安親王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雙目如野獸般瘋狂。他忽而站起來,飛快的沖到一直怔愣看著皇後,仿佛呆傻了一般的禮親王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憤怒而仇恨的瞪著他。

「是你,都是你,歐陽痕,都是你害死了她,你混蛋。」瘋狂的安親王,像是失去了所有理智,一拳打在了禮親王臉上。

禮親王也不知道是沒有防備還是因為怎麼,以他的武功,竟然沒有躲過安親王那一拳,嘴角立刻便現出了血跡,人也踉蹌的退後兩步。還未回過神來,安親王又是一拳打了過來。

「夠了!」元傾帝忽而低斥一聲,成功的阻止了安親王。

「皇兄?」他痛苦的回頭看元傾帝,一只手揪著歐陽痕的衣領,一只手握緊拳頭,手上青筋暴露,悲憤的說道︰「他害死了皇嫂。」

元傾帝眼眸靜靜的,柔柔的看著懷中的皇後,聲音淡漠如煙。

「她睡著了,不要吵她,她最討厭有人打斷她的美夢了。」他溫潤的手指替懷中的女子拂過臉上的發絲,眼神溫柔而寵溺。

「皇兄!」安親王悲痛莫名,終是放開了禮親王。

禮親王咳嗽兩聲,也不理會嘴角的鮮血,踉蹌的就想要走進皇後。一直溫柔注視著皇後的元傾帝卻忽而抬眸,目光冷漠。

「站住!」

禮親王下意識的頓住!

元傾帝淡淡的看著他,目光平靜無波。

「她很累了,不要再來打擾她了。讓她…好好睡一覺。」他眼神有些飄忽,溫雅的嗓音帶著幾不可察覺的顫抖。

凌汐涵忽而心中一緊,腦海中浮現離宮前,皇後召她進宮那一次。那個時候,她安雅閑適的睡在軟榻上,眉目沉靜安然,就像一個小孩兒。然,等她睜開眼楮,雍容高貴中又多了一層迷霧般的防備和無奈的疲憊。

她心中澀澀的,看著那個已經沒了氣息,卻嘴角含笑的女子。她死的時候,應該是舒心而寬慰的吧。因為她再也不用防備任何人,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兒子和丈夫。她想死在自己丈夫的懷里,她的心願達到了。所以,她無憾了。對嗎?

可是為什麼,她卻有一種想哭的沖動,說不清楚為什麼,就是覺得心里酸澀莫名。

這個女人,曾經帶著私心將她從異世帶來,一連竄的設計,讓她失心又**。她應該是最恨這個女人的。可是到了最後,她非但不恨她,卻感動于她一顆寬大的慈母情懷。在這樣博大而寬廣的心胸面前,她連恨,都顯得那麼蒼白而無力。

往事一幕幕劃過眼前,她發現,留存在她心中最多的,不是這個女人對她帶有目的的算計。而是,那些成長過往中這個女人帶給她無微不至的溫暖,代替了她從小缺失的母愛。到現在,她非但沒有恨,反而感激,感激這個寬容善良的女子將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感謝這個女子給了她從未奢求過的幸福和溫暖。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禮親王愣愣的看著已經死去的皇後,眼神呆滯,完全失去了焦距。

「怎麼可能?」元傾帝忽而抬頭看著歐陽痕,光華璀璨的一笑。那一笑傾國傾城,那一笑絕望悲涼。

「呵呵呵呵…現在你滿意了嗎?師—兄!」

元傾帝語出驚人,震得在場許多人都是一驚。唯有知情人歐陽宸和蕭霆軒,只是默然的低下頭,沒有說話。

禮親王一震,目光迷茫的看著元傾帝。

「你…」

元傾帝神容平淡,口氣也是雲淡風輕。

「這一場爭斗,從來都只有我們兩個人。爭了一輩子,斗了一輩子。到最後,她死了,你滿意了?」

禮親王踉蹌的退後幾步,捂著胸口,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歐陽宸在一邊站著,卻沒有動手去扶他。

