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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慢慢長大的孩子

郵局小區,夜深人靜寂寞時。

夜空中的一彎銀鉤,灑下無限清輝。

一個年輕人坐在花園的秋千上,輕輕哼著一首不知名的蒼涼小調,手里拋玩著一顆小石子,抬頭三十度仰望著夜空,眼神干淨空靈。他靜靜坐著,月光投下他的身影,在黑暗中稍顯孤獨,形影相吊。

晚風微微吹來,花香一片。

「黑夜給了我黑s 的眼楮,我真的能用它尋找到光明嗎?」

年輕人微微嘆息,看向更遠的遠方。

也許那里有光明吧,因為那是母親所在的方向。

他忽然覺得有點累了,心累。

當初母親不同意自己來寧州,雖然不知究竟為何,但他總是很听媽媽的話。

然而老爺子則堅決要求自己來寧州,態度異常強硬,並以死來威脅母親。

那一晚,母親一個人關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夜。

整個草廬都只能听到弱弱的哭泣聲,其聲鳴鳴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第二天,母親便同意了老爺子的要求,並交給年輕人一個黑盒子。

年輕人來到寧州後,一直謹遵母親的教訓,不顯山不露水,藏匿鋒芒,低調卻不卑微。

然而,生活卻一次又一次地逼迫他挺身而出,他有些心力交瘁了。

這種心態並不是他應該有的,他以前可以連續戰斗72小時,神經保持高度緊張狀態。

因為稍一放松,迎接他的,可能就是一顆索命的小小子彈。

是小青的樂觀淡化了他的韌x ng,抑或是蘇楠的嫵媚柔化了他的堅定?

年輕人修長手指輕輕揉開眉頭,自嘲笑了笑,手里拋玩著小石子,俏皮地蕩起了秋千。

忽然,他眉頭皺了皺,旋即舒展而開,浮起一個淺淺的微笑,輕聲道︰「出來吧。」

「雲少,怎樣都瞞不過你。」一個中年人從黑暗中走出來,笑著道。

年輕人沒有轉頭,停下秋千,輕笑道︰「我習慣獨處,對周圍的細微動靜很有心得。」

一個從小就在躲避暗殺中長大的人,自然而然地要比普通人更像狼那樣機敏j ng覺。

正如盲人的耳朵一向很靈,如果一個人的眼楮看不見,豈非只有專心用耳朵去听?

中年人故作哀嘆,輕聲道︰「那我不正好撞在槍口上了嗎?」

年輕人微笑道︰「老金啊,你已經很不簡單了,能在離我這麼近的地方才被我發現。」

「能得到雲少的夸獎,真是莫大的光榮。」中年人憨憨一笑,顯得快意盡然。

「行了,馬屁留著下次再拍吧,你猜我今天踫到什麼人了?」年輕人微笑道。

「誰呀?」中年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

「張山泉。」年輕人蜻蜓點水道。

「什麼?」中年人則沒有他那份淡然心境,很震驚,「他沒對你怎麼樣吧?」

「他帶著幾個小弟想要報復我。」年輕人微笑道,漆黑的眸子遙望星空。

「然後呢?」中年人愁眉不展,他知道,拿雞蛋去踫石頭,無疑是玩火*自取滅亡。

「然後,我們就成了朋友。」年輕人蕩起秋千。

「哦,成了朋友。等會兒!什麼,什麼?我現在有點懵,先讓我捋捋,雲少,你是說你和張山泉成了朋友?」中年人瞠目結舌,這年輕人前言不搭後語的,他愣是半天沒反應過來,很難想象那個貴公子竟肯一笑泯恩仇,要知道,男人之間為了女人起爭執,很多時候純粹只是面子之爭,而面子就是男人的命根子。

「你不信?」年輕人狡黠地望著他。

「不是不信,是不可置信。」中年人余驚未散。

「我說過,多個幫手,總比多個對手好。」年輕人輕輕一笑,透著濃厚的算計味道。

「雲少,你真是高屋建瓴,這麼說,我們幾個不用再躲了?」中年人有些興奮。

「我想是的,你覺得呢?」年輕人漆黑眸子笑得愈發明亮,可與那彎新月媲美。

「毋庸置疑。」中年人撫掌大笑,感激涕零地望著這個神秘如夜的年輕人。

他們幾個在計劃敗露後,怕被打擊報復,立即像大革命時的地下黨員,紛紛藏匿起來。

這種逃犯式的黑暗生活,使他們終r 惴惴不安,但在強大實力面前,他們不得不低頭。

而現在,頗有點撥開雲霧見月明的重生意味,怎能不驚喜y 狂?

