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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深煮茶論梟雄

《神秘島》︰歷史喜愛英勇豪邁的事跡,同時也譴責這種事跡所造成的後果。

任何一個歷史人物都有光鮮一面,也有y n暗一面,他們需要背負的事情太多,能夠舍棄的事情太少,這種人生需要耗費太多j ng力。有豁達者便高吟「壁立千仞,無y 則剛」,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上位者如果無y ,很快就會被有權y 的人取而代之,因果循環,造就著長江後浪推前浪。

人人都知道,y 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因此,每個人擠破腦袋都要往上爬,即便踩著無數人的肩膀和鮮血,也要一往無前。

但鮮有人清楚,最高的一層是容不下多少人的,不然就會危及整座大廈。

樹倒猢猻散,這是一條亙古真理。

這種生活不是蕭雲想要的。

他的心越來越趨于平淡,似乎很少有事情能讓他大喜或大悲。

他喜歡現在的這種心態,這種無論風雨多大,而依然我行我素、不畏坎坷的超然情懷。

莫听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簑煙雨任平生。

十里清揚最後一絲燈光熄滅,一切都歸于黑暗。

金爺五人早已離去,張山泉遲早會知道是誰讓他的計劃落空,卻不必過于憂慮。

既然無法阻止歷史的腳步,只好听之任之。

夜,靜極了,玉盤似的滿月在雲中穿行,淡淡的月光灑向大地。

街上行人寥寥,清冷孤靜。

蕭雲並沒有踏上回家的路途,而是乘公車來到了老城區的一條街道。

這條街道很干淨,也很安靜,兩旁栽滿了婀娜的紫荊樹,路燈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到馬路上,顯得稀稀落落,影影綽綽。此時還不是紫荊花開時節,因此,並沒有杜甫筆下「風吹紫荊樹,s 與暮庭ch n」的美景。

蕭雲走進一個住宅小院,來到一棟小樓前。

小樓不高,只有五層,都是舊式建築,一樓人家帶有一個不大的小院。

這是蕭雲第六次來這里了,不說輕車熟路,卻也並不陌生。

他輕敲一樓的院門,「嘟嘟」的敲門聲在黑夜中並不響亮,顯得空靈。

半晌,一個系著圍裙的保姆從屋里出來開門,見到眼前的年輕人,善意地微笑,然後向著不遠處的一棵參天大樹打了一個很奇怪的手勢,跟著一粒原本落在蕭雲後腦勺的小紅點瞬間消失。

保姆欠身讓年輕人進門,看得出來她對于蕭雲很是尊敬。

屋里安靜異常,布置得別致幽雅。

一盆青竹幽幽,一套藤具古樸,一副屏風氣派。

一盞孤燈下,一位老人正坐在輪椅上,雙目清寒,卻十分溫柔地看著進屋的年輕人。

老人很瘦,在黑夜中顯得很孤寂。

他看著漸行漸近的年輕人,原本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很奇怪、很滿足的神s 。

蕭雲走到他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禮︰「燕老,我又來看您了。」

老人輕笑一聲,張開雙臂,柔聲道︰「孩子,到這來。」

蕭雲緩緩低子,將自己的頭輕輕擱在老人的肩膀上,將自己的身體投入對方並不寬廣的胸懷,輕輕一抱。直到此時,蕭雲才清晰地感覺到老人的身體是如此的瘦弱,用瘦骨嶙峋來形容都不為過。

老人輕輕地模著懷里年輕人的頭,像在撫mo著一件稀世珍品,露出一個難得的笑容。

兩人的身體接觸有些輕柔,蕭雲卻感覺到溫暖。

良久,兩人才緩緩分開,老人揚手讓蕭雲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紫檀木茶桌上擺著一套紫砂茶具,s 調沉穩古雅,不染妍媚,堪稱絕品。

