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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愚者的罪行”

()時間被節奏擠壓著,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不夠用」的錯覺。

相互咬合著的爆炸聲也逐漸消停了下來,讓莫比烏斯隨即陷入了奇怪的空寂之中。

阿佐面無表情的坐在樹下,仰著頭,看著樹葉和陽光之間的遮光黯影。突然產生了一種,自己很累了,就算把一切全都放棄也無所謂的感覺。

——這種一直被自己抵觸的想法,在听到那句苦澀的發音之後,變得更加根深蒂固。

來者只有一人,被烈陽拉扯著的影子,使他顯得更為形影單只。

阿佐正視著來者,低聲道︰「您老了。」

「沒錯,我是老了。」他輕咳幾聲,帶出一片血霧,「老到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了。」

「還沒放棄嗎?」阿佐並沒有上去攙扶他那搖搖y 墜的身體,甚至連表情都沒變。

依然帶著局外人一般的冷漠。

「作為一個戰略家,我知道我們已經輸了。」老者自嘲地笑道,「而且輸了很多,原本不必要輸的東西。」

「您到現在還覺得,這是輸贏的問題嗎?」

「不,」身上的傷並不重,卻足以讓他連說話的力氣都使不上來,「這不是。只不過,我只有這一種價值觀而已。」

「價值?」

「沒錯。」老者筆直的挺起了身板,以莊嚴的軍姿沉聲道,「縴言?斯陶洛德是籌碼,我們也是籌碼。不管從哪方面考慮,我們都是相同的。」

與其說是想傳達給阿佐,不如說是想說服自己。

「您累了吧?」阿佐沒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

「不累。」老者答道。

「我累了,」阿佐閉上了眼,放松了身體,「累到連思考都懶得再進行下去。」

「為什麼?」盡管使自己的語氣偏向了平穩,其中摻雜著的暴動也如實地傳達給了阿佐。

阿佐眯著眼,看著身邊的樹林,沒有回答。

「為什麼!」終于,老者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一個箭步沖向了阿佐,攥起他的衣領質問道。

阿佐避開了那流露著悲憤的目光,他其實並不擅長面對這些。

「為什麼要背叛我們的帝國?」談不上咬牙切齒,老者的發言很是平靜,「為什麼……要背叛我們的帝王?」

阿佐听著沙沙的落葉聲,再次閉上了眼。

「……阿佐。」良久,老者松開了他的衣領,像是祈求著什麼一樣說道,「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這句話讓阿佐的心髒猛地抽了一下。

「作為晚輩,這是你必須履行的義務。」老者喃喃道,「就算是用來滿足我的虛榮心,讓我知道這一生中輸的最後一場仗,並不恥辱。」

強硬已經支離破碎,阿佐扭過頭來,看了看眼前的老人。

「您真的老了。」盡管那個運籌帷幄的將領已經消失了,阿佐還是無所動容。

老人的目光鎖在阿佐身上,顯得有些呆滯。

于是阿佐眯了眯眼,看向了遠方說道︰「十年前,皇帝的北伐您還記得吧。」

回答他的,只有無盡的空寂。

「我父親也參與了那場戰爭。雖然大家都知道北伐不宜久拖,選擇了在夏季出兵,但冬凜山常年積雪,將士們的裝備並不齊全,上了山後凍死凍傷者數不勝數。」

老人隨著阿佐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正熊熊燃燒著的烈陽。

「以至于,出兵第二天,當初銳不可擋的士氣就不復存在了。皇帝雖然沒有下令退兵,但大家都知道,這場仗就算打起來,我們的勝算也很低。」

語氣慢悠悠的,像是在說一個很遙遠的故事一樣。

「在第三天,我們的馬凍死了一大半,我們的車輪被凍裂,將士們手里抱著糧草,用毫無知覺地雙腳,行尸走肉一般跟隨著皇帝。您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明明知道答案,老人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然後,出兵第四天夜晚,刮起了雪風。由于視線受阻,沒有繼續再行軍,只是派出了平常兩倍以上的偵察兵出去,不料,他們卻一個都沒再回來。」

