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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章 孩子

室內是死一般的寂靜……吳于磐正膝跪坐,微微低頭。

如手掌般大南瓜形的紫砂壺蓋子「卜卜」作聲。吳應德旁若無人地洗杯,沖茶,刮泡。他用一個手指按住茶壺蓋,將壺翻轉九十度,壺嘴直沖下,迅速繞著已經排成一圈的茶杯斟下,最後每杯點上一滴。

「你喝喝看?」

杯中紅油透亮,香氣醇厚,入口回味綿火而不濃烈。「好茶。」吳于磐放下茶杯,評價了一句。

「這是三十年的普洱」,吳應德模著下巴的山羊胡,意有所指,「有些女人就如普洱,越陳越香。」

「我雖然不懂茶,但也听說過‘飲茶要新,飲酒才陳’。」吳于磐挑眉。

吳應德搖頭失笑︰「那你又怎能保證你現在飲的新茶日後不會變成你眼中的舊茶?」

吳于磐臉上一僵,又迅速恢復了微笑︰「至少現在我喝新茶的感覺很好。爸,沒有必要繞圈子了。我來是告訴你,我要離婚。」

吳應德抿口茶,水波不興,神色淡然︰「說說你的理由,不要說什麼情啊愛的,我听得膩歪。」

看見父親表情得如此淡定,吳于磐心里反而沒了底。他深吸一口氣,直視父親︰「第一,蕙雅有了。作為一個男人,我必須要對她有個交代;第二,蕙雅的父親是海關處長,背景深厚人脈很廣,我的公司這兩年能否做大,他起關鍵作用;第三」,他停頓了一瞬,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舒梅懷疑媽要害她,同意協議離婚。」

猛然間听到這麼一句,吳應德手一抖,差點被燙到。關于前兩點,吳應德嗤之以鼻︰把懷孕的妻子扔在醫院,卻用男人的責任逃月兌丈夫應盡的職責,無恥;做不到艱苦奮斗自力更生,卻要靠女人的老爹來發家,無能。然而令吳應德最為惱怒的一點是︰他已經鄭重警告過余秀蓮,卻沒料到她膽敢「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他覺得自己一家之主的尊嚴被冒犯,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滿臉寒霜地問︰「你媽呢?」

吳于磐低首,目光閃爍,支吾著「媽她說要回外婆家看看,已經上車了」,接著他勇敢地抬頭辯解︰「不關媽的事,是舒梅太自私,她仗著∼」

吳應德粗魯地揮手打斷了兒子的辯解,揚眉冷笑︰「你翅膀硬了,我的話估計也是听不進去的。你們離不離婚我管不著,怎麼分割財產我也不管。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你一定要把吳凡要下來。他姓吳,是我們吳家的長子嫡孫。」

吳于磐睜大眼楮,里面透出幾分驚喜,又帶幾分懷疑。他本以為要經過一場激烈的爭辯,卻不想父親這樣早早偃旗息鼓,生生浪費滿肚打了整夜的月復稿。

吳應德倒不是被氣糊涂了,相反頭腦無比冷靜。他注意到兒子所說的「懷疑」。懷孕的母親是最護崽的。哪怕舒梅本性再善良,再愛兒子,遇到這種事,她能不懷恨在心?把一個心懷叵測的人綁在身邊,難以預測的變數就多了。既然舒梅肯離婚,倒不如順從兒子的意願。做不成夫妻也不要成為仇人。

「兒子,老頭子怎麼說?」原本應在娘家的余秀蓮出現在吳于磐家中,滿臉憂色。

「媽,你不用躲了。爸已經同意讓我離婚了。」吳于磐喜形于色。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跟你爸也是半截埋土的人了,他也不能把我怎麼著」,余秀蓮心疼地看著兒子,「都怪我不好,出了那麼些餿主意。我看舒梅性格大變,不是很正常的樣子。萬一她受了刺激,真把你告上法庭怎麼辦?」

「媽,你不要想太多。舒梅在唬你呢!單憑一杯綠豆湯,一碗野菜粥,就能告殺人啦?何況只不過是塊沒成形的肉罷了,國家法律都規定了那不算是人」,吳語柔修著指甲,不以為然地作出定論,「最多就是賠點錢,沒什麼大不了」,她說著興奮起來,「最怕的是舒梅又反悔不肯離,借著肚子拖個一年半載的,把哥的好事都給攪黃咯。」

「那你說怎麼辦?舒梅現在有了戒心,不會輕易讓人接近的。」余秀蓮慌了神,連忙向心眼多多的女兒討教。

「我看哪,要不雇個人,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把她往樓梯間那麼一推∼」吳語柔眼里閃著邪惡的光。

「不行,要查出來,不是謀殺也變成謀殺了」,吳于磐眉頭緊蹙,指責道︰「我只是不想要那個孩子,並不是想要她死。再怎麼說舒梅也是你嫂子,不是你的仇人。你怎能出這樣惡毒的主意?」

「當婊子還要立牌坊!」吳語柔低聲咕噥了一句。

語音剛落,門外「 當」一聲輕響。

吳于磐迅速反應過來,大喝道︰「誰?」

門鎖開始旋轉,房內三人面面相覷。

門開了,探出一張滿頭大汗的小臉。吳凡左手舉著,右胳膊夾著飯盒,笑得一派天真浪漫︰「爸,女乃女乃,姑姑,你們都在啊!我還以為家里沒人呢!」

吳于磐上下打量了他兩眼,神情變幻,臉上陰晴不定。

吳凡象沒看到吳于磐那奇怪的眼神,高高舉起左手,嘴巴一扁,嚷嚷道︰「女乃女乃,我趕得太急,在走廊摔了一跤,手都擦破了,待會還要為學校小學部六一文藝匯演排練鋼琴,你給我擦擦吧」,接著又指使起自家老子,「爸,我的演出服你知道放哪嗎?快給我找來,我急著用,秦老師正等著呢!」

