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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賜良緣(五)

渺茫的歌聲翻過牆垣,使得巷子南北的府院里都能听到,這對于此時氛圍鼎沸的李府而言,就像是被人點了一瓢冷水,霎時便是把氣氛涼了下來,眾人的臉色有些僵硬,在靜默了一會兒後,很快就有人拍案而起。

是李格非族叔李欽奉。

「婬詞小調,真是有辱斯文!」他氣的胡須都鼓了起來,還是旁邊將他好生勸慰住了。

「二叔稍安勿躁,坐下再說。」

「那蘇姓小兒如此囂張,自有府衙處置,我等切不可自降了身份。」

「是極是極。」

……

李格非作為主家,自是要顧全大局,他按下族人情緒,「今日大喜,不談瑣事,現下老朽就將小女喚來與諸位見面,也算是勞煩在場諸位一同做個見證,趙李兩家今日就是結了兒女親家~~」他看向趙挺之,趙挺之起身拿酒敬他,面上有笑,宴饗中人這時也都舉起杯來以作祝賀。

就這時,門外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打亂了他們。

「老爺不好了,那蘇進真個飛了過來!」

啊?

皺眉,驚詫,荒謬,里面高座宴席的士大夫們一時間難以反應,不僅話說不出來,就是連像模像樣的表情也做不出來了。

「這……這……」

偏廳那些官僚家僕今晚就是來湊熱鬧的,听聞那商戶真個飛了過來,這興趣可真是什麼都擋不住。一個個起身給李格非告禮,帶著質疑的神色出府去看,李格非不好做攔。這頭一開,大堂里的其他人又如何能按捺的住。

飛過來?

插了翅膀不成?

他們更願意相信是外面以訛傳訛,畢竟這也太荒謬了。

「格非,那蘇家小兒實在太過猖狂,若不出去給他些教訓,豈不是笑我李家無人!」

李氏族人拍案林立,這時就是李格非也相攔不住。正當他面有焦色時,趙挺之面色平和的反替他開解。

「李學士,既然事已至此。我等也不妨出去看看。」

李格非沉默了會兒,看著眼前這滿席的珍饈已經轉涼,兩邊伺候的奴婢也是心不在焉的往外頭瞟,交頭接耳的。場面已經不能挽回。他見趙挺之臉色如常,心中疑慮之下後只得點頭應允了,結果這一廳堂的士大夫們相攜出府,前擁後擠的,莫不是對那飛天之術興趣濃厚。

郭氏落在後頭,將趙挺之拉到身邊耳語,「李家那女娃親口許諾,已是滿城皆知。如今若是那蘇家小兒真能達成條約,我趙家怕是進退為難啊~~」她磨砂著腕上的玉鐲。沉眉低嗓的動作已經無法再掩飾內心的擔憂。

身邊人流擁擠,緇袍木屐者跨步出去,私語聲連連,尤其是那些官僚家僕管事,望過來的目光更是頻繁,這在郭氏眼里,明顯就是看笑話的意思。

不過她生氣歸生氣,但對這即將面臨的難題還是提出了客觀的看法,不過她這丈夫卻依舊面色如常。

「看一步,走一步。」

郭氏蹙緊了眉頭,但見丈夫並沒有深談的意思,也就不好再問。

……

……

李府外面現下聚集的百姓已經不知凡幾,許多鄰街的游人在今晚都跑來了這邊看,大人拉著小孩的手,小孩則是搖著撥浪鼓玩,嘴里咿呀咿的哼哼唱,見著路攤頭上的面人餅時就停下來不走了,他爹要是拽他一下,就像是牽動的淚腺引擎,哇啦哇啦的眼淚啪啪掉,旁邊行人把好奇的目光望過來看,他爹為難之際,忽見西南處的天空有一團亮光往這里慢慢飄來,眼楮頓時一亮,把兒子抱起來往那指。

「看看,那是什麼?」

果然這孩子被這天上的大燈籠吸引住了,抽著鼻涕,「爹,那個紅燒獅子頭怎麼在天上飛啊?」他口水都下來了。

「……」

巷子里的這些圍觀剛從新曲里掙月兌出來,不想又陷進那個不明飛行物中。

「哇!好大的一顆紅燒獅子頭!」

民以食為天,也無怪乎有人會把這第一印象歸結到食物上,不過這話要是听在某人耳朵里,怕是要給他們跪了,他只是為了圖個喜慶,就把氣球染成朱紅色,哪會考慮到這麼低俗的聯想。

