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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流年似水,故人...

拂拂嬌又名霞紗樣,原是長安皇宮中一位貴妃在落日余暉中登上花萼爭輝樓,舉目遠眺間見西天彩霞美麗異常,遂令內廷染院據此作霞紗樣,經匠工嘔心瀝血,待其成,光輝燦爛美不勝收。以其制為女裙,倍增著裙者十分嬌艷,因以拂拂嬌名之。

拂拂嬌出于內廷,盛行于長安貴盛之家,還遠未流傳至山南西道襄州。因是如此,林子月這一身的拂拂嬌就顯得份外奪人眼目。

其人本就極美,又得拂拂嬌倍增麗色與貴盛之氣,遂使年方雙十的她乍然燦放如稀世明珠,絕美無匹,青春無敵。

人來人往的襄州街頭,幾乎每一個經過的路人都會移目過來欣賞這如同畫中走出的美人,因為她的出現與存在,這一片街頭陡然又多了幾分熱鬧擁擠與明媚的色彩。

鳳凰涅槃,昔日鳳歌山上那個總是籠罩在無邊重壓中的少女終于以最華麗的姿態綻放了。

看著眼前極力做出一副生氣模樣,亭亭玉立的林子月。葉易安莫名的又想起了鳳歌山頂她馭起桃木劍時一往無前的剛烈決絕。

美人如玉,劍氣如虹

當記憶中鳳歌山頂彪悍的林子月與眼前這個身著拂拂嬌的林子月融合為一時,葉易安的嘴角如解凍春風般慢慢翹了起來,在這個自心湖最深處漾出的笑容中,剛剛還在糾纏他的那些密密亂亂的信息,那些反復思量不得其解的疑問俱都在剎那間煙消雲散。

這一刻,葉易安心中沒有了道門,沒有了修行功法,沒有了羽林仁勇校尉,沒有了黑獄,甚至連五年來時刻念茲在茲的師父都暫時深隱到了心湖一角。

目之所見便是心中整個的世界,此時此地,此情此刻,他的眼中便只有故作生氣,卻又眉眼彎彎如月牙般的林子月。

襄州街頭,縱然周遭有無數雙眼楮落在自己身上,林子月卻如激流磐石,毫不在意,恍似那些窺看她麗色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然則當葉易安對她的問話置若罔聞卻還以一笑時,她那故作的生氣卻再也繃不住了,粲然一笑,傾國傾城。

相視而笑中,兩人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肩並肩漫步于襄州街頭。

葉易安沒問林子月要去那里,就這麼漫無目的的跟著林子月走著,邊走邊听著耳邊的討伐,「好啊你,人在襄州為什麼不給我去信?」

「我又不知道你在哪里」

「你不知道就不會問師兄嘛,問一句話有多難?哼,在長安每次想到這個,老娘都想敲折你的腿」

林子月還要繼續發泄怨氣時,卻見身邊的葉易安轉身去了路邊的一家店鋪,片刻後等他再出來時,手中已多了一頂四周綴有覆面輕紗的雕胡帽。

當葉易安揚起雕胡帽時,林子月微微上前任葉易安為她戴上雕胡帽,並細心的理好了帽檐處的覆面輕紗。

葉易安做著這些時舉動輕柔而自然。在他面前,稍稍低下頭去的林子月無聲間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一年前,兩人第一次同入襄州城的情景。

那一次也是葉易安為她買了雕胡帽,那一次也是他親手為她戴上,那一次就連葉易安整理覆面輕紗時的動作也如此刻般細致輕柔。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她緊繃了三年,早已疲憊不堪的心第一次放松下來。

低著頭,林子月悄然的笑了,雖然時光如水,一年的分離中沒有見面,也沒有書信往還,但一切還都是舊時模樣。

他還是他,我還是我,感覺還是這種感覺,真好,真好!

給林子月戴好雕胡帽,葉易安向左右看了看後長出了一口氣。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林子月那般能將無數人的注目視為無物,他終究還是不習慣成為眾目睽睽的焦點。

「我們出城走走吧」

「好」葉易安沒問出城去哪兒,也沒問要去干什麼,既然林子月或許是因為過往的經歷習慣了在他面前哪怕偽裝也要偽裝出一副強勢模樣,那他跟著走就是了。

至于要去哪里,去干什麼,這重要嗎?