吳于磐看到兒子膝蓋和左手的磨痕,心里松了一口氣。余秀蓮早在一旁心肝啊肉啊地叫了起來。吳語柔挑起一邊的眉毛,拿著指甲鉗繼續修手指甲。受到了這樣一個意外的驚嚇,三人也沒了探討下去的興致,待吳凡走後便草草散去。

吳凡轉過身,精致的小臉霎時變得陰沉而憂郁,找不到剛剛一絲天真單純的痕跡。只不過是回家拿趟東西,他竟然听到父親,女乃女乃,姑姑密謀「殺害」母親。他听得全身發抖,拿捏不住手上的飯盒,掉在地上。當父親被驚動大喝時,他反倒冷靜下來,鎮定地把左手和膝蓋往水泥地上摩擦幾下,露出平日在吳家的笑臉。

吳凡沒有回學校。他跑上跑下,終于找到了舒梅新換的病房。

「今天是星期五,不用上課嗎?」舒梅坐在床邊,看著背著書包氣喘吁吁的兒子,眉頭微皺。

吳凡不說話。他半蹲半跪在低矮的床前,象是受了無限的委屈,伸手環抱住舒梅的腰,將臉埋在舒梅的膝蓋,溫柔地磨蹭了兩下。

他的身軀竟然在微微發抖。舒梅想起跟野貓打架受傷後的小咪,下意識地伸出雙手,一手環抱住他的肩,一手撫模著他那軟軟的發。

過了好一會,聲音悶悶地傳來,「媽媽,你有BB了嗎?」

「嗯。」

「那你還會象以前那樣愛我嗎?」

「小傻瓜,你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會不愛你呢?」

「那你不要生了好不好!我討厭有人跟我搶!」

「這」,舒梅一時語塞。她莫名地想起十二歲那天回家看見母親靠在繼父的肩膀看電視的情景。繼父在為母親削隻果,然後切成小塊喂她吃,母親的表情很滿足。剎那間,她感覺自己是一個外人,是被排斥的。回到房間,一向冷靜自持的她淚如雨下。那種缺乏安全,沒有歸屬的感覺實在太糟。陰影隱藏在內心深處,怎麼也無法抹去。吳凡是那麼敏感的孩子。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凡凡,是不是媽媽哪里沒有做好?讓你覺得媽媽不愛你了?你告訴媽媽,媽媽一定改正。你不是老抱怨爸爸不在家嗎,有了小BB,爸爸一高興,說不定就常常回家了。」

「你騙人!他都不要這個家了,還要什麼小BB!」吳凡猛然抬頭,眼眶里滿是淚水。

舒梅的手虛空僵硬了一瞬。她沉默了一會,緩緩地說︰「原來你都知道了。」

以為勾起了母親的傷心事,吳凡趕緊擦去眼中的淚水,安慰道︰「媽,你不要難過,你還有我。吳家早就容不下你了,離了也好,至少不會被他們當做眼中釘。」

舒梅神情嚴肅,一把攥住吳凡的手腕,問道︰「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吳凡期期艾艾地把偷听的經歷描述了一遍。

還是大意了,一時激憤竟然混淆了帝國和土著間的法律。舒梅心下暗嘆,臉上卻恢復了平靜,「你做得很好,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吧。我和你爸爸當初也算是自由戀愛,沒想到如今走到這個地步。你不要操心,我已經同意了離婚,你爸爸是不會做多余的事的。本來打算以後再問你的,現在看來也不算早︰你是想跟我,還是想跟你爸爸」,她頓了頓,誠懇地注視著兒子的眼楮,「無論是我,還是你爸爸,在我們眼里,你是一個令人驕傲的好孩子,我們都愛你,你是我們最珍貴的寶貝。」

「我想跟爺爺」,吳凡有些笨拙地解釋,「反正我都是住校,周末才可以回來看你。這樣學鋼琴就不用你花錢了。」

「小傻瓜,媽媽不缺那幾塊錢。」舒梅看著兒子那副小大人的模樣,忍不住刮了刮他的挺翹的小鼻子。

「我不想媽媽再跑去市場揀菜葉了」,吳凡的眼圈又紅了,他吸了吸鼻子,懂事地說,「何況現在還有了小BB,以後花錢的地方就更多了。媽媽你要是為了掙錢累垮了,我該怎麼辦?我才不想要後媽呢!」

「梅梅」,李月娥提著半片光鴨跨門而入,正好听到孩子最後幾句,憂心忡忡。

「凡凡,這是你外婆,快叫人。」舒梅將孩子推上前。

「外婆!」吳凡脆生生地叫了一聲,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看到如此乖巧的外孫,李月娥滿月復的擔憂暫時拋到腦後。「誒,好孩子,快過來讓外婆看看」,她把鴨放下,雙手在腰間擦了又擦,才親熱地摟著外孫,笑成了一朵花,「凡凡長得真俊!都這麼大了,眨眨眼馬上就成大小伙啦」,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塞到吳凡手心,「外婆家里遠,逢年過節的,也見不著你。這是外婆的一點心意,你拿去買糖吃。」

「外婆,我不愛吃糖,吃糖容易蛀牙」,吳凡擺擺手,「媽媽有了小BB,才要多吃呢。外婆你不如拿這錢給媽媽買好吃的吧。」

「好啦,你們不要爭啦」,舒梅含笑望著眼前的一老一小,揚了揚床頭放著的《鵬城晚報》,提議道︰「娘,鴨子晚上再炖吧.听說解放路光華樓開了一家麥當勞,開業時排隊的人圍著不知繞了多少圈。我們用這錢去吃一頓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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