「什麼獅子頭,明明是個燈籠。」

「不對,應該是松脂燈吧。」剛才放了這麼松脂燈,這麼聯想過去就比較正常了,不過還是被旁邊以體型太大駁了回去。

這就是顛覆常識。

任和店樓上的甄氏對這龐然大物極有興趣,向暄那小家伙更是站到了長凳上張望,「那是先生做的獅子頭嗎?」

甄氏抿嘴一笑,拍了記他,「趕緊坐下。」

「哦。」

這樓上其余人也沒有吃飯的心思了,紛紛擱下酒筷,圍聚到了幾個窗台處看,果真見西南面慢慢悠悠的飄過來一個獅子頭,紅的火熱。

底下御街上的行人也都駐足下來抬頭指指點點。

「那什麼東西?」

「松脂燈嗎?不過也太大了吧~~」

甄氏將向暄抱到挨近窗欄處,允許他趴著窗檻看。

不過……這書生可真是讓人吃驚,能做出那等曲子已是不易,如今這是要石破天驚啊。她偏了偏頭,玉簪的頭角都染上來自遠處的紅光。

嘴里,輕輕的哼著「深深的一段情」,很簡單的調子,幾乎听上一遍就能記下來,不過自己唱著總覺得羞赧,模上熱熱的臉,好在這時候那大火球的紅光打過來,外人也瞧不出她有悖于常的異樣。

不過她對坐的丈夫就沒有這麼高雅的興致了,他緊緊的盯著那漂浮過來的熱氣球。眉目間的凝神令身邊的管事察覺出不妥來。

管事常秦皺起了眉頭︰這蘇仲耕可真不是個省心的主兒……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悠揚的樂聲傳來,有些像笛聲。但凝眉含思下卻又能判別出兩者間較大的差別。

底下行人百姓又是左顧右盼起來,這曲子就是之前那首小調,低沉悠揚,沁人心脾。

學齋里頭的封宜奴已是激動的站了起來,憑窗而望,她知道……這是一種新音色,那小調由這音色演繹出來。更是有一種冬日炭火般的溫暖與棉柔。

「這蘇仲耕……」她嘴里嚼著話,沒注意到胡涵兒望過來的詫異。

學齋里有些自命輕狂的人甚至已經跑出去看獅子頭了,畢竟這飛天之舉太過驚人。尋常人就是做夢都沒想過。

柴梓那好友呂槊飲酒自樂,瞟兩眼周邊都躍躍欲出的太學生們,搖頭而笑,「那蘇仲耕可真是天大的本事。若說討女人家的歡心。整個大宋怕都無人能出其右……」他拍拍柴大少的肩,「柴三泡,你不是說那一品齋與你們皮貨行有來往麼,那我依我看,你就模著這關系,找個閑兒提兩塊臘肉去求求師,這可比你在那兒瞎琢磨強多了。」

柴大少攏起耳朵來听,思量半晌後居然還點起頭來。「此言……」他還想說此言得理來著,不過已被旁邊的蕭琦搶斷了話。他輕責了呂槊幾句,對于這好友的玩世不恭可真是傷透腦筋。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材用又何必嫉于他人,那蘇家少爺精于音律又長于奇婬,京師何人不曉,此番也算情理之中。」

呂槊愕然,手里的酒尊停了下來。

而他們的談話也被窗前的封宜奴留意到,她回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只是笑了下,又轉回去看天上那徐徐而來的大紅燈籠。

……

之前李府里吃宴的士大夫們此時都已出了來,三兩為伴的仰頭張望,一個個咧嘴皺眉的,顯然還是難以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幕。

「不是吧,那蘇姓小兒真個飛了過來。」

「我看內中必有蹊蹺。」

他們議論紛紛的,李格非就更是頭痛了,這大喜的日子女兒哭成這模樣,外人指不定以為是他在逼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問向王氏的語氣都有些慍氣了,即便是再好的修養也耐不住這般狀況。不過王氏又能說什麼,這女兒如今情緒失控,也不是說話的時候。

