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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舊事(2)

舒梅一覺醒來,已然是九點了.李月娥和病友們大概去醫院飯堂吃飯去了,只余下她一人.窗外陽光正好,還能听到嘰嘰喳喳的鳥叫.這樣的風和日麗的天氣,只讓人覺心情舒暢,連微風也帶著一絲絲暖意.舒梅舒展雙臂,仿佛要將那春光擁抱入懷.

剎那間,虛掩的門被推開,探進一個又高又瘦的身影,仿佛大提琴般含情的聲音低回響起︰〞舒梅.〞

舒梅在心底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看見這個人,她就明白懦弱如〞她〞怎麼會有如此勇氣做出千里追奔,未婚生子的驚世之舉.

只見他穿著白襯衫,藏青色的仔褲,挺拔秀欣一如白楊.丹唇未啟先笑,兩道劍眉飛揚入鬢,眼波流轉,眉梢眼際帶幾分*,一片溫情脈脈.

〞溫暖,清貴,距離〞舒梅的腦海閃現幾個自相矛盾的評價:他的稜角並不分明,秀氣的外表容易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眼神深邃清冷,有種攝人心魂的魅力;嘴角微翹,似微笑,更似譏諷.

〞好些了嗎〞,吳于磐走近呆愣著的舒梅,用手拂過她的頭發,〞你看起來瘦了.〞

〞哦,是嗎〞,舒梅的聲音小小的,像是夢囈.她低下頭,窘迫地拽著衣角,腦子里亂成一片〞頭發很亂吧;都沒洗臉,不知道會不會看到眼屎;這件衣服怎麼這麼大,一點也不合身.〞

她總是這樣,一副畏畏縮縮見不得人樣子.吳于磐心下唏噓.也許愛情真的是盲目的.初戀那個滿山紅梅中嬌憨可人的少女,大抵只源于自己的想象罷了.她早已不是那個他愛的山中精靈了.吳于磐的臉上平靜似水,帶笑的薄唇卻吐出一句殘酷的宣判︰〞舒梅,我想你都知道了.我們離婚吧.〞

不!不!這不是真的!舒梅的胸口隱隱作痛,五髒六腑都在抽搐.心里涌起一股徹骨的冰寒.室內溫暖如春,她卻冷得簌簌發抖,只能瞪大眼,望著吳于磐,喉嚨咯咯作響.她喘不過氣呼吸,掙不出力氣逃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絕望的浪潮鋪天蓋地地從頭頂打下,把她整個淹沒.

〞梅梅,你怎麼了?〞門前響起李月娥的驚呼.她快步向前,一把攙起已經翻起白眼的舒梅的胳膊,將她平攤到床上.吳于磐頗有些狼狽地想開口解釋幾句,卻被李月娥猛地吼道︰〞那麼大個塊頭杵在這里干什麼!還不快去叫醫生!〞

意識海的深處一片濃的化不開的黑,一團模糊的灰影,似是人形.原來如此,蘇眉心下一嘆,總算知道自己這幾日情緒如此異常的根源.她走近一看,灰影五官尚算清晰的臉上滿是猙獰和絕望.〞不好,它要入魔了!〞蘇眉心頭一震,反射性地念起︰〞塵是塵,土是土,身體歸于後土~〞

一篇後土往生經念下來,灰影身上淡去許多濃霧,隱隱變得灰白起來,神情也恢復了清明.它朝蘇眉微微躬身一拜︰〞謝謝仙子搭救.〞蘇眉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陰神一襲復古白衣,身繞五彩神光,有如傳說中的仙女.

蘇眉朝灰影深深行禮,言語中滿是歉意︰〞無論人與仙,應各行其道.你雖然生機已絕,魂魄不全,但我在沒有獲得你的同意前就奪取你的軀體,實在有罪.〞顯然是沒料到仙子如此和氣,灰影臉上神色陰晴不定,轉眼之間,伏身大拜,淚眼婆娑︰〞仙子慈悲,還我身體.〞蘇眉再嘆一口氣,將灰影扶起,苦笑道︰〞非是我定要霸佔你的軀體.只是如今你的魂魄不全,即使助你還陽,也不過是一個心智不全的痴兒罷了.你若願意,我將你的殘魂投入月復中胎兒,來世成為我的孩子可好?〞

〞那,那我的孩子〞,灰影十分猶豫,能夠重來一次人生,又有誰會不心動呢.

蘇眉微笑著解釋︰〞現在體內的受精卵還未發育完全,我可以促使它自行一分為二,形成兩個胚胎.如此,出生時身體可能會有些虛弱,但只要後天調養得當,並無大礙.〞

〞我〞,灰影欲言又止.

蘇眉善解人意地詢問︰〞可是有什麼心願未了?〞

灰影咬下下唇,再度伏身大拜︰〞請仙子照顧家中老母.她膝下無子,僅余我這一點想念.我平生不孝,有命無運,累及爹娘,愧為人女〞,說道這,它兀然抬頭,滿腔悲憤,聲聲泣血︰〞然而我負天負地,平生卻不曾負一人!為了這個家,我嘔心瀝血做牛做馬,卻在落難之際換來一句離婚!他趁我年幼無知誘我在先,另結新歡棄我在後,絲毫不顧十幾年夫妻情分,實在欺人太甚!我恨那狼心狗肺的負心人!但願有朝一日,他也像我這般一顆真心被人無情糟踐,才能解我胸中郁氣.〞

蘇眉眉頭微皺.她大抵是不贊同灰影流露的人生態度的.人的一生是那樣的短,讓自己過得好,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何必把力氣花費在一個不愛你的男人身上.然而值與不值,在乎當事人的觀感。灰影就是那樣痴心得自私女子.否定了她犧牲了親情的愛情,也就否定了她的一生.