北宋梅堯臣曾有詩贊︰「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ch n華。」

紫砂茶具以茶壺最為珍貴。

那只宜興茶壺尤為小巧玲瓏,竟然是明末清初的宗匠時大彬的「調砂提梁壺」。

壺面由書、畫、印銘刻而成,雜囪砂土,宛若夜空繁星,泛出白點斑斑。

明代文霞亨在其《長物志》中記載︰壺以砂者為上,蓋既不奪香,又無熟湯氣。

一語便道出了紫砂壺蘊藏茶香又不使茶葉燙熟的特點。

絕世文豪蘇軾一直喜歡這種提梁式的紫砂茶壺,後來這種提梁壺還被稱為「東坡壺」。

蕭雲初次見時,錯愕得頓失滔滔,捧在手中把玩許久,始終戀戀不舍。

老人因為行動不便,不能隨意走動,品茶就成了他最大的娛樂。

名茶百種,他卻獨愛碧螺ch n。

碧螺ch n茶湯s 碧綠清澈,葉底柔勻,飲後回甘,適合他這種有耐心的人。

老人將用武火急沸地水倒進紫砂壺,竹枝般的枯指熟練地點著茶,「懸壺高沖」「ch n風拂面」「關公巡城」「韓信點兵」的泡茶法在老人的一點一提下,顯得那樣的優雅,如舞蝶繞花,輕盈靈動。

老人平時都是一副對世事漠不關心狀,唯有在泡茶時才凸顯出奇的專注。

蕭雲微笑地接過老人遞來的一杯碧螺ch n,抿了一口,舌底生津,茶味盈口。

善于監評茶的行家,很講究欣賞茶的「香韻」,即茶葉獨特的風格或韻味。

顯然,蕭雲是這方面的個中高手,品茶手法嫻熟老練,讓人嘆為觀止。

唐代詩僧釋皎然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明言︰一飲滌昏寐,情思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老人輕輕轉著手中的紫砂杯,湊到鼻子間細細地聞著飄溢的茶香,卻始終沒有淺嘗細飲,反倒是其樂無窮地欣賞起蕭雲那古樸雄渾的品茶手段,嘴角露出近乎薄如紙的微笑,輕聲問道︰「孩子,這茶怎麼樣?」

蕭雲微笑道︰「極品。」

老人輕聲道︰「喜歡,就常來。」

蕭雲輕聲道︰「好,我一有空就過來。」

只要有茶的地方,無論是豪華別墅或是簡陋瓦屋,都能吸引他。

老人心滿意足地微笑,問道︰「許丫頭就要高考了吧?」

蕭雲輕聲道︰「嗯,還有不到一個月。」

老人輕嘆道︰「好久沒見過那丫頭嘍,我就喜歡听她的笑聲,勝過靈丹妙藥。」

蕭雲微笑道︰「等她考完試,我就帶她過來。」

老人點點頭,他今晚的心情似乎不錯,枯枝般的手指輕輕敲著輪椅冰冷的扶手,哼起了一首流傳于四川天府之地的茶酒小調︰為名忙,為利忙,忙里偷閑,且喝一杯茶去;勞心苦,勞力苦,苦中作樂,再倒一杯酒來。

忽然,歌聲半途而廢,老人輕聲說了句︰「我太老了,快變成典故了。」

蕭雲聞言一怔,放下手中的茶杯,隨即微笑說道︰「老驥伏櫪,壯志未已。」

老人回頭瞥了眼他,輕笑道︰「曹孟德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很年輕。」

蕭雲輕聲道︰「不管什麼時候,您仍是我心目中那個令鬼子聞風喪膽的國之大將。」

老人尖聲一笑,顯得極其快意,終于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小口,齒頰留香,輕聲道︰「我一生中最輝煌的時代都奉獻給了這個民族,我深愛著這片土地,無論何時何地,我內心的唐魂漢魄都縈繞著這片厚土。」

「這個民族依然充滿著生命力,離不開你們這些民族英雄。」蕭雲眼楮微微濕潤。

老人搓了搓有些粗糙的手指頭,看著杯中的茶水,淡淡道︰「民族英雄?徒有虛名耳,不足道哉。不是我選擇了此生,而是此生選擇了我,皺紋是我笑過的地方。人生啊,就像這杯茶,伊始是清純透明,隨後茶葉輕舒曼卷,滲出碧綠,透出鵝黃,最後茶s 盡去,又恢復白淨無味。」

