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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株樹。

我住在深山里。

一年一年,記不清多少歲月,于是這一天,我有了意識。

我現在最大的理想,便是做人。

你知道,作為一棵樹,不能走,不能言,風吹日曬,雷鳴閃電,狂風暴雪,一日一日熬下來,其中苦楚,只有自知。

我有時也能幻化片刻人形,雖然時間不能長久,而且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是,這也能夠讓我足夠開心的。

山中的歲月非常清幽寂寥,眼前的風景早已看厭,那些動物們,命比我好,總還能四處走走看看,這里厭倦了,還可以到別的地方,它們開心或者不開心,也還能發出听不懂的語言,也還能有些盼頭,只有是我,一日一日,只有熬著。

我不知道有意識與沒意識,究竟哪一種更好。

就像一個懵懂的村姑,她一輩子不出她的村莊,她每日里只知道天黑天暮,埋頭苦作,她的家里朋友告知她,世人都是這般過的,她也深信,然後,一輩子,她便這麼過了。

但是,也有例外,她忽然識字,懂得思考,有了靈魂,而且書中描述的,是例外一個綺麗世界,那個世界太炫目,她沉醉了下去,她一發不可自拔。

我深知自己是個識字的村姑,自從懂得思考,我便開始不甘心,听山下的學子說,人總要量力而行,我有幾分斤兩?我那時還小,並且總是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獨一無二,與世無雙的,天真,空白,愚昧,便是我。

隨著修為的深厚,我時常幻化成一位十五六歲,模樣清秀的少女在我本體附近游蕩,這當然不是我真正的化形,這只是一個幻術,做植物的苦楚實在太多,以我現在的修為,只要離開我本體十丈開外,我便會逐步的形神具散。

我喜歡人的氣息,喜歡人的聲音,喜歡人多的地方,可是,由于身體的限制,我只能在沒人的地方游蕩。

有時听到山下遙遠的地方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那是人的氣息。

他們朝氣,活力,怡然自得。

他們會搖著腦袋念,「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那樣美妙的詩句!

不管你听的懂听不懂,不管他們的樣子是否迂腐,但,那樣清脆的聲音,听著便已是一種享受。

我非常喜歡那樣美麗動人又看不見模不著的東西,那種叫詩詞的,有些奢靡的玩意。

之所以說它奢靡,窮人和樵夫農夫是不會習得詩詞的,他們要為生活奔波,對于詩詞,也只有那些有點閑錢,有大把時間需要打發的人兒日日在那里假正經,假清高罷了。

但是,往往寫出動人詩篇的,卻往往都是窮人。

而且,說到假清高,我便覺得自己很是與眾不同,起碼與山下那些個凡夫俗子不同——嘿,我是一株會念書的樹!

為這,我深深的得意著。

當然,最重要的是,一日一日,有了這些詩詞,山中的歲月也不那麼難打發了。

我知道他們之中,以一個叫「李白」的為最,他姿態瀟灑,文采風流,那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便是出自他手。

和所有文人一樣,我非常仰慕這個人,我非常渴望有一日,我可以見一見這個人。

但是,見了,又做什麼呢?

可以听他說說話。

或者我對他說說話。

但是,說什麼呢?

對了,听他吟詩,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兒!

當一日我有了幻想,這個問題便被我越想越遠,越想越遠。

不過,人有旦夕禍福,我沒想到,我的理想,怕是永遠也不會實現了。

當我正在胡思亂想,沉迷不可自拔,這一日,天空里衣袂飄飄的,忽然來了兩人。

是一男一女。

那少女約十五六歲,身穿白衣,面容素雅,肌膚似冰雪,是個美人兒。

只見她一停下腳步,便對身旁的少年開口道,「師兄,便是這附近,尋常物件入不得師兄的眼,而那件物件,小妹一人又搬不動,只得勞煩師兄自己前來幫忙。」

那喚師兄的年齡約十七八歲,長的一雙桃花眼,我在遠處這一眼掃去,目光便移不開。

蒼天啊,大地啊,這哪里是男人?這分明是個比女人更女人的男人。

只見他身穿白衣,行步風流,一雙妙目似笑非笑,雙頰面帶桃花,他听的旁邊的少女言語,轉過身來,對旁邊的少女微微一笑,那雙妙目直盯得少女雙頰泛紅,欲語含羞,才道,「若溪師妹在前面帶路罷,師妹送的物件,自然不是俗物。」

那喚若溪的少女得他夸獎,眉目之間,更是歡喜異常,只听她嬌俏的道,「能入得師兄的眼,若溪……若溪真是有幸。」

少女這話一語雙關,話說完,她面孔便紅潮泛上來,而那少年這時則走過去,摟著少女柔軟的腰肢,一邊看著少女的面孔有些得意,一邊一本正經的道,「什麼?師妹你說什麼?這深山里地形復雜,蛇蟲螞蟻,妖魔鬼怪,怕是不少,師妹好心送我禮物,我一定要好生護住師妹的周全。」

他說完話,摟著少女的腰肢更緊了。

少女只掙扎一下,身體便軟軟的靠在少年的懷抱里,面孔上則似喜還嗔,欲拒還迎的樣子。

我在遠處冷冷的看著這對狗男女。

這對狗那女身上的氣息讓我害怕,我有預感,如果他們要對付我,只要伸伸手指,我便會灰飛煙滅。

我抖抖索索的藏身在我的樹干中間。

天,如果有雙腿,我想我肯定早早的跑掉了。

不提我心情怎樣的復雜,那對男女期期艾艾的緩步走著,不多時,他們便見著了我的原型。

真夠悲哀的,誰叫我長成那樣?

