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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為靈眼或者別的什麼緣故,時令分明已是十二月的深冬,但這鳳歌山頂卻仍然一片蒼翠,沒有半點葉落枝枯,草木凋零的蕭瑟氣象。浪客中文網即便山風很冷,但有了過去五個月苦修打底,經歷過太陰氣機的洗禮之後,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其時夜色已深,天氣極佳,朦朧的月光照在窄窄的青石小徑上,將葉易安的影子拖的淡淡長長,闌珊的衣角在夜風中微微起伏滾動,整個天地都籠罩在一片安寧靜謐之中。

漫步走進蔥蘢的樹林,一直走到山頂的盡頭時眼前景象猛然為之一闊,遠遠看去前方千山覆雪,萬鳥絕蹤,這種闊遠的景象讓葉易安滯脹的心腦都為之一清。

靜靜的站著看了一會兒後,葉易安轉身回來,在林中找了一條盤曲如藤床般的樹根閑坐下來,隨手摘了一片不知其名但厚薄適中的樹葉吹起來。

他自小為孤兒,六歲上遇到師父葉天問入小谷,師父也沒多少心思搭理他,更別說陪伴了,其時還是童子的葉易安要排遣山中小谷的清冷寂寞就只能自己跟自己玩兒,吹樹葉便是其開發出的能一個人玩的玩具,至于所吹的曲子多是地方民歌。

九年中幾乎日日相伴,此時再撿起來,除了最初的一段有些生澀之外,後面的便異常清新悠揚,很難想象一片薄薄的樹葉居然能吹出這樣鮮活生動的曲調。

一曲吹罷,葉易安剛要隨手拋了樹葉,驀然听到身子後側一個清冷的聲音道︰「吹的不錯,這是什麼曲子」

葉易安扭頭回身便看到了林子月,也就是當日上山之初與淄衣人林子星以二敵五的那個女子。

她依舊穿著一襲女敕黃色的七破間裙,月色之下清美不可方物,只是臉色算不得好,有著濃濃的憂慮與疲憊。

見葉易安要起身見禮,林子月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這是什麼曲子,可有詞?」

「這是本地民歌《襄陽樂》」說完,看了看林子月的神情,葉易安和著曲調輕聲將歌詞唱了出來︰

朝發襄陽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諸女兒,花顏驚郎目。

江陵三千三,西塞陌中央。但問相隨否,何計道里長?

林子月安靜的听完之後也沒什麼表示,她無言,葉易安也沒什麼話好說。一時間,場面異常的沉默下來。

良久之後,「你叫葉易安」

葉易安不意她有此一問,愣了一下,「是」

「這名字有什麼說法?」

這個名字乃是師父給取的,不過葉易安自然不會說這些,只是簡單答道︰「此名乃是出自靖節先生《歸去來兮辭》中的‘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

「靖節先生是誰?這兩句又是什麼意思?」

葉易安愕然,看林子月的氣質實在不像是不讀書的,怎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分明是看到了葉易安的神色,林子月再開口時語氣頗不耐煩,「大道渺遠,修行之人縱然全心投入猶有不足,豈還有時間來看那些閑書?倒是你,自稱好慕神仙,三千道藏看了幾本?」

雖然林子月的語氣不好,但說的話倒還真有幾分道理,葉易安淺淺一笑,「在下無狀,見笑了!靖節先生乃是六朝元嘉時的歌詩聖手陶淵明,這兩句的意思是依著南窗向外眺望,借窗外美景寄托傲世情懷,雖然身處逼仄的陋室,亦覺舒適心安」

林子月听完後未置一詞,只是又換了個話題,「听師兄說你身上的是個偽靈根,似這般根本無法修行,但你這幾個月用功之勤數遍鳳歌山可謂是無人能及,你到底怎麼想的,為什麼一定要做徒勞無功之事?」

