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龍延漸漸的靠近漱玉齋的時候，忽聞一陣飄渺的琴聲，婉轉動听，悠揚，忽而琴聲一轉，變得哀怨起來。
龍延突然止步，蘇安立即對著後面的侍從叫了聲「停」，躬子靜听吩咐。
龍延凝神听了會，強壓著內心的激動，他熟悉這首曲子，是以前碧月唱給他的那首曲子。
「那就好，那就好」，龍延只是重復著同樣的一句話，姿態安詳。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止凝會安。
十五入漢宮，花顏笑春紅。君王選玉色，侍寢金屏中。薦枕嬌夕月，卷衣戀春風。寧知趙飛燕，奪寵恨無窮。沉憂能傷人，綠鬢成霜蓬。一朝不得意，世事徒為空。換美酒，舞衣罷雕龍。寒苦不忍言，為君奏絲桐。腸斷弦亦絕，悲心夜忡忡。
王侯將相中，多半都只是利益圈在一起，感情對他們來說都是太奢侈。就像皇後和龍延一樣，彼此的相敬如賓，正是最大的疏離。每月的十五，應該是皇後最期盼的日子，如此一想，不免對皇後生了幾分同情與憐憫。因為是皇後，必須要母儀天下，所以總不能時刻的將皇上束縛在身邊。
他終于說話，「你要這樣站多久？怎麼還不睡？」卻不轉身，听得他走得近了，靴子踏在滿地落葉之上猶有輕淺的聲響。
碧月輕嘆一口氣，起身幫龍延將身上的衣服慢慢的褪下，動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睡著的人。
龍延好像根本就沒有听見蘇安的話，只是凝神听一會琴聲，然後大步沖著漱玉齋的方向走。
碧月隨意的在他身旁坐下，泰然自若的回答，「這是我從家中帶來的，因喝不慣宮里的茶，你若是喜歡的話這里還有」。
未成曲調先有情，不過斷續兩三句，已覺大是不吉。預言一般的句子，古來宮中紅顏的薄命。仿佛是內心隱秘的驚悚被一枚細針銳利的挑破了，手指輕微一抖，調子已然亂了，碧月的心神更是亂成一團糟。
看到他這個樣子，碧月開始心疼起面前的這個男人。
龍延的心中一喜，這是自從碧月知道他的身份後第一次沒有以皇上來稱呼他，那麼是不是就代表著她已經慢慢的開始原諒他。
「我知道如此大事，你如果貿然起用哥哥，朝中肯定會非議？可是我相信我哥哥的才能，他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碧月篤定的說道。
她回頭，看到一抹淡淡的影子投在碧紗窗上。
此時風露清綿，堂前兩株梧桐早已經只剩下枯枝，月色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隱約迷蒙的輪廓。
等到心情漸漸平穩，略靜一靜心神，換了一曲《虞美人》︰
龍延听到這句話後，驚愕的看向碧月，「你是說？」
碧月默然片刻，一字一句認真的說道，「臣妾推薦的是我二哥魏宇。
熟悉的龍涎香隱約浮在微風中中，她的心一顫，她曉得他來了。
殘燈風滅爐煙冷，相伴唯孤影。盼叫狼藉醉清樽為問世間醒眼是何人。
碧月愣愣的看了面前憔悴，甚至有些低頭的龍延，幾日未見，他憔悴了許多。他听過說最近黃河水災泛濫，一直都苦無應對措施。
龍延立即大步往前走，也顧不得夜路漆黑，直接追著琴聲而去。
當她的手觸及到一個冷冰冰的東西的時候，碧月的心一顫，幾乎是顫抖著雙手翻開龍延的衣袍，那是一枚晶瑩剔透的珍珠。
喜兒看了眼，悄悄的退了下去。
「嗯，好」，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繼續說道，「最近怎麼樣，如果不習慣的話讓蘇安帶你出宮去看看，想要什麼好玩的東西我去給你找」。
他不出聲，她亦站在不出聲，仿若無人之境。
她睥睨一眼龍延，見龍延只是含笑瞧著她，亦不說話，神色高深莫測。
龍延繼續走近，直到走到她身邊，輕輕的說道，「我就想過來和你說說話」。
碧月只是悄然站著不動，任風卷著輕薄的衣袖拂在腕骨上，若有似無的輕。偶爾有夜鶯滴瀝一聲，才啼破這清輝如水的夜色。
喜兒見我執意不想說，也不再多問，只得捧了一盞紗燈在案前，靜靜侍立一旁。彈了許久，寬大的衣袖滑落在肘下，月光隔著窗紗清冷落在手臂上，仿佛是在臂上開出無數雪白的梨花，泠然有微明的光澤。指端隱有痛楚，翻過一看原來早已紅了。
她沉吟良久，最後淡淡的說道，「我倒是看中一人選，不知道皇上同意不同意？」
