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三口中的向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頭發烏黑，眼神迥然，一副精力十足的模樣。
常鳴過去的時候，他正在跟身邊坐著的一名老婦人說話。這名老婦人盤著發髻，頭發衣著一絲不亂，現在正是七月，天氣已經熱起來了，但她仍然畏寒一樣披著披肩。向老板跟她說話時，非常溫和小心。
看見發三帶著常鳴過來，向老板目光一閃，笑著迎上來︰「你好，我叫向高飛，做點小買賣，听說兩位是第一次到齊天城，就當我來做半個東道主吧。兩位在我店里的全部消費，一律半價！」
老婦在他肩膀背後看向兩人，向著他們微微點頭，笑得非常慈藹。
常鳴笑著說︰「向老板是做生意的，我們無功不受祿，這折扣是不是打得太低了？」
向老板笑著擺手︰「家母很喜歡你這位朋友。能讓家母開心，區區一點錢算得了什麼？」
老婦人在旁邊勸道︰「相逢就是緣份，如果不是我身體不好，還應該請你們到家里做客的。」
常鳴意外地看了發三一眼，他做了什麼，把這對母子哄得這麼好？
他也不是什麼矯情的人，對方都說得這麼誠懇了，他也就笑著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發三在旁邊小聲補充說︰「老夫人身體狀況不太好，向老板帶著老夫人到旁邊的碧柳城看病，坐機關渡輪會比較平穩……」
常鳴關切地問道︰「老夫人身體沒什麼問題吧？」
老夫人淡然道︰「年紀大了。各種毛病都會出來，慢慢休養就好了。」
向老板說︰「醫生說最好還是要多出去走動一下，換換風景，心情也會比較好。」
老夫人搖頭說︰「算了，出去一趟太麻煩了。光是這一趟，就把你折騰得不行了……」
她憐愛地看著兒子，好像面前站著的不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而是一個垂髫孩童一樣。
向老板不好意思地靦腆一笑，說︰「沒什麼，就是你出行一趟的確不太方便……」
兩人小聲交流。看得出來。母子的感情相當深。
發三又小聲說︰「老夫人的醫生對她說要常常出門轉轉，就算不能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看看不一樣的環境。比老呆在家里要好。但是老夫人行動不是很方便。以前都要找人來抬椅子。但這樣麻煩，還不穩。老夫人心疼向老板，就老是說是自己不想出去。」
他說得詳盡細致。常鳴跟他說跟人交往探知消息，他顯然完成得非常好。
常鳴隨口說︰「做個輪椅不就行了？」
其實沒有輪椅的情況下，找人抬椅子也是個好主意，他不明白哪里麻煩了。不過病人不願意老是被人盯著也是有可能的。這樣的話，輪椅無疑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向老板眼楮一亮，問道︰「輪椅是什麼？」
常鳴說︰「是一種機關……」
向老板追問道︰「機關？在哪里可以買到？」
常鳴想了想，好像的確沒在市面上看見過現成的輪椅，他說︰「可能需要訂做吧？」
向老板的眼神更亮︰「小兄弟，你知道哪家可以做嗎？」
常鳴撓撓頭︰「可能需要機關師來畫圖紙設計一下？」
向老板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還需要圖紙和設計啊……唉，那我多半買不起了。」
他原本精神奕奕，一派成功人士的模樣，這時的表情卻有些頹唐，看上去有些無力。
常鳴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跟人說說需要什麼樣的功能，應該不能吧？」
向老板搖頭說︰「訂制機關，可不是我們承擔得起的。」
常鳴有點納悶了，這段時間以來，他大概也知道了一些機關工坊的行價，他疑惑地問道︰「訂制一個機關，應該也不太貴吧？大概得要……一千金幣？可能還不要吧？」
向老板深深地注視了他一眼，看出來他是真的迷惑，完全沒有嘲諷的意思，失笑道︰「小兄弟，你是機關師世家出身的吧？」
常鳴說︰「我的確是個機關師沒錯……」
向老板說︰「我全部身家，也就五萬金幣，這大部分是不動產。一千金幣，我三年的營利未必能有這個數字！當然，用三年的營利換母親的舒適也沒什麼……」
老夫人插嘴道︰「我絕對不許！要是你花這麼多錢去買個機關，我還不如天天悶在家里！」
