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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林錦樓第二日清晨才歸家,這里秦氏放心不下,申時便起來禮佛誦經,這廂听丫鬟來報說林錦樓回來了,趕忙到暢春堂來看,也不讓通報,偷偷躲在屏風後頭往里看,只見林錦樓也不換衣裳,滿面風塵,下巴起了一層青茬,正坐在床上直眉瞪眼的發呆,整個人似是痴了,手里捏著塊布料,秦氏仔細瞧,似是雙男襪。

秦氏在門口站了好一陣,林錦樓也一動不動,眼皮都不曾眨幾下,秦氏暗道︰「壞了,這是魔怔了。」連忙進屋,小心翼翼站到林錦樓身側,輕輕推了推道︰「樓哥兒,樓哥兒?」

林錦樓似是嚇了一跳,對秦氏茫然道︰「娘,你怎麼來了?」

秦氏道︰「我來瞧瞧你。」說著去模林錦樓的臉,心疼道,「昨晚上你去哪兒了?還有你二叔」她看看林錦樓的臉色沒敢深問,更不敢提香蘭的事,只道,「讓丫鬟們W@打水洗洗臉,躺著睡一覺罷。」見林錦樓不吭聲,便自顧自吩咐盥洗。

不多時,丫鬟們端了銀盆進來,秦氏親自絞了手巾給林錦樓擦臉,林錦樓不言不語,隨她擺弄。秦氏給他擦過臉便要擦手,就瞧見林錦樓手里那雙襪子,因問道︰「怎麼攥這個在手里?喲,這襪子還未做完呢,你拿著它作甚。」

林錦樓倒是回了神,說︰「這是香蘭給我做的。」又笑起來,「娘,你是不知道。先前我讓她給我做件東西有多難,這得拉下臉皮又嚇唬又求的。她還唧唧歪歪,愛答不理。好容易給做個荷包,還是敷衍了事,氣得我要死。後來慢慢倒好些了,我說什麼她便給做什麼,如今你瞧著襪子,我還沒說呢,她看換了季就自己給我做上了,是不是特知道疼人呀?」

秦氏目瞪口呆,張著嘴巴愣了半晌才道︰「啊。那是,是挺知道疼人的」心想她大不是賤骨頭麼,多少上趕著給做衣裳鞋襪,原都不往眼皮里夾,偏就得厚臉皮求這一個,不過就是雙襪子還屁顛屁顛的。

「可不是麼,她心眼實,不是那種花言巧語、殷勤討好蒙騙人的。她要疼人,是真從心里頭疼。」林錦樓低頭看著那襪子。用手慢慢撫平上頭的褶皺,低聲道︰「也不知道那傻妞兒去哪兒了,怎麼就找不見了呢,這襪子還等她回來做呢」

秦氏听了這話鼻根也酸了。不敢在林錦樓跟前掉淚兒,怕勾他心事,連忙把手巾放到桌上。吸口氣道︰「餓了罷?廚房里還小火煨了你喜歡的菜,先吃些?」

一語未了。書染在外報道︰「老太爺和老爺請大爺往書房去一趟。」

林錦樓听了便起身要走。

秦氏攔住道:「都忙一宿了,你先吃些墊墊肚子睡一覺。去書房的事待會兒再說。」

林錦樓搖搖頭道︰「二叔昨晚上去了半條命,抬著回來,總該跟祖父、父親有交代。」言罷仍舊去了。

進了有實堂,林昭祥和林長政具在,林錦樓行禮已畢,方才將昨晚林長敏受傷一事說了,未言林長敏勾結水匪欲取他性命,只輕描淡寫道他二叔昨晚同他剿匪,方才傷了脖子。林昭祥不免煩惱難過,憂愁一回。從有實堂出來,林錦樓方才將實情同林長政說了。林長政驚得目瞪口歪,繼而勃然大怒︰「這吃里扒外的東西!他竟敢」忙打量林錦樓道︰「你沒傷著罷?」

林錦樓滿面疲憊,不耐煩的擺擺手道︰「爹,我還得出去找人,先去了。」說著便往外走。

林長政見他這副冷冰冰的形容,便知心里還跟他系著扣兒,臉色不免沉沉的,欲開口喊他,可看著容色憔悴,動動嘴唇,終什麼都沒說。

林錦樓到前頭書房里,調兵遣將,將手下能動的人全派出去尋人,又命人把消息撒到市井里,懸了重金,三教九流全都警醒著四下尋找。一時書染進來,端了一盞濃茶,林錦樓用力搓搓臉,將馬鞭從桌上拎起來又要出去,吉祥急匆匆奔來道︰「大爺,報兒回來了!」