只听那叫若溪的少女指著我道,「師兄,看,就是那株樹,師兄說想在你的院子拿株樹來做陣法,這樹樹干佔地若一百平米,最要緊雖然才開靈智不久,但已有了些許氣候,師兄若現在收復,將來少不得是一助力。」

那少年遠遠的便見著了我,果然,他面上欣喜,只見他圍著我轉了又轉,口里道,「好樹,好樹!」。

旁邊的少女得他贊嘆,面孔上也是帶著欣喜,只听她道,「咱們作法把它挖回去罷!」

少年點點頭,不二話,便開始作法。

我身體顫抖,正要抵抗,卻見那少年手里不知何時祭起一道銀色的光芒,那光芒一照向我,我立即昏昏欲睡,絲毫生不起抵抗之心,而我的樹根,下一刻,便月兌離了我原本盤旋著的土地,我又急又恨,卻似中了迷煙一般,只得讓人為所欲為。

匆忙之中,在我完全離體的剎那,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舍不得這片土地,我的樹根下意識的掙扎,往土地里一卷,在我樹根下面的土地里,一個明黃色的珠子吸引了我,我在這里生活多年,卻從來沒有發現自己居住的地方,還有那樣好看的珠子,當下里,我偷偷拿泥土一卷,那珠子的光線被泥土掩蓋,再被我的樹根藏在了身體里。

隨著那少年作法,我的身體逐步的,越變越小,越變越小,到最後,我變成一株小小的樹苗,那少年笑嘻嘻地拿起我,把我放進一個黑漆漆的空間,然後對若溪道,「師妹,我剛才作法時便感覺到靈氣波動,想不到這樹下竟然另有玄機,你我現在得了這機緣,便一起去看看罷。」

若溪對他言听計從,他說的話她自然點頭。

原來,我大樹離體,我後面又卷起那顆明黃色的珠子,那泥土帶動下,在我大樹離體後,原本我居住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個大洞。

這個大洞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月,洞口本身的陣法已經松散,那少年只帶動他的法器揮幾下,那原本的禁止立即消失了。

少年率先跳進了洞里,若溪隨後跟了進去。

那洞口雖有陣法,看起來不過是個普通的山洞,但進去以後,山洞里卻是別有洞天,山洞本身寬約二十余丈,長若五十余丈,洞口頂端都瓖嵌著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在夜明珠的照射下,山洞里亮若白晝,山洞本身一覽無遺。

只見山洞里,只余一具枯骨,一個儲物袋。

當然,對于修行法寶,我現在並不認得,那叫若溪的少女見著那袋子,對少年道,「師兄,這里有個儲物袋!」

不用她說,少年早已看到那袋子。

那少年眼珠一轉,對少女道,「師妹小心,這儲物袋看樣子已經有些時日,這洞府主人無故坐化于此,定是有些緣故,師兄我修為比師妹高些,還是讓我來看看儲物袋里有些什麼,我們二人再細分,師妹,有什麼危險,都讓師兄承擔,師妹要是冒然上前,受了傷害,我以後該怎麼辦?」

若溪听他那樣說,一臉感動的看著少年,「師兄……」

少年姿態做足,抱了抱少女,才拿起儲物袋,放入神色進去查看。

他這一看,先是一喜,隨即面無表情的看了看少女,從儲物袋里拿出幾塊下品靈石和一對女子用的金色發帶來,遞給少女道,「師妹,我看了看,原來是個窮鬼,就幾塊靈石和一些破爛,這幾塊靈石師妹且拿著罷,我看了下這個發帶,倒是里面最好的物件了,師妹帶上看看?」

若溪果然被那金色的發帶吸引,聞言,立即接過去,又拿了一個鏡子一樣的法寶一祭,在若溪右手邊上,立即出現了一面高若兩米寬若一米的鏡子。

若溪把頭發打散,立即拿金色發帶綁了個鬢發,等到滿意了,再回頭沖少年笑。

少年趁若溪梳洗,他圍繞著山洞轉了一圈,不過卻什麼也沒發現,當下,他對若溪道,「師妹,我們回去吧。」,他說著,率先出了洞門。

若溪含羞的看他一眼,跟在他身後。

我把他們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這少年真是個偽君子。

看他查看儲物袋時的臉色,我知道他肯定獲得了寶貝,不過,他獲得了寶貝,卻對帶他前來的那名叫若溪的少女說只是破爛,還給了個破爛給那少女就打發了。

當然,他們的事兒我是管不了,也不肖管的,我好端端生活在這里,如今性命被那少年握在手里,以後的日子,我只怕是難熬了。

不過,听他們的口氣,倒不是要取我性命,也因此,我才稍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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