常鳴愣住了。他好險沒問出來︰「你不是蕭疏軒的老板嗎？」蕭疏軒可是齊天城出名的旅館，而且听向老板的意思，他手下不僅有蕭疏軒，還有好幾家酒樓，這麼多產業，三年的營利還不到一千金幣？
這一瞬間，他簡直以為這人是假冒的了，但他馬上就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了！
因為他做的不是機關相關的生意！
常鳴一早就發現，普通人和機關師，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階層，兩者所處的世界，也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一個普通人的收入以及消費，都是用銅子來計算的，能上到銀幣已經很難得。但在機關師的世界里，只有最最基礎、最最低階的配件才能用銅子或銀幣買到。一上到真正的機關，幾乎全部都是用金幣開始計數！
這導致了，銅幣銀幣和金幣，幾乎成了兩種不同的貨幣，普通人很難接觸到機關，明明是一個機關師的世界，但硬生生地把機關與日常生活分割開來了！
這樣的情況在常鳴以前的世界也發生過。
在某個時代，在同一個國家里。租界里的洋人買辦和農村里的普通農民就是如此情況。兩邊明明住在同一片大地上，但其中的差別如同雲泥！
向老板開旅館，開酒樓，這些就算是奢侈消費，也是日常相關的。他屬于普通人里的有錢人，但離機關師階層還差得遠。他可能買得起量產機關來使用，但定制機關，對他來說還是一筆巨額到難以承擔的消費。
常鳴搖搖頭，嘆了口氣，說︰「得。相逢即是有緣。既然準備住你家的旅館了，我就給你做輛輪椅吧。」
向老板一愣，不可置信地問道︰「做一輛？」
常鳴說︰「嗯，這東西做起來也不難。也挺快。就拿這個來折免去的一半食宿費好了！」
向老板仍然一臉不可置信。常鳴想了想。問發三道︰「離到港還有多久？」
發三也呆住了，條件反射一樣回答道︰「還有半小時。」
常鳴說︰「哦，足夠了。」
他找了片空地坐了下來。隨手一抓，就有一截木頭出現在他手里。
要做金屬輪椅，現在肯定沒辦法。鐵砧熔爐都在機關房里，他不可能拿出來給人看。不過全木輪椅的話，倒不需要那些。
他正嫌渡輪時間太長，太浪費時間呢。能找點事做，他覺得挺好。
「有機關師要現場做機關！」
渡輪上大部分正覺得無聊呢，有人听見了他們的談話，立刻嚷了起來。
一句話驚動所有人，一下子渡輪上的所有人都激動起來，人潮瞬間圍到常鳴身邊，都要圍觀他做機關。
這一下，把常鳴的空地全擠沒了，常鳴苦笑著說︰「讓一讓讓一讓，你們這樣讓我怎麼做啊？」
他剛一抗議，人群又刷地一下向後散開了一點，果然給常鳴讓了一塊空著的地方出來。
發三早就知道他們的教官是個機關師，但他有生以來從來沒見過人制作機關。這次居然可以看見了嗎！
發三眼楮閃亮，忠心耿耿地站在一邊，緊盯著旁邊的動作，凡是有人過來都被他毫不客氣地推開，義正嚴辭地說︰「地方太小，我家先生不好做！」
乘坐渡輪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就算有少部分機關師，等級也不太高——高等級機關師自然會乘坐獨立的機關天翼。他們絕大多數都像發三一樣，從來沒見過人制作機關，他們自動自發地圍成一堆，前面的人還很有禮貌地蹲子，給後面的人騰出目光的位置，所有人都盯著常鳴不放。
常鳴早就習慣了被人盯著做事，大比武那麼多人也沒見他慫，現在這點人算什麼？
既然人家沒妨礙到他，他也沒有趕人，果然就在人群中央處理起材料來。
自從體會到「速度不是唯一」後，他不再像大比武的時候那樣，一昧追求快速了。現在他處理材料的動作穩定精準，絕對沒有一絲多余動作。他迅速進入了狀態，目光極為專注，似乎除了手里的材料和工具，其他的什麼也看不見。
他處理完手上的木材，把它們在旁邊堆成一小堆，剛準備進行下一步，一個人突然擠進人群。
眾人本來各自找準了位置站好了，這人突然擠進來，這行為跟插隊差不多，頓時引來旁人不滿的目光。但大家立刻注意到他的衣著打扮，還沒出口的話馬上收了回去。
這人穿著一身機關師制服，胸前佩戴著中級機關師的徽章。
一個中級機關師！
大家頓時讓出一條道路，讓他順利地到了人群里面。他站定在常鳴旁邊，皺著眉頭看著他，問道︰「你是機關師？」