由阿佐平淡的語氣所致,老人產生了一種錯覺。

「緊接著,我們遭到了第一次敵襲。數量不過三百,卻是重騎沖陣,硬生生地將我們數以萬計的大軍打的七零八落,將士們的鮮血染紅了整個山頭。」

就好像,這份難堪的歷史,在他的講述下變味了一樣。

「我的父親身為近衛軍,職責便是用生命去保護皇帝。盡管是在那種環境下,他還是做到了。然後,他說出了一句話,結果卻非常戲劇x ng的,改變了我的一生。」

——老人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年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是沒有感情的。

「他跟皇帝說,退兵吧。」阿佐低聲道,「我相信他也知道,在我們帝國,除了皇帝本人,任何敢在戰場上說出這種話的人,都是死刑,並且連坐九族。」

阿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生硬的笑容。

「之後的事雖然我查了很久,但一直沒有明確答案,似乎是被刻意掩蓋了。只知道我父親並沒有受到責罰,皇帝也確實退兵了,不僅如此,還將我安排進皇宮做了二皇子的玩伴。」

听到這,老人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什麼。

「我父親常說,當他說出那句話時,他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而且也沒打算為任何人求情。所以我能夠活下來,全在皇帝當時的一念之間。」阿佐喃喃道,「也因此,活下來的我,這條命是皇帝的,理所當然,要為他所用。」

「阿佐……」

「——皇帝病重的時候,經常叫我過去看他,」阿佐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說道,「問的大多是二皇子。他說他很對不起二皇子,讓他誕生在這個時期,處于這個進退兩難的位置。所以他交代給我的任務也很簡單,他讓我以朋友——或者兄弟的身份,去保護二皇子。」

說到這,阿佐的目光中又多了些光芒。

「我從未背棄過我的信念,也從未背叛過帝國,更沒背叛過皇帝。」阿佐咬字清晰地說道,「如今皇帝病危,連清醒的時間都很少。如果縴言死了,大皇子出兵引發戰爭,那麼別說二皇子的皇位繼承權,連他的x ng命都沒法再繼續保證。」

「……所以,你就做出了讓我們全都死在這里的選擇嗎?」

「沒錯。」阿佐徑直撞上了老人的視線,沒有絲毫退縮。

「但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我們不殺縴言,我們不對神舟宣戰,等到縴言成長起來之後,神舟就不會主動打過來嗎?」老人並沒有生氣,「神舟帝國當前的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相信你也很清楚。」

「要避免這種情況,就必須找到一個不惜與兩個帝國為敵也要保護好她的勢力。因此,我在我們開始行動的時候,便向外透露了點情報,雖然很細微,但不得不說莫比烏斯確實很優秀,他們立即j ng覺了起來,」說到這,阿佐低下了頭,「諷刺的是,煉獄之虹身為斯陶洛德公爵的朋友,居然還是選擇了利用他的女兒。老實說,我真的有一段時間很想毀掉莫比烏斯。」

「但是,毀掉莫比烏斯,是和直接殺掉縴言的作用差不多的。」

「所以,更加重了我去尋找能不惜一切代價保護縴言的人,或者勢力的決心。」

「為什麼不自己去保護她呢?」老人道,「你完全可以把我們全賣了,以虛假的身份留在她的身邊,保護她一輩子。你也……確實有著這樣的實力。」

「我的死是必須的,因為它有著兩個作用,」阿佐說道,「第一個,是讓縴言深刻地了解到她自己究竟是處于一個什麼樣的處境。順利的話,短期之內,她應該不會再如此輕易的相信別人了;第二個,則是用來輔助那些肯不惜一切代價保護縴言的人,作為他們加官進爵的墊腳石。畢竟如果沒有殺掉我這個中間人,除非莫比烏斯的人愚蠢到一個境界,否則絕對不會認為只是殺了你們就斬草除根了。」