蕭雲不知道老人為什麼會突發感概,所以不知如何搭話,靜靜地坐著,仔細聆听。

老人閉上雙眼,似乎陷入了深深地回憶,突然拋出一句︰「知道巢父、許由嗎?」

蕭雲聞言,皺了皺眉,輕聲道︰「知道,此二人皆是堯時的隱居高士,不為世俗所動,聞听堯請己為官,二人如聞惡言,故洗耳于潁水。《西廂記》里面有句‘洗蕩巢由耳’,借指高潔情c o。」

老人緩緩睜開雙目,望著窗外的夜s ,又抿了一口杯中的茶,飲茶飲濕,這一口剛好打濕嘴唇和舌尖,輕聲道︰「在我眼中,二人都是沽名釣譽之輩,為了清高之名,放下天下蒼生,何來高尚情c o?」

蕭雲內心一緊,面不改s ,平靜道︰「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老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蕭雲,微微搖了一下頭,又開始呷茶。

他呷茶的時候,始終保持著一種自我感覺極為良好的優雅姿式。

杯中之茶,由清澈碧綠漸漸淡為淺黃s 。

品茶,其實是品味一種不斷消失的感覺。

當一杯綠茶已淡至透明無s 時,他好像才回憶起第一口茶呷下去的鮮明感覺。

茶是在回憶中呷的,這樣才有余味。

老人沉默片刻,忽然微笑說道︰「你是不是還想說‘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

蕭雲輕聲道︰「我喜歡現在平淡的生活。」

老人嘆聲道︰「孩子,有些人,終究是要立于萬人之上、九天之上的。」

蕭雲輕輕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但那絕對不是我。」

老人說道︰「有些事是無法選擇的,正如到了瀑布邊沿,只能隨水而落,不能逆水而上。」

蕭雲輕聲道︰「未試過,又怎能知道不能逆水而上呢?大千世界,形形s s 的問題擺在我們面前,它們穿著迷惑的衣服,踩著凌亂的腳步,有時會讓我們的心靈無所適從,但是,我不畏懼,也從不輕言放棄,我喜歡現在的生活。站在權力的頂顛,腳下踩的都是鮮血與尸體,這種生活我過去不喜歡,現在不喜歡,將來也不會喜歡。」

老人靜靜听完蕭雲的長篇大論,輕嘆道︰「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蕭雲沉默,很久,輕聲道︰「燕老,您覺得睥睨眾生是一件樂事?」

老人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幽幽說道︰「知道為什麼人一來到這個世界就哭嗎?因為菩提說過︰人生是苦海。人降生時之所以嚎啕大哭,是因為來到苦海了。苦海無邊,並非回頭是岸,風正帆懸才是在苦海中渡厄的唯一航徑。孩子,我知道你很想保護你身邊的人,你想成為菩薩,但前提是你要有成為菩薩的資本。」

這番話真正觸到了蕭雲內心深處的隱痛,黑亮眸子黯淡下來,攏起了一抹憂傷沉郁。

他平時就像《古文觀止》般令人難以讀懂,此刻更是深不見底,不知在想著什麼。

老人頓了一下,留給年輕人思考的時間,伸出兩根枯枝般的手指,繼續說道︰「只有兩種人可以成為菩薩,一種是掌握別人生死的人,一種是無法掌握自己生死的人。兩者的區別是,前者犧牲他人成就眾生,後者是舍棄自我成就眾生。」

蕭雲若有所思,喃喃自語道︰「成為掌舵之人嗎?」

老人悠悠轉著手中杯,話匣子沒有停下的意思︰「孩子,站得高,才能望得遠。禪宗有句話︰眼肉有塵三界窄,心中無事一床寬。一個人眼界開闊與否,決定了一個人的價值觀、世界觀、人身觀。人生路上,‘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你要隨時調好恰當焦距,以最好角度游目騁懷,行走大地。一條道走到黑,那往往會遇到死胡同。」

蕭雲沉默不語,他那如鋼琴家的手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他心里亂得很,有什麼慫恿似的,竟生了握住一件什麼東西的沖動。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輕輕放下,旋即又端起,一口飲盡。