碧月順勢屈膝跪了下去，龍延的手早已經擋住了她跪下去的姿勢，彎腰將她抱在懷中，說道「我說了不用行禮」。
「沒事，陪我坐會兒。」龍延微微闔了眼，下巴輕抵在懷中的人兒的額頭。zVXC。
碧月一時默然，心緒隨之沉重。
忽的停下彈奏，推開琴往外走，月白漩紋的寢衣下擺長長曳在地上，軟軟拂過地面寂然無聲。
當年，江南水患，二哥曾跟隨三叔巡視河患，督撫水利，目睹了兩岸百姓因年年水患所受的流離之苦。後來，他翻閱無數典籍，埋頭水利之學，更親身走遍大江大河，采集各地民情，寫下了洋洋數萬言的《治水策》準備遞上朝廷。
蘇安立即追上去，「爺，您怎麼了?爺，要不我們先回宮吧」。
她並沒有像昔日一樣對他冷眼相對，只是走到桌前，安靜的倒了杯茶，淡淡的說道，「皇上，也都累了，先喝杯茶吧」。
龍延大步沖著漱玉齋的方向走去，他的周圍是無邊無際的夜色︰安靜到溫柔，卻也安靜到殘忍。
心思付在琴音上，眉目不動，淡淡道︰「放心吧，我現在很好，只是有些感懷而已。」
怨歌行，怨歌行，宮中女子的愛恨從來都不能太著痕跡，何況是怨，是女子大忌。又有什麼好怨，是她自己要和他慪氣的，怨不得別人……
從那之後，哥哥便打消了這個異想，從此縱情詩酒，再不提什麼治河治水。
碧月剛準備試圖掙月兌，可是當看見他眼中的愁緒時，停下了掙扎的動作。
他隱有憂色的神情讓她覺得不安，依在他胸前，輕聲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听到他似滿足又似疲倦的一絲嘆息，碧月的心里微微酸楚，柔聲道，「還在為黃河水患煩心麼？」
蘇安和其他的侍衛只能跟在龍延身後停停走走。風中的琴聲，若有若無，很難分辨，細小到連走路的聲音都能夠掩蓋住它，可這對龍延來說，卻是心中最熟悉的曲調，不管多小聲，多麼遠，他都能夠听到，那是一種心靈的相知。
安靜揚頭看天，月上柳稍，今日已是十五了，月亮滿得如一輪銀盤，玉輝輕瀉，映得滿天星子也失了平日的顏色。其實，並不圓滿，只是看著如同圓滿了的而已。
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的月圓，明日才是正經的月圓之夜，月圓之夜，皇帝按祖制會留宿皇後的昭陽殿。也從許多傳言中听過，龍延和皇後的感情並不是很好，有時候所謂的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並不是所看到的的那樣。
那抹影子一直未消失，她也一動不敢動。
漱玉齋，碧月忽然想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心里就不是滋味，悵悵的嘆了口氣，隨手撥弄琴，琴弦如絲，指尖一滑，長長的韻如溪水悠悠流淌，信手揮就的是一曲《怨歌行》。
反復幾遍，喜兒不由得好奇道︰「小姐，你現在心里很傷心嗎？」
難逢易散花間酒，飲罷空搔首。閑愁總付醉來眠，只恐醒時依舊到樽前。
碧月默默的站起來，轉身去取茶，卻被他攔腰攬回身側，輕輕圈在臂彎。
如今碧月突然在緊要關頭想到了她哥哥，心中自是另一番情緒。
碧月抬頭，正好對上龍延的眸子，眼角一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愣了一愣，隨後笑笑，走到桌前，拿起茶水抿了一口，道，「這不是宮里的茶」。
夜已深沉，碧月剛想對龍延說什麼，忽的發現龍延已經睡下，他看起來真的很困，衣服都沒有來的及月兌下，就已經睡著。
碧月想對影自憐的生活會是自己想要的嗎？
龍延淡然一笑，「我相信你的眼光，而且就算眼下難免非議，我也要冒險一試，我不想再看見黎民受苦」。
龍延點頭，臉上僅有的一絲笑容也斂去，沉沉嘆道，「眼下黃河水患嚴重，黎民流離失所，我派了很多大臣去可都是毫無效果，反而更加嚴重，我一直以為自己能做一位好皇帝，可是卻……」
「不用了，已經慢慢的習慣了」，碧月的語氣有些溫和。
碧月莞爾一笑。
風乍起，微風拂起長發，像紛飛在花間的柳絲，枝枝有情。
然而父親一向只當他是不務正業，從未將他一介貴冑公子的治河韜略放在眼里。
原來她一直以為遺失多年的東西竟然在他這里。
看著躺在床上熟睡的人兒，碧月的心一軟，輕輕的吹滅燃燒的紅燭。
碧月輾轉反側了半晌，還是披了衣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