李格非搖頭道,「扶回房去,這在外頭成何體統。」他正要差使婢女將李清照扶回去,不想李清照這時候抹著眼淚倔強了起來。

「容女兒再看一會兒吧。」她眼角濕潤,旁邊李素幾個族女心有不忍,也是求了情,李格非本就心軟,嘆了口氣後,轉頭對趙家人道歉。

郭氏怨念已深,撇過頭不去看李家人,倒是趙挺之頗為和氣的道幾聲無事,還頗有意味了嘆了聲。

「皆是痴兒女啊~~」

這莫名其妙的話讓李格非眉頭大皺。

此時心情最差的就是趙明誠了,他見李清照如此模樣,心中僅存的一絲念想全部瓦碎,佳人早已心有所屬,那他再這般糾纏豈非做了惡人。

他嘆了口氣,心里已經琢磨著怎麼和爹娘說退親。

「讓開讓開,都給我讓開~~」

就在這時候,外頭忽然擠進來一隊府衙差役,他們喝退人群,生生的從圍聚的人群堆里撕開一道口子來,到了李府門前才停下。

「李學士,卑職今晚巡視至此,見貴府門前聚眾良多,可是有何歹人欲意滋事。」領頭的拱手有笑。

李格非一皺眉,這衙役班頭與他素未謀面,怎得會在這個時候出來,看他身後十余個衙役精神抖擻的模樣,顯然是有備而來的。他疑慮之際,那班頭身後走出來一玉革白袍的官家衙內。

「李伯父勿要生疑,小佷怕今晚有賊人擾亂,故此事先上報了劉大人,劉大人為保京師治安,是故特拔了一隊衙役過來協助伯父處理亂事。」

他面若冠玉,儀表堂堂。此時笑著走上前來,乃是趙挺之次子趙思誠,他受了趙挺之之命去府衙搬人。為的就是今晚鎩鎩蘇進的氣焰。

王氏倒是見過這趙思誠,稍一轉念就明白了︰難怪趙家一直這麼淡定,原來早布置了後招,任那書生再怎麼能耐,又如何能斗得過官府,這老狐狸……倒也是吃準了那書生的軟肋。王氏斜斜的瞥了眼神清氣閑的趙挺之,不自覺的將懷里的女兒抱緊些。

趙挺之此時難得發話。「李學士長者仁慈,與人為善,但那蘇姓商戶今日饒人清靜也著實無禮。如今既然劉大人秉持公事,我等自不可包庇縱容,李學士以為如何?」

李格非猶豫了起來,那蘇進與他李家關系微妙。他若是當眾處置了蘇進。恐怕外界有所非議,可若是不處置,他確實也不知道怎麼面對那蘇進,難不成還把他請進來喝酒嗎?這顯然不合適。

正當他猶豫之際,又是一隊衙役擠了進來,露台前的眾人此時都被這一撥又一撥的衙役吸引了注意,台上的收拾好琴案的慎伊兒望了眼那群衙役,又看向西側紗簾處。見她那師師姐一言不發的旁觀,想了想。還是靠了過去說話。

「姐姐,那書生恐怕要惹麻煩了,後面那人不是小王都太尉的兒子麼~~」她墊墊腳尖,對于這京里面出了名的風流衙內也是知之甚詳。

東側紗簾里的萸卿這時也聚了過來,她們的任務是已經完成了,如今就是在上面看看後續發展,從心底里講,她並不希望蘇進與李清照重歸于好,但她又知道李師師是一定要促成蘇進的意願的,所以那些勸慰的話就從未提及過,只是見眼下這橫插進來的枝節,她心里倒有些欣喜。

「他沒個官身,如今就是這衙役都能給他臉色看,我怕他這次是徒勞無功了,姐姐還是去安撫他一下吧。」

李師師眼中陰晴不定,袖子里的素手緊緊的攥成了半拳。

……

太學學齋里太學生見橫生了枝節,興趣是更濃了,他們撐在窗檻上往下望,時不時的就是與身邊好友嬉笑那蘇進的麻煩。

「你們說那蘇進過會兒會不會被五花大綁進大牢?」

「想想也是,趙家豈會容得一個商賈在他面前猖狂。」

他們這邊說著,封宜奴卻是凝起了冷眉,她與蘇進雖然只是泛泛之交,但總歸要比趙家人要有好感,看著下面又是一撥衙役進去,她也是心揪了起來,在這點上,大她一月的胡涵兒倒是比她看的開。