年輕人溫煦笑著,秋千如鐘擺似的搖晃,忽然問了句︰「我交待的事情辦得怎樣了?」

中年人收斂了笑容,沉聲道︰「已經查清楚了,那個叫蘇楠的女人住在古城區的丹青巷,寧州美術學院對面,那是一片老城區了,建築大都是明清兩朝的。她如今在昊天集團工作,有一位重病住院的父親,母親開了一間小餐館,家庭並不富裕,她卻紙醉金迷,開名車,穿名牌,怕是被哪個大老板包養了。」

教父告訴世人︰不要讓女人左右你的思維。

年輕人一向謹言慎行,任何事都會瞻前顧後,他還沒有完全相信蘇楠,縱使他更願意相信她就是一個純情的女孩,但在沒有完全知根知底的情況下,還是要保持j ng惕,這是一種自我保護,也是老爺子從小就開始教他的人生必修課。

極品女人是一種劇毒,一旦被她勾去魂魄,無藥可解。

縱然你翻遍了《本草綱目》,也找不到一條可以解月兌的秘方。

「老金,該說的話就說,不該說的就免了吧。」年輕人語氣淡然,卻透著一股寒氣。

中年人微微愕然,有些始料未及,自從跟了這個年輕人以來,就很少再听到他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這年輕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冷靜得驚人,就算遇著特別苦惱的事,也能一笑置之,所以當他的話語一出,中年人便意識到自己某些言論不經意間進入了年輕人的雷區,連忙正s 道︰「是,雲少。」

年輕人微微一笑,輕聲道︰「你緊張什麼?我又沒說你不對,以後注意一下就行了。」

中年人嘿笑幾聲,僵硬的臉s 恢復了平靜,輕聲道︰「我不是那種八面玲瓏的人。」

年輕人輕聲道︰「我也不是。」

兩人沉默住,心有靈犀地對望了眼,同時大笑而起。

片刻,蕭雲笑道︰「老金,你能在短短一天就弄清這麼多情況,很讓我刮目相看。」

中年人得意揚眉,說道︰「我是在您的英明領導之下,您的正確指揮之下,您的……」

「得得得,打住!」年輕人停下秋千,趕緊揚手阻止,看著眼前這個講套話講到了面不改s 心不跳境界的中年人,苦笑不迭,「您老拍馬屁的功夫可是r 漸高明啊,不去搞政治都冤得慌。」

中年人輕笑不語,他欣賞年輕人那種高高在上的氣質,又喜歡他這種平易近人的x ng情。

這種人,天生就是站在舞台的王者。

年輕人眺望天際,忽然問道︰「那個在十里清揚暗中觀察我的人,你查到點什麼了嗎?」

中年人皺眉想了想,輕聲道︰「雲少,你指哪個?那一男一女?」

年輕人輕聲道︰「不是。」

中年人輕聲道︰「瘦骨嶙峋的那個?」

年輕人輕聲道︰「嗯,他的風格,跟我之前遇到過的三個人很像。」

中年人微微欠身,略帶慚愧道︰「對不起,雲少,那人的反偵察能力和遁跡能力太過高明,他總是挑暗的地方和人多的地方走,瘦猴和胖虎怕被他發現,就遠遠跟著,那人每次都像水分蒸發一樣,不知不覺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沒關系,繼續留意吧。我不想讓他死,只是為了找出他幕後的人。」年輕人微微嘆了口氣,似乎有些人就是不希望他過上平靜生活,側臉看向身旁的中年人,微笑道,「老金,你的偵察能力果然不弱。」

「這不算什麼,小試牛刀而已。」中年人走前幾步,站到年輕人前面,負手而立,與他一樣仰頭觀月,輕笑道,「想當年打自衛反擊戰的時候,我作為一名特種偵察兵,單槍匹馬闖入小越南的心髒地帶,搞得他們是天翻地覆。」

