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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敗鋪街

夜,靜靜的。

雨,瓢潑飄落。

盛夏濕潤的雨讓許久沒下雨的寧州變得正常了、可愛了、纏綿詩意了。

窗前,燕老依然坐在輪椅上,凝視著這場傍晚時分才匆匆降臨的大雨,心如止水。

蕭雲站在他身後,端著一個j ng致小巧的茶杯,呆呆佇立著,眼神渙散,不知想著什麼煩心事。

「記得小時候,我是很討厭下雨的。」燕老忽然出聲,打破了此刻的沉寂,輕聲道,「南方的雨,淅淅瀝瀝一下就是一整個冬天,天像是下漏了一塊似的,停不了,衣服和被子老有一股夾纏不清的ch o濕味兒。我上學的時候,是在私塾,進大門有個天井畦,在雨天摔一跤那才叫慘,渾身上下都是泥,又不敢回家換衣服,髒衣服濕濕捂在身上,凍得七葷八素,還要時刻提心吊膽先生的教尺。當時覺得苦不堪言,現在回頭想想,樂趣無窮啊。」

「憶苦,有時是會思甜的。」蕭雲回了回神,輕聲道。

「你今晚好像有心事。」燕老淡然道,搓了搓干燥的兩根手指。

「沒有。」蕭雲搖頭道。

「沒有最好,年紀輕輕的,別學老人家,整天愁腸百結,听見沒?」燕老沉聲道。

「嗯。」蕭雲點點頭。

「最近古城區挺熱鬧。」燕老露出了一絲y n森的笑意,輕輕敲打著冰冷的扶手。

「是嗎?怎麼了,我一直在南京,沒怎麼听說。」蕭雲故作驚訝道。

「演技真差。」燕老尖聲一笑。

蕭雲模模鼻子,他當然知道,自己沒什麼事情能瞞得過這位胸中自有雄兵百萬的老人。

「弄得還不錯,挺大陣象的,居然還能把黃達人和俞知堂拉下水,你小子夠膽。」燕老開懷大笑。

「你別光顧著樂,現在我是走得挺順的,但總要知道個方向,才好繼續走下去。」蕭雲討價還價。

「明說。」燕老停止了笑聲。

「跟我講講身世的事情。」蕭雲直奔主題。

「現在還不是時候。」燕老擺擺手道。

「那要等到何年何月?」蕭雲提高了音量,現在頂著大霧起航,實在難受得慌。

「黃忠六十跟劉備混,德川家康七十打天下,姜子牙八十為丞相,佘太君百歲掛帥,孫悟空五百歲西天取經,白素貞一千多歲下山談戀愛。年輕人,你說你急什麼?」燕老心平氣和道,並沒有因為蕭雲的咄咄逼人而生氣,端起手中的小茶杯,淺淺抿了一口茶,還是碧螺ch n,沒有任何的變化。

蕭雲沉默。

一張一弛,一進一退,一拉一伸,這一老一少之間的對話,就像在耍太極。

「孩子,接手天師會吧。」燕老回頭望著他,殷切盼望道。

「不接。」蕭雲想都沒想。

「別意氣弄事。」燕老淡淡道,摩挲著那只小茶杯。

「我沒有。」蕭雲否認道。

「銀狐的那些蝦兵蟹將你都能接手,為什麼不接天師會?」燕老語氣有些冷。

「看來,我任何的風吹草動,還真都逃不過你的視線啊。」蕭雲感慨萬千道,揉了揉眉心。

「如果有了天師會,你也可以做到。」燕老浮出一個頗為得意忘形的笑容。

「先放著吧,暫時還不想接手,不能一次x ng把所有的牌都打出來,對吧。」蕭雲淡然道。

燕老灰白的眉毛一挑,緩緩回頭,認真審視了一遍蕭雲,微微一笑︰「孩子,你確實長大了。」

蕭雲面無表情,只是把杯里剩余的茶一口氣喝完,涼了的茶,果然失去了j ng髓,淡而無味。

這時,佣人麗姨把兩碗雞蛋面端了上來,熱氣騰騰,擱在飯桌上。

蕭雲推著燕老過去,準備開餐。

下午陪著遲隨筆逛了一圈刻木觀,本來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的,後來她臨時有事,就先走一步,剩下他孤苦伶仃一個人,再加上忽然而至的傾盆大雨,他愈發無j ng打采,就懶得去吃飯,直接來了紫荊花道,讓麗姨去煮個面填肚,然後從不吃面食的燕老心血來ch o說也想吃一個,麗姨就弄了倆,加點雞蛋和蔥花,美味可口。