「不,不會的,她不會死的,不會…」

元傾帝冷冷的,譏誚的看著禮親王。

「是你,間接的害死了她。」他目光陡然幽暗如黑夜,忽而又似白霧迷茫,覆蓋了眼底的黑沉。「不,錯的是我,是我…」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滴滴晶瑩慢慢匯聚成露珠,他仿若未覺。

「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是我…」

「皇兄!」安親王忍著悲痛走上去,想要說什麼,卻被元傾帝一把推開。

「滾開!」他突然雙目猩紅似血,似受傷的野獸一般。

「皇兄?」安親王呆呆的看著他。

「不許踫她!」元傾帝雙手緊緊抱著懷中的女子,似要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不許你們任何人踫她。」他呼吸都在顫抖,雙手卻死命的抱著皇後。「是你們,是你們害死了我的落兒,都是你們。」他突然面色變得猙獰而恐怖,冷冷的穿透安親王的身體,落在他身後的敬親王身上,眼神幽暗。

「都是你,都是你的錯—」他一只手指著敬親王,憤怒而仇恨的看著他,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

「父皇—」蕭霆軒見他這個樣子有些不正常,壓抑著心中的悲痛,想要上前制止他,卻再次被元傾帝大力推開。

「軒!」凌汐涵趕緊扶住蕭霆軒,雙目有著擔憂。

「滾,不要靠近她。」元傾帝再次雙手緊緊抱著皇後,似抱住世間最為珍貴的寶貝一般。「都是你,若不是為了你,她就不會死,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父皇?」蕭霆軒苦澀的看著他,那一推是帶著內力的,他嘴角和快的溢出絲絲鮮血來。看得凌汐涵心驚又心疼。

「軒,你怎麼樣?」

「沒事」蕭霆軒淡淡搖頭,再次看向元傾帝。「父皇…」

那雙眼楮,如碧波清泉,又如夜空星子,閃亮而美麗。只是那眼中流露出來的脆弱,卻是那麼清晰,清晰到令元傾帝心口猛然收縮著,疼痛乍然襲來,令他瘋狂的神智漸漸恢復。

血,妖嬈若彼岸花,泣血如杜鵑。在蕭霆軒嘴角綻放開來,刺痛了元傾帝的眼楮。

他蠕動著唇瓣,眼淚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

「軒兒…」

蕭霆軒一顫,「父皇?」

元傾帝卻微微一笑,「不要叫父皇,叫我‘爹’!」

蕭霆軒再次一顫,對上父親略帶期冀的眼神,他忍不住心里一酸,輕喚了一聲。

「爹…」那個親昵的字眼從口中吐出來的時候,震撼的不止是元傾帝,不止是在場的所有人,更加震撼的,是蕭霆軒自己。

猶記得,當他開始學說話的時候,娘親將他抱到父親面前,教他叫‘爹’!可是他還來不及吐出那個字,卻被父親冷漠的打斷。

「叫‘父皇’」

從此,‘父皇’便成為了他生命中父親的代名詞。

無數次,在面對父皇冷漠的目光中,他心中珍藏的那個字眼就這樣生生的梗在了喉嚨里,再也吐不出來。

縱然是這樣,他心中仍是有渴望的,渴望有一天能夠叫父親一聲‘爹’。

可是這樣對于普通人來說似乎是很容易的心願,在他這兒卻變得遙不可及。

多少年了,久到他以為那個字就那樣永遠濫在他的月復中,再也無法傾吐而出,久到他以為自己已經對那個字感到陌生。可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當那個字眼從他口中吐出的時候,卻是那麼清晰,那麼自然,也那麼令他溫暖跟心酸。