想了想,蘇眉扼首應道︰〞如你所願.〞語音一落,五彩神光大作,灰影漸漸變白透明,最後化作點點星光散去.

舒梅一睜開眼,就看見李月娥那擔憂的眼神。

李月娥用手梳理女兒凌亂的長發,道︰「公司有事,女婿就先走了。」她頓了頓,握住舒梅一邊沒打針的手,忍不住開口問︰「梅梅,你們夫妻倆到底怎麼啦?你給娘說實話。」她看著女兒慘白得可怕的臉,語氣緩了又緩︰「俗話說得好,床頭打架床尾和。你們夫妻這麼多年,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說呢?」

「娘」,舒梅捂住臉,「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李月娥一只手的指甲深深地掐到手心,卻故作輕松道,「兩口子過日子,總會有些磕磕絆絆,哪能那麼平順呢?男人嘛,總是吃著碗里的,惦記著鍋里的,哪有不偷腥的。你爹那樣的老實人,不也曾跟村里的郭寡婦不清不楚過。凡凡都這麼大了,你肚里還有一個,他能不顧著?」

「娘,你不懂,他這回是鐵了心了」,舒梅撫著微微拱起的小月復,淡淡苦笑︰「當年如果不是有了凡凡,我根本進不了吳家的門。十三年了,我掏心掏肺,哪怕是一塊石頭,也該焐暖了。可是,他們吳家的人沒有一個看得起我,我寒心啊!這些年,他一個月踫都不踫我一次,就好像我身上有瘟疫一樣。他有把我當老婆嗎?在他心里,我大概就是一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老媽子。」她抓住母親的手,雙眼淚光點點︰「這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

「這∼」李月娥沒想到事情會嚴重到這種程度,一時為難︰離婚,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女兒今年過三十了,肚子里有個小的,家里還有個大的。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爛茶渣。已然是不值錢的魚眼珠子了,哪能象做姑娘時一樣任著性子。即使離了,又能找到什麼好的?說不定比現在的女婿還差。但是,女兒還有大半輩子沒過完,也不能讓她在家守活寡啊!又不是尼姑。

李月娥左思右想,斟酌著道︰「梅梅,現在最重要的肚里的娃,千萬不敢胡思亂想。有了娃,他想離,美得他!找政府做主,看政府給不給!我們現在是新社會,又不是三妻四妾的舊社會.多生幾個,你在吳家就有了依靠.吳家的人就算看不上我們鄉下人,還能嫌棄他家自己的種?」

舒梅點點頭.看來這個土著社會文明程度比她想象略高,婦女能出去工作,還擁有部分選擇權,並不完全是丈夫的附庸.她舒了口氣,才發覺經過一番折騰,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濕,全身黏黏的很不舒服.出于某些顧慮,她略為不好意思地請求︰「娘,我現在還不想見到他。你能幫我回家拿身衣裳嘛?這身還是隔床的肖阿姨給的。」

「什麼,吳家這樣欺負你,連身衣裳都不肯給你帶?」李月娥心頭火起, 的一聲站起。

「娘」,舒梅搖搖頭,「不是不肯帶,是根本沒想到過我會沒有換洗的衣裳。這樣的事情我已經習慣了。我都不計較了,您也別生氣啊」,她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娘,您在醫院門前招輛摩托車,就說到鵬城大學南區教師樓7棟。給他一塊錢,他會到門口的。我就住在一樓102,左手邊那棟房子。到了那里,叫他不要走,等下再搭你回來。」

「鵬城大學南區教師樓7棟,201,是不是?」李月娥生怕記不住。

李月娥是第一次來大城市。單憑一個地址,要求她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老太太找到沒去的過的地方,的確是有些不妥。舒梅想了想,伸手扯下一張紙,用筆唰唰寫下鵬城大學南區教師樓7棟201這個地址,又扯張紙寫下一串電話號碼,囑咐道︰「您把紙條給司機看,他會知道去的。要是找不到,就叫他開到學校大門口門衛那里,然後打這個電話。」

「這不是親家的電話嗎?」李月娥推開紙條,有些不服氣︰「我都記得牢牢的。不信,背給你听。」

「不是不信你,這不是以防萬一嘛。反正也不重,揣在褲袋里就是了」,舒梅有點好笑。她把兩張紙條塞在了李月娥的手上,又從一大串鑰匙中找出一條鑰匙用紅繩綁起,掛在李月娥的脖子上,「給,這是大門鑰匙。」

不到一個小時,李月娥就回來了,只是臉色不太好看,黑得嚇人。

「娘,怎麼啦?沒找到地方?」舒梅有些意外。

李月娥眼前浮現那個裝著滿滿精致男式大衣的橡木衣櫃和灰撲撲黑沉沉都是過時月兌線舊衣的抽屜,一時悲從中來不能自抑︰「你,你當年怎麼就怎麼不听話,選了那麼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你看看你現在過得是什麼日子!娘心疼啊,心疼啊!」她拼命拍打著胸口,「幸好老頭子走得早,要是他看到你現在這樣,他在地下都不安心啊!我們舒家這造的是什麼孽啊!這天殺的吳家!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怎麼心就這樣的硬,這樣折騰我的娃!」

「娘,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哭了」,舒梅把抽泣如孩子一樣的母親抱在懷里︰「娘,你放心,女兒再也不會這樣傻了。您別哭,您哭得我心都碎了。」

「好,好,我不哭,娘不哭」,李月娥想起舒梅肚里的孩子,一邊抽噎著,一邊拼命擦著眼淚,嘴角勉強地上翹︰「剛剛被風沙迷了眼,疼的很。我到廁所洗洗。」

望著母親那蹣跚的身影,舒梅的臉沉了下來,眼楮蒙上一層霧。哼,吳家,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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