老人一愣,苦笑著搖起了頭。

「這麼一來,莫比烏斯在神舟帝國的地位也會動搖,根據他們內政未穩的現狀來看,諸侯會第一時間站好隊,讓權力從皇室手中分化出來。這樣,一時半會兒也就不會去攻打古東,對嗎?」

「大皇子是主,我是臣。就算我有再多的借口,也不能反抗他的決定,哪怕他是想借戰爭之手除掉二皇子。」阿佐沉吟道,「雖然我沒幫他殺了縴言,但是也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僅憑一己之力,分化了神舟帝國的勢力,挫敗了古東帝國的銳氣。這種‘危邦亂國’的能力,如果肯為大皇子效力……」

「不可能的。」

「為什麼?」老人問,「你剛才不是承認了自己是大皇子的臣下嗎?」

「剛才也說過了,」阿佐答道,「我,永不背棄。」

——這恐怕是老人第一次,看到阿佐眼神之中的忠烈光芒。

「我發誓效忠的,不是古東帝國,不是當朝皇帝,不是大皇子,更不是你們這些主戰派。」語氣中透露著堅韌,阿佐說道,「我的君主,自始至終只有一人。」

「阿佐……」

「我父親欠的,是皇帝的救命之恩;我欠的,則是二皇子的交心之節。」阿佐仰起頭,再次看向了那片折光黯影,「現在,我已經替我父親,以及我自己,把這筆債還清了。」

「……所以,現在的你已經沒有留戀了嗎?」

阿佐沒有回答,只是注視著空隙之間的陽光,發起了呆。

「其實,皇帝的那次出兵,並不是為了攻打異族,」老人見狀,苦笑著說道,「最初改變了他‘完成統一’想法的人,正是二皇子。」

——時間被節奏擠壓著,越來越接近臨界。

「也許正是因為看到了二皇子的無力,才會覺得‘一味听從君主命令的制度’是亡國的先兆吧?」老人搖了搖頭說,「所以,他決定用自己的x ng命做賭注,用慘痛的代價作為教訓,選出那些敢于‘反抗’命令的人,去保護二皇子。」

阿佐聞言,皺了皺眉。

「皇帝如果意識還清醒的話,一定會立二皇子為繼承人的吧?」語氣中透露著無奈,老人繼續說道,「而你,則是皇帝親自為二皇子選出來的心月復。」

「事到如今,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

「你就不考慮一下,如果你死了,二皇子怎麼辦?」

「呵……」像是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阿佐開心地笑了出來,「您太小看二皇子了,他可是我的同類——不,應該說,他比我還要極端,還要苛刻。他想要的東西,僅憑皇權是沒辦法滿足的。」

「難不成……」老人此時臉上寫滿了驚愕。

「您以為,為什麼二皇子臨行前跟您說,執意帶我走的話,您一定會後悔的?」

——下一秒,罪孽便蔓延在了氣氛當中。

「好吧,」老人苦笑,「現在說這些,確實已經沒用了。」

「只要我為他爭取了這段時間,就算不能順利地坐上王位,也能讓整個帝國分裂。相信這種情況,不是你們這群主戰派希望看到的吧?」

「這樣逼迫大皇子,你們就不擔心他會翻臉?」

「翻臉?」阿佐笑得更開心了,「如果說我的死還有第三種作用的話,就是為二皇子制造一個‘勢單力薄’的表象。到那時,假如大皇子真的不擇手段地去殺他,反而會讓自己在皇室的地位動搖。畢竟在冷戰時期,殺傷力最大的就是流言蜚語。」

老人看著眼前的少年,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然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般,問道︰「阿佐,你所說的那個‘肯不惜一切代價保護縴言’的人,找到了嗎?」

「——與其說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不如說她已經超過了我的要求。」

「她……是誰?」老人怔怔地問道。

「我不知道。」阿佐如實回答。

——于是,在沉默到來之前,雙方都露出了苦澀的微笑。

老人也第一次,產生了「雖敗猶榮」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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