常鳴一旦工作起來就極為專注，對方的問話他根本沒听見。對方只以為他故意怠慢，臉色頓時落了下來，提高聲音，又問了一句︰「你是機關師嗎？什麼等級的？！」
他聲音響亮，常鳴總算听見了，他抬起頭來，茫然點頭說︰「啊，我是初級機關師。」
那人撇了撇嘴︰「果然不過是個初級機關師，屁都還不會呢，就先想著顯擺了……」
他瞪著眼楮，向著常鳴喝道︰「不許在普通人面前制作機關，這條規矩。你沒听說過嗎？！」
219拘泥等級你就輸了！
常鳴還真沒听說過這條規矩。
他當真琢磨了一下，喃喃道︰「這不合理啊？什麼叫普通人？沒有通過過機關師考核的人？」
那名中級機關師說︰「當然如此！」
常鳴說︰「我以前那家工廠的老板，他不是機關師，但他是我們老板啊！他讓我做個機關給他看，難道我說你是普通人我不能做給你看？」
他突然想起件事，喃喃道︰「咦，對了，老板還欠我一份禮物呢，得找機會要回來，可不能忘了……」
他後面一句話聲音很小。沒什麼人听見。但前一句話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覺得很有道理，一起笑了起來，甚至還有幾個人小聲說︰「對！」
中級機關師被他正面嘲諷。臉色一青。怒道︰「這是兩碼事！」
常鳴問道︰「怎麼就是兩碼事了。不是你跟我說什麼叫普通人的嗎？」
他指了指向老板，說︰「譬如這位向老板，他現在雖然開的是旅館酒樓。但未來他如果開一家機關工廠，雇佣了你，他讓你給做個機關，你能不做？」
他攤了攤手說︰「很明白的道理嘛，所以我覺得這條規矩挺不合理的。」
中級機關師睨了向高飛一眼，冷笑道︰「他開機關工廠？雇佣我？小子，你果然是才入行，什麼都不懂。普通人能開得起機關工廠？」
常鳴一愣，他進了青蘆工廠之後，跟紀老板關系不錯，也沒覺得他有什麼特別的。不過這個中級機關師一說，他才想起來，紀老板以前好像做過什麼大事，之後隱居下來才開了這家工廠，好像的確不是普通人……
但他肯定不能打自己嘴巴，更別提這事的確是對方有問題︰「可是你說的，沒考過機關師就是普通人啊。我以前的老板的確沒考過嘛。」
中級機關師怒道︰「你少強辭奪理！一會兒到了齊天城，跟我一起去機關公會！」
常鳴撓了撓頭，他本來也打算去機關公會的，跟他一起去倒沒什麼︰「行，到機關公會驗證一下也行，不過現在我不知道你這條規矩是不是真的，所以，這輪椅我還是得做！」
中級機關師還沒說話，向高飛先上前一步，阻止道︰「小兄弟……這位機關師先生，不急于這一時，回頭你做了給我也行。」
機關師高人一等，初級機關師也一樣。向高飛知道常鳴的身份，就不好意思再跟他稱兄道弟了。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為難常鳴，但還是舍不得能幫助母親行走的輪椅，所以出言阻止，語言里帶了些轉圜的意思。
常鳴抬頭向他一笑︰「沒事，我沒听說過他這規矩，覺得挺不合理！而且，如果現在做好，一會兒下了渡輪，老夫人就可以直接用了！」
中級機關師冷笑道︰「區區一個初級機關師，學了一星半點就開始得意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麼東西來！」
常鳴根本就不理他，繼續手上的工作。
他一工作起來就會專注進去，一會兒功夫，他就把旁邊這個中級機關師忘在了腦後。
中級機關師在一旁冷笑。如果常鳴用以前的高速來做機關，他可能還會驚詫于常鳴的速度。但朱焰城一行，常鳴更進了一步，做起配件來已經有了一些返樸歸真的味道。
他動作不快，極有節奏，一舉一動看上去非常樸拙，但其實極為精準，已經接近「大巧無工」的程度！
這個人畢竟只是一個中級機關師，他的眼光根本沒到那一步，在看他來，常鳴做配件的手法非常生澀粗糙，一看就是新手！
常鳴做完一個配件，銀亮光澤一閃。
這個中級機關師一愣，精良配件？怎麼可能？那麼笨拙的手法，怎麼可能做出精良配件來？
哼，運氣！
中級機關師馬上就把這歸結為運氣因素。這樣的人也是有的，明明能力不怎麼樣，但偶爾能做出不錯的配件來，就像工廠里的熟練工人，有時候也能做出完美配件一樣。但能做出一個，就代表能做出第二個嗎？這只是運氣。並不是真實水平！
片刻後，銀亮光澤又是一閃。
嗯？又是精良？這小子運氣當真不錯啊……不過也是，精良配件的比例沒有達到一定程度的話，他也考不上初級機關師！
嗯，又是一個精良。哼，看不出來，這小子還真是初級機關師呢。
精良。
精良。
精良。
還是精良？！！