元傾帝顫巍巍的抬起手,有些陌生又有些期待的撫模上蕭霆軒的頭,濕潤的眼眶流露出笑意。

「嗯,好,好孩子。」

「爹…」蕭霆軒忍不住流下了眼淚,盼了多少年,他終于光明正大的喚出了這個字。

元傾帝目光靜謐而溫柔的看著他,「軒兒,對不起。」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子,目光若碧波清透,圈圈溫柔的漣漪暈染開來。

「我愛她,用我的一切愛她。為了能做一個好丈夫,我失去了做一個好父親的資格。」

蕭霆軒蠕動著唇瓣,卻終是沒有說出一句話。

元傾帝望向遠方,輕輕說道︰「當年,無塵大師為她批注一卦,說她天命鳳凰,他日必為皇後。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發誓,定要站在世界的頂峰,我要讓她永遠都站在我身邊,不離不棄。」他低頭溫柔的看著懷中沉睡的女子,嘴角流瀉一縷笑光。「後來,她的姐姐嫉恨她,要殺她。皇祖母覺得她魅惑我們兄弟幾個,認為她是紅顏禍水,也要除去她…她墜落懸崖的那一刻,我毫不猶豫的跟著她跳了下去。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她死了,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這世界這麼大,生命那麼漫長,可是如果沒有了她,我將墜入無底深淵。那麼,如果要死,我就跟她一起死吧,黃泉路上,至少還有她陪著我。其實我是慶幸的,因為那麼多人,終究只有我跟她死在一起。既然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吧。」

他閉眼,深吸了口氣。

「可是萬幸的,我們都沒有死。」他睜開眼楮,低眉注視著緊閉雙眼的女子,手指溫柔的拂過她完美無瑕的容顏,聲音低柔溫潤。「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發現了她的真實容顏。我萬萬沒有想到,原來她竟然是那麼美,美得讓我幾乎忘記了所有的一切。然後我問她,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容顏。她說,你沒听過有個詞語叫做‘紅顏禍水’嗎?我永遠都記得她說這句話時的語氣,悲涼,諷刺,冷嘲…所以直到很久以後,直到她為了生你而大出血,我帶她去天山求醫,世人說她紅顏禍水的時候。我就會想起當初她自毀容顏的悲哀和無助,想起她那個時候的痛恨和無奈。所以我非常憤怒,我不允許這世上任何人對她有半分的污言辱罵。」

禮親王的臉色立刻蒼白如雪,眼眸中痛苦悔恨蔓延。

元傾帝卻低低的繼續說著,「在崖底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過得最安寧,最平靜的日子。那個時候我還在想著,如果我們就這樣呆在崖底一輩子,永遠都出不去了,或許也未嘗不可。」他低下頭看著懷中女子,眼神越發的溫柔起來。「沒有紛爭,沒有算計,我每天都可以看見她。這樣的生活,何嘗不是最幸福的?可是…」他眼神暗了下來,手指輕柔的婆娑著皇後的臉頰。

「可是她卻一定要回去的。我看得出來,其實她比我更加討厭塵世的骯髒爭斗,可是她放不下她的父母家人,所以她努力的站起來,刻苦的習武…常人習武都是從小練起,她那時的年齡,已經很晚了。可是為了能夠換得出路,她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像正常人一樣站起來,然後再以常人所不能擁有的堅強和毅力讓自己變得強大。她早知道自己擁有這張容顏並非好事,那個時候她又雙腿殘疾,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所以才會自毀容貌。」

凌汐涵听得心口一滯,她早知道皇後當年自毀容貌一事。但凡是女人,就沒有不愛美的。她簡直不敢想象,當年皇後自毀容貌的時候該是何等心境?這個世界上有對自己這樣狠心的女人。雖然她一向對皮相也不是很在意,可是卻也自問做不到能夠親手毀掉自己容顏的地步。

听了元傾帝這番話,她心里只覺得酸澀。或許在旁人看來,皇後這一生夠風光幸福。因為她擁有了全天下女人所夢寐以求的一切。絕世的美貌,一流的智慧才學,高超的武功,無與倫比的尊貴地位,以及丈夫獨一無二的深情專寵。可是這風光背後的心酸和滄桑,又有誰能夠真切的體會?