燕老沒蕭雲那樣饑不擇食,吃了兩三箸就半途而廢,放下筷子,問道︰「孩子,要結婚了吧?」

「嗯,下個月的9號。」蕭雲嘴里都是面,含糊不清道。

「想要什麼賀禮?」燕老探身抽出一張潔白紙巾,擦了擦嘴。

「龐月明下台。」蕭雲隨口應了句,把碗里的面消滅殆盡了,正端起碗喝著清淡面湯。

「可以。」燕老微笑道,那神情,仿佛有著一葉落而知秋的老謀深算。

「我說笑的。」蕭雲雙手舉著湯碗,滿嘴油膩,錯愕地望著這一個安靜祥和的老人。要一個高官下台,竟然說得就像讓一個臨工下崗一樣的輕松,實在吊詭無比。似乎不管哪個領域的事情,都在這個老人的掌握之中,都要做得比其他任何的人出彩,他消瘦的軀干里,仿佛充滿了永遠無法探尋的玄機。

「我認真的。」燕老扔掉紙巾,重新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怎麼做?」蕭雲皺眉問道,要想古城區一勞永逸,必須得讓一直在虎視眈眈的龐月明走人。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燕老言語清淡。

「誰?」蕭雲的眉頭皺得更深。

燕老並沒有出聲,伸出一根枯枝般的手指在茶杯沾了沾,在桌上寥寥寫了兩個氣勢磅礡的字。

蕭雲探過身去,一看,霎時目瞪口呆,很久,才重重呼出一口氣。

那兩個字是︰呂彪。

夜愈深,雨愈大。

雖然路上的車不多,可能見底很低,地面滑,狄綢繆不敢開得太快,始終保持在60邁左右。

蕭雲坐在後座,頭靠著窗,凝望著外面完全模糊的夜景,好像在思考著一件十分棘手的問題。

「七少,是回四季酒店,還是郵電小區?」狄綢繆躊躇了好久,終于還是問了出來,因為蕭雲一上車就那樣坐著,連姿勢都沒換過,一語不發至今,根本沒有說要上哪,車子已經駛上環城高速了,總不能一直這樣漫無目的地開下去吧,更何況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兒應該停不了,還是呆在室內安全。

「回四季酒店。」蕭雲回過神來,下意識說了一句,思忖片刻,又反口,「還是回郵電小區吧。」

「好。」狄綢繆點點頭,有了明確的目標,開起來也踏實很多,不像剛才的唯唯諾諾。

而蕭雲又陷入了沉思。

雨越發肆虐,猖狂,像無數條鞭子傾灑人間,車子的雨刷來回不停地工作。

忽然而至的一陣手機鈴聲,不僅打破了車內的沉寂,也叨擾了蕭雲的紛繁思緒。

「吳總,這麼晚了還打來,想我了吧?」蕭雲看到是吳醉音的號碼,一按下接听鍵,就調侃起來。

那邊卻沉默不語。

「怎麼不說話呀?難道听到我聲音,興奮過頭了?」蕭雲玩笑道。

可那邊還是鴉雀無聲。

「醉音,你怎麼了?」蕭雲這時候才收起那份玩世不恭,意識到有點不對勁。

然後,那邊傳來了因緊繃到極致而驟然崩潰的哭聲,淒厲,悲切,尖銳,完全吞沒了雨的聲勢。

「你在哪?」蕭雲神情嚴峻,如臨大敵。

「家……」吳醉音終于吐出了一個字,然後手機就斷掉了。

「綢繆,急剎車。」蕭雲一字一句道。

「哦。」狄綢繆雖然沒弄明白來龍去脈,但還是照做了,一個急剎車,滑行了七八米才停下。

「你坐副駕,我來開。」蕭雲沉聲道。

狄綢繆連忙下車,冒雨走到副駕駛,而蕭雲已然從後座上來了,等他一落座,就起航。

車如子彈,疾速狂奔。

「綢繆,身上有沒有煙?」蕭雲問道,那盒五葉神下午在刻木觀抽完了。

「有,不過煙不好,七少,你湊合著抽。」狄綢繆輕聲道,掏出一根紅玫王,遞給蕭雲。

蕭雲這時候只想抽抽煙解悶,管他三七二十一,叼在嘴里,借著狄綢繆遞來的火,點燃,也不理會有雨會飄進來,降下了全部車窗,重重吸了一口煙,往窗外盡然吐去,然後一手撐著窗沿,一手把著方向盤,指間的香煙,煙灰以雪一般的姿勢漫落著,在這魂牽夢繞的雨夜里,顯得孤寂而迷人。

狄綢繆動動嘴唇,見蕭雲始終直視著前方,已經將油門踩盡,一輛輛車被甩在身後,就沒敢深問。

不到十五分鐘,這輛玫瑰紅的凌志已經駛下了環高,進入城區。

一條並不寬敞的馬路,屬于單行道。

四周民宅不多,很安靜,不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沒有什麼行人,臨街倒有些許多年前敗落了而一直空置的商鋪,所以得了個別名︰敗鋪街,真可謂是攔街敲悶棍的最佳地點。路旁停滿了轎車,路燈在雨絲的包圍下,昏黃的燈光更加頹靡黯淡,高大的梧桐樹在暴雨的侵蝕下,落了滿地葉子,有點滄桑。