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一點也不在意刺激到別人,這個林子月還真是犀利啊。月色中,葉易安背靠著蒼蒼古樹淡淡一笑,「若沒有盡力試過,怎知是徒勞無功?便真是徒勞無功,若不盡力試上一回,又怎能心安?」

林子月將目光投注到葉易安身上仔仔細細好一番打量,「近來山中很不安寧,你自己小心,否則真出了什麼事,別怪老娘沒提醒你」說完,這女子再不停留,轉身又去巡視別的地方了。

老娘……

跟這個自稱比起來,剛才直刺「偽靈根」的言語真就不算什麼了!這個女人看著清麗無雙,但性子嘛……葉易安看著林子月在月色中漸行漸遠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

入鳳歌山五個月了,雖然葉易安保持著與其他人的距離,但平日吃飯都在一個膳堂,再加上零零碎碎听到這一些言語,已足夠使他掌握基本情況了。

鳳歌山的歷史並不悠久,數十年前林子月的祖父憑借過人的天賦,急人之難的性格和長袖善舞的手段在修行界中闖出赫赫威名,就在其聲勢最盛時創立了鳳歌山一脈。

但鳳歌山建立未久,林子月的祖父便響應道門的號召投身御魔之戰,雖然立下甚大功勛,但最終卻未能生還;好在他的兒子及兒媳堪稱得力,用二十年時間生生使鳳歌山站穩了腳跟,但在三年前又一次的御魔之戰中,一心要紹繼家風的林子月父母再次血灑西疆,只留下一條骨血。

十五歲的林子月就這樣成了孤兒,與此同時,鳳歌山這個千金重擔也猝不及防的壓在了她稚女敕的肩上。盡管她是個不服輸的性子,盡管還有父母當年收養的義兄林子星傾力幫襯,但本就有些先天不足的鳳歌山還是不可避免的衰落了。

先是門人星散,繼而一門一派中必不可少的鼎火丹師也相繼辭別,時至今日,說鳳歌山是一個門派其實已經相當勉強。曾經頗為熱鬧的山腰別院早已人去樓空,即便是這山頂之上也僅僅只剩了十一人,林子星、林子月、五個還不曾結丹的童子,以及四個負責灑掃膳食的普通百姓,這四人是兩對夫妻,亦是童子中兩人的父母。

一個門派淪落到這個地步已經夠慘了,更慘的是它還不得安寧,至于原因,除了靈眼之外,最大的惹禍根由就是藥田里種的那些紫睫紅果,此物乃是外丹道鼎火丹士們必備之物,偏偏方圓數千里之內,又以鳳歌山出產最佳。

如今鳳歌山已沒有自己的鼎火丹士,這些紫睫紅果就成了唯一可換取丹藥之物,自然看的寶貴。如此一來,沖突就不可避免的爆發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中,尤其是懷璧的還是實力如此弱小的鳳歌山,其結果可想而知。

偶爾,葉易安甚至都吃驚鳳歌山怎麼還能堅持到現在。而它能堅持到現在,其間林子月又遭遇了多少艱難,承受了多少壓力?

一個清麗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卻有如此犀利強悍的性格,這又豈是偶然?

在知道這些之後,葉易安偶爾見到林子月時竟還有一絲同病相憐之感,這也是他適才面對林子月那般語氣時並沒有絲毫生氣的根本原因。

不管怎麼說,這個林子月,乃至似乎有著宿命悲劇色彩的林家其實都還是值得欽佩的。

只是這個林子月處理鳳歌山危機的方法實在不敢恭維啊,難倒是當局者迷的緣故?

搖搖頭,葉易安抬頭看了看月色後起身向回走去,對于鳳歌山而言他畢竟只是個過客,更何況,林子月雖然憂郁疲憊,但不管多麼艱難,每次遠遠看到她時,她的腰總是挺的筆直,她的神情總是那般驕傲。

這樣一個驕傲的人,只怕她也未必肯听自己這個過客的建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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