元傾帝這般對皇後呵護如珍寶,自是懂她的。

她看向元傾帝,只見他微微仰了頭,嘴角流瀉一縷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曾以為,我能給與她這世間最好的一切,我能讓她站在世界的頂端,我能護她不被任何人欺辱。可是我錯了,卻是我連累她這麼多年心碎神傷,郁郁不快。我身為一國之君,富有天下,卻救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何其的悲涼?」他閉了閉眼,眉宇間滿是淒涼和悲憤。「軒兒,你要記得,千萬不要步我的後塵。不要到了最後,什麼都有了,卻失去了心底最純真的期盼。」

蕭霆軒狠狠一震,目光如波光碎裂,絲絲疼痛縷縷蔓延不絕。

「爹…」

元傾帝忽而笑了起來,他掉頭看向禮親王,目光慘然夾帶著嘲諷和隱恨。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答應落玉雙的條件?為什麼要和她定下那個賭約?」元傾帝目光清凌凌的掃過歐陽痕的面容,眼底劃過譏諷。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子,目光溫柔而隱痛。「其實你早就猜到了對不對?」他閉了閉眼,嘴角淒苦。

「落玉雙進宮之前,師父曾召我回靈山。」他睜開眼楮,看著似了悟什麼的歐陽痕,眼中諷刺更深。

「若非那一日,二十年前那次交手,我便隱有猜測,你我同出一門。只是師父並未有告知,我以為自己猜錯了。直到那一年,師父算出自己大限將至,才告訴我,原來你我竟是師兄弟。呵呵…」他輕輕笑起來,看著皇後,目光蒼涼一片。

「喝~禍起蕭牆?真是可笑。」他的手指溫柔的拂過皇後雪白的面頰,「師父臨終前請求我,千萬不要同宗相殘。」他目光點點幽光穿梭,「師父對我恩重如山,他的遺言,我不能不顧及。」他忽而目光輕柔的看著皇後,聲音也飄渺若雲煙。

「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如何配擁有她呢?」

最後一句如同當頭棒喝,震得禮親王五內翻滾,眼中如狂風暴雨般的疼痛匯聚成河,胸腔氣血翻滾,他忍不住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這一次,歐陽宸終于好心的去扶住他,卻沒有開口說任何安慰的話。他的心中也不平靜,腦海中一直回蕩著幼年初次見到父親給皇後畫的仕女圖,第一次見到皇後,第一次被她那雙美麗溫柔的眸子注視,第一次得到她溫暖真心的贊美…

他閉了閉眼,竟然又想起第一次見到凌汐涵的場景。而後越來越多的,是他們之間糾纏的一切。那麼真實的存在他的腦中,印刻在他心里。

他睜開了眼楮,眼底無限自嘲和淒涼。

原來,她早已在不知不覺之中將那個女子放在了心里。從前他一直糾結著對皇後那段不容于世的戀情而不可自拔,初見凌汐涵的時候,只是覺得她渾身的氣質與皇後極為相似,只是她身上卻比皇後更多了冷冽和絕情。現在想來,或許凌汐涵最開始引起他注意的並非只是和皇後神似,而是她身上那種孤絕冷寒,冷冽傲然的霸氣讓他欣賞,從而一步步接近探究。

可惜啊,可惜從前他一直想著怎樣與蕭霆軒爭斗,怎樣算計,根本忽略了最初的悸動,所以無形之中將她越推越遠。

他和父親不一樣,父親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失敗。可是他呢,如果一開始不是想著怎樣算計,或許結局會不一樣呢?他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呢?

他忽然又笑了笑,事已至此,再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呢?她早已不在原地,何來的如果?

禮親王怔怔的看著元傾帝,眼瞳一片死灰和空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

知道親們都不喜歡皇後的戲太多搶了女主的風頭,但是她已經死了,親們就多多包涵包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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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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