中級機關師的臉色漸漸從輕蔑變成了驚疑不定，他上下打量著常鳴，臉上有點不可置信。
的確，初級機關師的考核有精良比例的要求。普通比較優秀的初級機關師還有可能會超過這個比例。但像常鳴這樣。一出手必是精良的極為少見，這並不是普通初級機關師能做到的！
而且，他的手法明明笨拙得要命，這麼笨拙的手法。怎麼能做出這麼好的配件來？！
精良、精良、精良……
一個接一個的配件從常鳴手上出現。毫無意外。全部都是精良。
其實，偶爾從這些精良配件的銀亮光澤里，會閃過一道淡淡的白金色光芒。但由于很淡，又閃得很快，即使有人看到，也只會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如果有一個等級更高、眼力更好的機關師在這里，就會發現，這些配件已經不僅僅只是精良，已經帶了一些完美配件的意思！
常鳴的動作看上去比以前慢多了，但配件完成的速度並不比以前慢多少。
很快，一個接一個的木制配件在他身邊擺了一地。
中級機關師漸漸習慣了這些配件整整齊齊的質量，真的一個精良以下的也沒有！接著，他發現了另一件事情，眉頭再度皺起。
這是要做什麼？
配件數量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這東西是給旁邊這個老太婆做的？
中級機關師轉過頭，毫不客氣地問道︰「他這是在做什麼？」
他對母親粗魯無禮，向高飛有點不悅，但對方是個機關師，還是個中級機關師，他只能恭敬地說︰「這位機關師先生說，是要做一個輪椅，幫助我母親行走用。」
中級機關師眉頭皺得緊緊的︰「輪椅？那是什麼，我怎麼沒听說過？」
向高飛淡淡地說︰「市面上沒有，必須要定制才行。」
「定制？」中級機關師嘲諷地看他一眼，「怎麼定制？你有現成的機關嗎？還是有圖紙？」
向高飛說︰「先生說，只需要向工坊提出要求，他們就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中級機關師向地面呸了一聲︰「這小子唬你呢，你還信他的？提要求就能做出來？笑話！有這本事，就能自創機關了！說吧，他找你要多少錢？」
向高飛臉色不豫︰「先生並沒有跟我提錢。」
中級機關師降尊紆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你被騙了！之前沒提錢，之後肯定也會提！他隨便做個爛玩意兒給你，向你收一大筆錢，你敢不給？」
發三突然站直身體，怒道︰「我們先生說了不收錢，就是不收錢！」
中級機關師輕蔑地打量他一眼︰「喲，你們先生，這里還有個托兒呢。我告訴你，一個初級機關師算得了什麼？能做出好配件又怎麼樣？自創機關？定制機關？滿嘴胡謅，也就你們這種不懂行的才會信！」
他說話的聲音不小，常鳴再次被他驚醒，抬頭听完他的話，微笑道︰「哦？這位大師認為，我會怎麼騙錢呢？做出一個爛玩意兒，用都不能用，然後找人要錢？你當人人都……傻呢？」
他中間略過了幾個字，但眼神目光已經充分說明了他的意思——「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傻呢？」
中級機關師勃然大怒︰「你不過一個初級機關師，也敢這樣跟前輩說話？」
常鳴挑起眉毛︰「哦，前輩，那我請問一下，我做的是什麼機關呢？」
這時，他已經做完全部配件，把它們分門別類地放好，甚至已經組裝了兩個部分出來。
中級機關師注視著其中一個部分，突然又是一愣——
機關結構？
這是機關結構？！
只有中級機關擁有機關結構！
他忍不住問道︰「你這機關究竟是什麼等級？」
常鳴聳聳肩︰「自創機關，不需要控制寶石，只需要一顆能量核晶……算初級機關吧？」
「胡說，初級機關怎麼可能這麼復雜！」
「只拘泥于機關等級的話，你就輸了呀！」
常鳴對著他搖了搖頭，重新埋頭于自己的工作。
這時候，中級機關師突然意識到他話里的另一個意思，大驚失色︰什麼？他剛才說什麼？
這是——自創機關？！(未完待續……)
ps︰喵喵的傻逼了，小黑屋字數設多了，到時間還沒寫夠字數出不來，兩章寫完了才能出來……
所以，今天保底第二更推遲了，但是（11/12）加更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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