蕭雲駛過此處時,因前面有一輛車開得不快,就只能驟然減慢了速度,而眉頭也同時緊皺了起來。

「綢繆,這里叫什麼?」他一邊問道,一邊掃視著外面的情況,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這里叫梧桐路,也叫敗鋪街。」狄綢繆是地地道道的寧州人,生活了幾十年,熟悉每一寸故土。

「敗鋪街?不吉利。」蕭雲搖頭道,如刀雙眉始終沒有舒展開來。

狄綢繆剛想笑話他竟然也會迷信這個時,不吉利的事情就真的發生了。

 !

前面的一輛奔馳車遭到槍擊,槍聲啞啞的在暗夜里低回。

「是狙擊,快趴下!」蕭雲急喊道,自己也壓低身子,立即掛了倒檔,全憑感覺飛速後退。

他不知道這一次的伏擊是沖著前面那輛大奔還是自己,總之走得快,好世界,免得殃及池魚。

嗖!

一顆子彈飛來,那輛大奔的玻璃被打碎,司機中彈身亡,身體倒在了方向盤上,喇叭聲長鳴而起。

蕭雲退了十幾米後,才發現這次伏擊的目標不是自己,強烈的好奇心使他停了下來,掃視著四周。

嗖!

又一顆子彈呼嘯而至,大奔的前輪被擊穿,改變了前進方向,重重撞在了路旁停的汽車上,冒起了濃濃的白煙,被撞的汽車報j ng聲也狂叫而起,鬧得人心惶惶。這條街的四周並沒有很高的建築物,即便從高而望,視線也會受阻,再加上今晚下著瓢潑大雨,更是難以看清,但這個狙擊卻槍槍命中,這個人一定是頂尖高手!

蕭雲震驚,不知道大奔里坐的是什麼人物,竟然遭到如此致命的暗殺。

幾秒鐘之後,答案就大白于天下了。

一個大約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女如一只驚弓之鳥,打開後座車門,抱著腦袋尖叫著往前逃跑。

槍聲隨後而至,可這一次有失水準,只打中了那個少女身旁的一輛車,j ng報聲又響了一個,鬧心,吵得難以招架。而那個少女則哭得更厲害了,撕心裂肺的,一邊狂喊著救命,一邊驚慌失措地往前跑著,不知摔了多少跤,但逃命的本能使她再痛也顧不上了,跌跌撞撞也要趕快逃離這個魔窟。

「七少,不關我們的事,快走吧,夜長夢多啊。」狄綢繆冷靜道。

蕭雲沒有動,微微眯起黑亮眸子,像是做了一個重要決定,緩緩道︰「綢繆,坐穩了。」

然後,凌志猛地一加速,像月兌韁的野馬,勇往直前。 !將那輛已經報廢的大奔強力撞開,繼續往前飛馳。等超過了那個驚恐萬狀的少女,蕭雲猝然打了方向盤,打開車門,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她抱進了車里,一踩油門,揚長而去。幸運女神也在此刻眷顧了他,那支狙擊槍只擊碎了車後座的側面玻璃,還有車尾箱中了好幾槍,落了好幾個窟窿,人毫發無損。

死里逃生。

那個魂不附體的少女臉龐毫無血s ,蒼白得恐怖,被雨水打濕的頭發粘在臉上,身子則像一只剛出生的小貓咪,蜷縮在蕭雲的懷里,盡量不去觸踫方向盤,也虧得她較為清瘦,才能使駕駛座容得下兩個人。雖然她仍然心有余悸,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但已經沒有了伊始的萬念俱灰,並沒有多少起s 的大眼楮呆呆凝望著專注開車的年輕人,淚水又禁不住奪眶而出,緩緩流了下來,晶瑩剔透。

這一次不是絕望,而是欣慰與後怕。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蕭雲靠邊停車,側過頭,輕聲道︰「綢繆,你開車送她回去。」

「那七少你呢?」狄綢繆問道,他絕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會如此膽大妄為,拼死救下這個陌生女孩。

「我還有事情,打的就可以了。」蕭雲輕聲道,捧起少女驚魂未定的臉龐,微微一笑,然後下車。

凌志緩緩離開,消失在夜s 中。

坐在後座的那個少女趴在椅背上,透過後窗靜靜凝視著那個對她微笑的年輕人,陷入了深思。

雨一直下。

敗鋪街。

一幢廢棄的四層小樓樓頂,一個穿著藏青雨衣、渾身籠罩在黑暗中的人正在收拾槍支。

收拾完畢後,他起身,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輕聲道︰「世說,我是影子,任務順利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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