「真的假的?」年輕人狐疑道。

在他眼中,這個憨厚到有點蔫壞的中年人心思細膩,十分的老成見到。

信任?遠遠談不上,不過卻從不對他疑神疑鬼。

郭德綱的《大實話》里有這麼一句︰說朋友親,不算個親,朋友本是陌路的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朋友翻臉就是仇人。對于這個直鑽人心的說法,他不會認同,也不會駁斥,他以為,既然把對方認作了朋友,就應該有著一份起碼的道德底線,將心比心。

更何況,這中年人的確能耐非凡,算無遺策。由于戰爭的殘酷無情,給他留下了無法抹去的y n影,使得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部隊退役後,竟走上了一條不同尋常的行騙之路,拿著一疊偽造的各種軍隊和zh ngf 證件,搖身一變,一夜間成為了南京軍區少將,從此輾轉大江南北,一路燈紅酒綠騙吃騙喝,沒有露出半點蛛絲馬跡。

這樣的人,不是喪盡天良的詐騙犯,就是明見萬里的戰略家。

「如假包換。雲少,不是我跟你吹,想當年,我在越南那塊小地方進出自如,比長阪坡的趙子龍還要渾身是膽。」中年人拍著胸脯自夸著,那雙飽經滄桑的眸子閃爍起許多難以忘懷的印記,轉身,還沒來得及繼續娓娓道來,愕然喊道,「哎,雲少,你怎麼走了?」

年輕人已經離開了挺遠的距離,只有那空無一人的秋千還在慢悠悠晃蕩著,他步履匆匆,頭也不回,揚聲道︰「你丫就會老生常談,那個‘想當年’的事情已經說了十萬八千遍了,你跟瘦猴他們說去,別煩我!」

說完,就消失在了夜s 中。

「真想看他成為萬人之上的樣子,那應該是‘傲立天地輕,笑盡世間情’的不可一世吧。」

中年人輕聲自語,負著手注視著年輕人離去的背影,浮起一個撲朔迷離的微笑。

夜空寂寂,冷月寒星,濃濃的黑s 讓人無法看透。

窗邊,一個老人靜靜坐在輪椅上,孤寂落寞,蕭瑟如古道漸涼的西風。

那雙深邃空洞的干澀眼楮凝視著夜空,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月光透過窗欞鋪灑在他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銀光,在黑夜中無比詭異。

手中的茶早已涼透,他卻渾然不覺。

直到听見有輕微的腳步聲在接近,老人才回了回神,視線依然落在窗外。

「來了。」老人忽然打破屋內的寧靜。

「是的,將軍。」那人顯得極其謙卑,恭敬異常。

老人清笑一聲,笑聲有點沙啞,卻顯得痛快淋灕,開懷大樂道︰「很久很久沒有人叫我將軍了,不過,別人也不會這樣叫,只有你才會,你這一聲將軍啊,又將我拉回了那個炮火連天、戰馬嘯嘯的年代嘍。」

那人見到老人興致如此之高,心情也十分舒暢,伸手將老人大腿上那張滑下了些許的絨毛毯子往上扯了扯,微笑道︰「我卻恨自己沒有早生幾十年,沒能跟隨將軍南征北戰、踏破山河,拯萬民于水火之中。」

老人望著手中的茶杯,輕聲道︰「那種歲月,還是不要經歷的好。」

那人沒有再接過話,他清楚,只有在戰爭中屹立不倒的人,才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

老人咳嗽了幾聲,將涼透的茶傾掉。

那人趕緊接過杯子,畢恭畢敬地斟滿了一杯茶,遞給老人。

老人兩根枯枝般的手指輕輕拈著杯子,湊到鼻尖,細細聞著茶香,這是產于江蘇太湖邊的洞庭碧螺ch n,淡淡說道︰「人,就像那杯涼透的茶,過時了就應該傾掉,換上另一杯熱茶,這樣才能喝出茶的韻味。」

涼透的茶,微苦味淡,已經失去了茶的j ng髓。

那人望了一眼老人,眼神中帶有無盡的尊敬與敬仰,沉聲道︰「將軍戎馬一生,戰績彪炳,這是歷史無法抹去的濃重一筆,您將永遠活在這個民族的根里,成為這個民族永不磨滅的一點星光。」