出城的路上,葉易安說話很少,一直都是林子月再說。說長安的繁華,說長安街市的熱鬧,說長安街市間那些奇裝異服不知分屬于多少異邦的胡人,唯獨沒說的是她在玄都觀繼來院的經歷。

葉易安偶爾開口時,說的也是襄州市井間發生的那些逸聞趣事,絲毫沒提過往一年中他的所作所為。

兩人似是心有靈犀,在今天這個久別重逢的日子里,不願有絲毫的沉重與煩惱破壞了好心情。

出城之後,經過這一段路,重逢乍見的驚喜已然過去,慢慢沉澱為一種淡而雋永的平安喜樂。葉易安抬頭看看,天,藍藍的,雲,白白的。

繼續前行,不知不覺間便到了漁梁渡附近,看看對面的鹿門山,顯然林子月是想往山中一游。

畢竟是在鳳歌山中長大,與繁華的城市比起來,她依然更為親近山林。

作為襄州城外最為知名的渡口,漁梁渡照例很熱鬧喧嘩,目睹此狀,林子月遠遠的停住腳步,折而向渡口上方行去。

到了沔水邊,林子月卻未如葉易安想象的那般施展術法過江,而是招手喚過了一條供人泛江游賞之用的平頭打花櫓。

上得船來,看到似曾相識的船娘,葉易安腦海中驀然出現了言如意的身影,說來還真是巧,這條打花櫓正是當日他與言如意泛舟漢江時坐過的那艘。

剎那間,葉易安有微微的失神,言如意現在還好吧!

這時,船工那充為歌姬的女兒前來奉茶,正踫上林子月取下了雕胡帽,船工女兒愣了愣之後帶著濃濃的艷羨嘆聲道︰「姐姐的裙子真好看,人更好看」

這句話讓正四下張望的林子月笑顏如花,瞥了一眼面前小幾上的點歌牌,「你會唱曲子?且唱個好听的,我多助你胭脂花粉錢」

「我唱個《詩經》里的《周南?漢廣》篇可好?」

聞听此言,葉易安無聲的笑了笑,上次來時,這船工女兒張口唱的也是這首「南有喬木,不可休思」的《周南?漢廣》

聞听帶了個「經」字兒,林子月頓時搖頭。歌姬女兒想了想,「《漢江臨泛》姐姐可喜歡?」

林子月是個連陶淵明都不知道的,那里又會知道什麼《漢江臨泛》?只是面對歌姬女兒艷羨親近的眼神,實在不好意思讓她將歌詩的內容誦讀一遍听听,遂就將目光投向了葉易安,讓他救場。

葉易安看著微微發窘的林子月,含笑不語。直到她這「老娘」將要爆發前的剎那,方才哈哈大笑聲道︰「山主莫要再多考慮挑剔了,《漢江臨泛》乃王摩詰之名篇,當世山水之作幾無能出其右者」

說完,葉易安又如那些讀書士子般故作沉醉的將詩作曼聲輕吟了一遍︰

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

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

這是葉易安極喜歡的一首詩,此刻又恰值泛舟江上份外有感,輕吟之聲正與詩歌意韻暗合,吟罷,歌姬女兒先已拍手而贊,「吟的真好,公子定是州學里的領誦?」

葉易安還未答話,林子月先已搖頭不止,「不好,我不喜歡,再換個曲子」

這下子,歌姬女兒雙眼瞪的老大,緊攥著白生生的手冥思苦想了許久後方才怯生生道︰「我給姐姐唱個咱們襄州孟山人的《夜歸鹿門寺》可好?」

林子月裝模作樣的頓了一會兒後,方才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歌姬女兒如釋重負的往後艙去取琵琶,待她走後,葉易安嘴角還未曾完全翹起,腳上已多了另一只呈碾壓之勢的縴足,「你若再敢笑,下船就打折你的腿,老娘說到做到」