「誰叫他將事兒鼓搗的滿城皆知,趙家豈會無動于衷,只是不知眼下會如何處置他。」

她慢條斯理的分析,底下的人群又是裂了一道口子,游人左顧右盼的,那領頭英姿颯爽的官衙內正是王縉,他在外頭觀望了會兒,見趙家自己說通了府衙謀事,趕緊就是摻活上一腳。

而那班頭一見是王縉,趕緊上前打禮,「卑職見過王府尉。」雖然他看不起王縉,但人家開封尉的身份擺在那兒,也由不得自己忽視。

「梁班頭多禮了,本尉也是看到這麥秸巷子人員混雜,怕歹人為禍,故此過來巡查一番。」

兩人還像模像樣的交換了一番巡視心得,不過最後還是歸結到了一品齋身上。

王縉上前對李格非拱拱手,「李學士勿要擔憂,本尉必當將那蘇進繩之于法。」

李格非想要拒絕的話到嘴邊又不得不咽回去,如今形勢看來,趙家是蓄意良久了,自己若是插手,怕是會交惡了對方。這麼一思量,也是默許了下來。他是比較客氣的,但旁邊的李氏族人就不用給蘇進什麼好臉色了,這時紛紛叫好溢美王縉,直把他夸成了為民除害的英雄,這讓李清照是焦急了,眼看著那松脂燈離這兒越來越近。

「姨娘,你倒是說句話啊。」

她企盼這繼母能為蘇進說句話,但王氏顯然不會淌這個渾水,她按下李清照的情緒,「安安听話,這也是給那書生一個教訓,他這般肆無忌憚的做事,遲早是會得罪人的,就望他經此一役後能有所長進吧。」

李清照是半字也听不進去,此時眼楮還紅呢,豈能容許心上人在自己面前出事,她想要掙月兌出去,可王氏早已暗示了幾個丫鬟奴婢將她箍住,小娘子小娘子的勸個不停。

也就這時,圍觀群眾里傳出來高聲詫異。

「你們看,那個招手的是不是蘇先生?」

「肯定是了,不然還能是誰。」

那熱氣球行速緩慢,但這會兒功夫也已經行至麥秸巷口了,在這星光燦燦的晚上,這熱氣球實在太過招眼,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視起眼前這龐然大物來。

由于氣囊下的火焰太過刺眼,而且還是夜晚,所以藤筐里的人物看的不是很真切,遠遠的、只能看到一個頭戴緇巾、身披大袖的輪廓在朝他們招手。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蘇進了。

到了信陽樓前,人們終于是看清楚了它的全貌,藤筐下面有兩條玄黑繩索順著下來,應該是為了防止熱氣球飛跑所系,地下則是有五六人用力拽著,漸漸的、開始有轉進麥秸巷子的趨勢。

眾人這回是真個相信了,人居然真的可以飛天!

「哇!!好大的松脂燈!」

許多人都在倒吸冷氣,任何溢美和贊揚在這時候都不過分,這听得王縉自然不爽快,不過還不等他表態,身後那孫大肥就主動請纓。

「王府尉,那姓蘇的實在太過囂張,且容許卑職幾個將那獅子頭射下來!」

王縉一怔,他還真沒想到這主意,看那書生在上面耀武揚威的享受眾人溢美,他當然不爽,不過……

「兄弟們,替王府尉把那獅子頭射下來!!」不待王縉點頭,孫大肥就已經撕心裂肺的將人手都喊齊了。

十余個衙內人手弓弩,「嘩啦啦——」的一撥箭矢就直奔那球體。

舉眾嘩然!!

就連門前趙挺之等人都為王縉凌厲的手段震到了,這人可還在天上呢~~~

身處任和店二樓的甄氏要比下面看的更為震撼些,那遮天蔽日般的熱氣球正擋在她面前不遠,眼見著一浪箭雨襲來,那種剎那間的視覺沖擊就像是要射到自己身上一般。

她驚呼著抱起兒子往里退了幾步,即便兩處相隔有段距離,但人下意識的反射還是讓她做出了這動作。

「哇——」

樓上其它幾個窗口圍觀的少爺衙內也是下意識的倒退一步,哪怕知道那箭射不到這兒。

……

所有人的心頭俱是一震,而李府門前就更是混亂了。

「店家!!」

少女腦海中轟的一下盡是空白,眼睜睜的看著那一撥箭雨朝熱氣球飛去,整個人都快軟倒了。

「小娘子!」、「小娘子!!」

圍觀中一些女眷見此慘景,都是啊的驚叫起來,蒙住眼不敢瞧這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不過就在大部分人都神情驚悚的時候,卻有那麼一小撮人都快笑出聲來了。

「都給我收斂點!」

人群中蟄伏已久的高俅給了身邊小子一腦門,「別看戲了,過會兒誰要是給我掉鏈子,我讓他這輩子都踢不了蹴鞠。」他惡狠狠的一句下來,旁邊幾個小子倒也是捂住嘴不敢笑了。

與此同時的信陽樓上,一只古拙的陶笛被輕輕的擱在了案子上,旁邊那道素白的麗影一瞬即逝,隨即有腳步聲進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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