老人將這個年輕人的內心掙扎盡收眼底,浮起一個看不出痕跡的微笑,枯枝般的手指輕輕扣著扶手,緩緩吟起︰「‘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孩子,知道這是誰寫的嗎?」

蕭雲望了眼深藏不露的老人,輕聲道︰「弘一法師。」

老人點點頭,淡淡道︰「李叔同之所以能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成為一代宗師,因為他有著高出一般的眼界。那麼,站到那個位置才算真正修得正果?謫仙李白給了世人一個很好的答案,要站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的境界,才算可以。」

蕭雲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老人調整了一下坐姿,稍稍坐正,看了看杯里的茶,每一片茶葉都讓他觸目驚心。

那茶剛才還形如青螺,眨眼間已變得鋒芒畢露。

茶尖兒在水中直豎起來,在這黑夜里,猶顯恐怖。

年輕人渾身漆黑,即使在燈光下也是如此。

老人感覺到了一種力量。

無論年輕人是坐著,還是站著,他都顯示出一種令人驚嘆的力量。

每個人一出身就有一種東西潛伏在他身上。

那就是命運。

良久,年輕人苦笑搖頭,緩緩說出一句︰「這茶的味道變了。」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依然輕輕敲著冰冷的輪椅扶手,輕聲道︰「這茶的味道便是如此,說透了,就沒什麼意思了。你得用自己的舌尖去品味,這樣才能體驗每一細微之處,從細小的味中悟出道。」

味道。它既是實在的,又是幽秘的。

蕭雲輕笑了聲,起身行了一禮,恭敬道︰「燕老,夜深了,改天再來拜訪。」

老人眼神柔和地看著年輕人,揚了揚手,讓他再次進入懷抱。

老人輕輕拍著他後背,說道︰「孩子,如何永遠確保站得比別人高?站在他們的肩膀上。」

年輕人步行離去,只是心底執著的信念有了一絲動搖。

耳邊卻又仿佛響起了母親的話︰孩子,人生的真理,只是藏在平淡無味之中。

他內心彷徨萬分,如茫茫夜s ,分不清方向。

夜深,涼意漸濃。

老人依舊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如同一個孤魂。

「出來吧。」老人出神地凝望著窗外的夜s ,輕聲說道。

話音已落,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身影。

一個女子,一身清秀穿著,一頭青絲隨意扎在腦後,不染半點脂粉,卻容顏絕世。

眉s 望如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勝雪,神若秋水。

說不盡的清逸空靈,只是顧盼間總是帶著一絲淡漠。

「爺爺,累了吧,去休息吧。」女子聲音極甜極清,如輕風吹起一地落花。

老人輕輕搖頭,緩聲道︰「人老了,很嗜睡,可睡眠很淺,睡不深。」

「說了晚上不許飲茶的。」女子柔聲道,語氣中帶有一絲埋怨,鼻梁上皺出極漂亮的紋。

老人微笑道︰「只飲了幾杯而已。」

女子嗔道︰「幾杯也不行,您不是不知道,您一喝茶就很j ng神,休息就不好了。」

「今晚開心,就忍不住小酌了幾杯,我不好酒,就好這口茶,我的乖孫女不會這麼絕情,連這個也要禁吧?」老人手掌輕輕磨沙著輪椅扶手,溫柔地看著他的孫女,語氣中帶有道不盡的愛憐。

「就為了他而開心?」女子震驚,蛾眉微蹙,沒有回答老人的問題,帶著疑惑問道。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爺爺這麼笑過了,他的老臉仿佛就是笑容的禁區,但今晚卻是例外。

老人輕輕點頭,將蓋在大腿上的絨毛毯往上拉了拉,視線轉向窗外,沉聲道︰「他必定是舞台的王者,受萬人景仰,我的遺憾,也只有他能彌補。當他決定成為梟雄時,我會把最心愛的東西給他。」

女子聞言一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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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CBAj ng彩紛呈,廣東兩分險勝上海,帕克2.8秒絕殺,怎一個爽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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