至此,葉易安再也忍不住了,全然放開的清朗笑聲在整艘打花櫓上回蕩。

不待惱羞成怒的林子月有更多動作,船工女兒已懷抱琵琶裊裊而來,片刻之後,在如水的琵琶聲中,有清脆的歌聲與打花櫓一槳一槳的汩汩水聲相互唱和。

歌姬女兒所唱正是襄州孟浩然膾炙人口的名篇《夜歸鹿門寺》︰

山寺鳴鐘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

人隨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

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

樵徑非遙長寂寥,惟有幽人夜來去。

待一曲歌罷,打花櫓恰已渡過了江面,厚給了歌姬女兒銀錢之後下得船來,林子月撇嘴聲道︰「這些曲子听的人犯困,還不如你在鳳歌山上唱的那兩支好听」

風格山頂,兩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相遇是在那個月夜,葉易安練功之余出來透氣發散,正自我舒緩心情的吹著樹葉時,恰逢巡夜而來的林子月。應他的要求唱了兩首地方的民歌俚曲《襄城樂》︰

朝發襄陽城,暮至大堤宿。大堤好女兒,花顏驚郎目。

江陵三千三,西塞陌中央。但問相隨否,何計道里長?

這兩首俚曲怎會比王維孟浩然的山水名篇更好?但葉易安卻听懂了林子月這毫不講道理的話語,淺淺一笑,溫潤如玉。

下船前行,面對茫茫鹿門山,林子月一時不知該往何處。恰在這時,有山中樵子對面行來,葉易安遂上前見禮問詢孟浩然草廬之所在。

唐人都有讀書山林的習慣,酷愛自然的孟夫子更不會例外。他的家雖在襄州城內,他卻于鹿門山中結了幾間草廬作為讀書之所,此後,這幾間草廬便伴隨了他一生。

如今風流天下聞的孟夫子已化入鹿門山的青山秀水,山澗流泉之中,唯其所居的草廬仍在松風明月中等待主人的夜歸。既然到了鹿門山,心情難得如此輕松閑適的葉易安油然生出了幾分讀書士子探幽訪勝的情懷。

孟浩然名滿天下,更是襄州人的驕傲。那常年伐木山中的樵子自然知曉其草廬之所在。

謝過樵子的指引後,葉易安便會同林子月循著孟浩然走慣的小徑向草廬行去。

未計走了多久,轉過一方陡峭的青石,前方陡然出現了一片小小的平谷,平谷之中小溪環繞,碧草茵茵,便在這山溪碧草之間建有一棟如同山水畫般的草廬。

目睹此景,林子月歡然贊嘆。

茅舍半畝許,草廬四五間。山花繞屋後,菜畦列于前。澗水盤曲繞,鳥鳴深樹巔。面對如此小谷廬舍,不說性好山水的林子月,便是葉易安亦覺眼前一亮,就連心緒也為之安定了不少。

只看此處草廬的選址,遺憾于未能一見的孟浩然便不愧其山水宗師的盛名。

兩人欣喜之下正欲邁步上前時,卻見草廬門扉由內開啟,一位粗衣麻服、面容奇古的老者從里面走了出來。

老者望也沒望葉易安與林子月,徑直將手中端著的簸籮置于一向陽處晾曬之後,拍拍手轉身回了草廬中。

看來孟浩然草廬已然易主,且主人並無好客之心,此時若強行湊上去未免太不知趣。葉易安淺笑著搖搖頭後,邁步到了簸籮邊,想看看這位儼然大有出塵氣象的老者晾曬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一眼看去,葉易安的眉頭猛然一挑。

簸籮之中整齊的排列著一些經過處理後干干淨淨的龜甲獸骨,這些甲骨大小不等,但相同的是每一片甲骨上面都刻有許多自成規則的紋路符號。

這絕然是一種文字,但葉易安細看良久,卻是一個都不認識。此文字既非秦篆,亦非漢隸,當世根本未曾出現過。

詳察其構字之法與筆意,其間流露出的古風古意實是明顯到了極點。這種氣質的暗合正與葉易安苦學鑽研的雲文有異曲同工之妙。

看著這些陌生的線條,葉易安心頭怦然而動,這種看似同樣奇古的文字與雲文之間有沒有聯系?對它的鑽研能否有助于解除籠罩在雲文上的重重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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