老人沒有任何笑意,微微搖頭,仿佛稍微過大一點的動作他瘦削的身軀都承受不了,嘆息道︰「主席說過︰人總是要死的,死後也不過是一個小土坡。再大的功績也只是讓後人評判,我們作不了主,但有些遺憾總是不能帶進土坡的,你明白嗎?」

那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老人輕輕抿了口茶,閉上雙眼,似乎與這個世界隔絕了。

月光也是靜靜地躺在他尸骨??的身上,不去打擾他的清幽。

良久,老人睜開雙眼,忽然開口問道︰「我們多久沒見面了?」

那人輕聲道︰「三個月吧,在成都文殊院分別之後,就再沒見過。」

老人嘆了聲,輕聲道︰「時間過得真快,眨眨眼,你來寧州已經三個月了。」

那人輕聲道︰「時間就這樣,在你還沒有注意到它的時候,它就已經跑到了前頭。」

老人笑笑,晃漾著茶杯,輕聲道︰「他最近怎麼樣了?」

听到這句話,那人禁不住露出一個內斂克制的微笑,目光低垂,輕聲道︰「將軍,您放心,他過得不錯。今天跟蘇墨硯的女兒出去約會,不僅把龐月明的女兒給打了,後來還把張曼成的兒子弄得服服帖帖的。」

老人聞言,忍不住爽然大笑,笑聲雖然尖銳,在黑夜中顯得怪異,卻笑得如此快活,顯得極其快意,竟然把杯中茶一口飲盡,這是從未有過的,望著窗外,輕聲道︰「這個孩子開始慢慢長大了,我多盼望那天的到來啊。」

那人微笑道︰「將軍,雲少肯定會成為萬人景仰的梟雄,這一天也許很快就會來臨。」

老人滿意笑著,他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之意,一切生命對于他來說都賤如螻蟻,只有在提到那個年輕人時才會露出些許人間的笑意,枯枝般的手指輕輕敲著大腿,輕聲道︰「金子,好好跟著他,他會是一個很好的主子的。」

那人凝重點著頭,沉聲道︰「我一定會盡力輔助他,讓他彌補將軍的遺憾。」

老人笑意已盡,轉頭看著那人,輕聲道︰「金子,你會不會恨我對你人生的安排?」

那人輕輕搖頭,目中閃有淚花,輕聲道︰「我這命是文殊救的,當年要不是他單槍一人,一顆子彈一條人命,把我從包圍圈中營救而出,我早就死在越南人手里了。他救下我的那一刻,我這命就屬于燕家的了,我無怨無悔。」

老人微微點頭,歷盡滄桑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孤獨于世。

那人端起茶壺,又往老人手中已經空了的杯里添了七分茶,動作謹小慎微。

沉默片刻,老人淺抿口茶,忽然開口道︰「他對你的身份有沒有懷疑?」

「將軍放心,從張山泉開始找我演苦肉計那一刻起,到雲少讓我跟著他,一切的劇情都按照將軍的計劃發展,沒有露出任何破綻。」那人微微一笑,自信道,他從來不問為什麼,只問怎麼做,這也許就是老人欣賞他的原因。

老人沉吟了一聲,枯槁般的雙手輕輕磨沙著冰冷扶手,他雖然整天坐在輪椅上,足不出戶,卻似乎早已將天底下的事聚于掌心,運籌帷幄,想想,又問道︰「他有沒有問過你那些資料從哪里得到的?」

那人輕聲道︰「沒有,雲少現在每天還是正常生活,沒有關心到那些資料,如果他問起,到時候我會說有哥們兒在國安部,雲少他知道我以前是一名偵察兵,有這麼一位國安部的朋友,應該不會懷疑。」

「還是小心為妙,我把那些資料給你,是想他大展鴻圖時能助一臂之力。記住一點,不能讓他知道你是我派到他身邊的,他是一個不想受控制的人。」老人緩緩抬起頭來,每當講到那個年輕人時,總是帶有一絲的自豪感。

那人正了正身子,輕聲道︰「是,將軍。」

老人望向窗外,滄桑的眼眸里有著幾許看透人情世故的倦怠,惆悵如暗夜流落的冷雨。

沒有人說話,孤寂如斯,花廳里安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能听見。

「你回去吧。」老人依舊孤獨地坐在輪椅上。

「好,您保重身體。」那人轉身離開。

在要出門之際,他忽然听到了老人淡淡拋出的一句︰「金子,注意他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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