林錦樓渾身一震,問道︰「人呢?」也不待回答,推開吉祥往門外去,只見報兒正垂手站在書房門口,見林錦樓出來,連忙跪在地上。林錦樓向左右瞧,問道︰「香蘭呢?」

報兒吞吞吐吐道︰「香蘭女乃女乃,她她沒來。」

「她在哪兒?」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什麼?」

報兒偷瞧了林錦樓一眼,又趕緊垂下頭。

原來這報兒正是鸚哥的弟弟,原叫昭兒,名字犯了林昭祥的忌諱,方才改了,因性子機靈,隨機應變,得了林長敏的青眼,平日里命其牽馬駕車。

當日林長敏命來興和來安把香蘭綁了,來興心里打鼓,看誰都不順眼,命報兒備馬車,喝罵道︰「囚囊樣兒,緊著叫還跟听不懂人話似的,今兒老爺要辦大事可了不得,要拿府里頭那位的心尖,出了岔子,全吃不了兜著走。」來安一听他說這話,立刻扯了他走了。報兒卻听得分明,暗道︰「‘府里那位的心尖’,莫非說的是香蘭?」故借口搬花盆,遠遠跟著他二人,隱在房後,果見他二人將香蘭綁了,登時大驚失色,慌忙轉身出來想通風報信,奈何已來不及了,情急下,正看見桂圓,知曉他是香蘭身邊得用的,便假意撿馬鞭,遞了話。

待將人綁上車,馬車出了城,報兒故意駛慢些,遭來興喝罵,報兒故意口中罵罵咧咧與其爭持不休,來興大怒,從馬車里爬出來坐到車轅上與報兒口舌,報兒瞅準時機,拐彎處忽然伸手猛一推,來興猝不及防,「啊」一聲被推下去,一徑兒滾到路旁,頭撞在石頭上,生死不知。報兒口中呼喝,馬車飛也似的跑了,一徑兒跑了不知多遠,方才停下來,到馬車中,將香蘭救了下來。

報兒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又道︰「女乃女乃受驚不淺,當時不遠處有個觀音庵,小的便同女乃女乃進去討水喝,女乃女乃說她身上不好,小的趕緊出去找大夫,回來時女乃女乃已經不在了,只,只留這封信小人也是嚇得魂不附體,在那里找了一天一宿,實是尋不見了,方才回來」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雙手舉上。

林錦樓連忙把信拿,掏出信瓤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林君閣下惠覽︰

歲月推遷,三閱蟾圓。憶當初入貴府,君不嫌鄙陋,妾侍奉左右,世事無常,幾經跌宕,蒙君錯愛,清宵自撫,愧歉何堪。然妾身或殘缺,日後不可負子嗣綿延之責,且深宅為牢,人是我非,自攖世網,塵俗紛爭,妾居于此未曾開顏,靜夜常思,富貴如夢,唯願清淨平淡,隱沒煙海之間。幾度斟酌,與君相別,望君常加餐飯,保重、珍重也。唯余珍攝,

敬祈

時安。

妾陳氏香蘭敬啟」

一筆漂亮的簪花楷,不容錯認,正是香蘭的筆跡。

林錦樓拿著信沉默不語,吉祥大氣兒都不敢出,半晌,只見他主子拿著信的手發顫,臉色灰白,深深吸了幾口氣,仿佛不可置信,一把抓起報兒的衣襟,容色卻極平靜道︰「胡說八道,香蘭呢?人在哪兒?在哪兒?」

報兒嚇壞了,擺著手道︰「小人真,真是不知,真是不知」

林錦樓怔怔松開手,報兒立時癱軟在地上。林錦樓臉色青紫,是了,香蘭原就是他逼入府的,她一刻也不想留在這里,這地方讓她吃足苦頭,她巴不得要走。可他呢?她不是說已不恨他了麼,這樣朝夕相對,難道她對他就沒兩分真感情?真就這樣狠絕,說走就走了?

他煞費苦心,調兵遣將布局,直達天听,又想方設法討好祖父,央求老太太和母親,跟他爹直起脖子干架,這都為了什麼,啊?為了什麼?他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兩步,險些被門框絆倒,退到屋內,茫然環顧四周,唯見得幾子上擺著得那套《蘭香居士傳》,那戲本子此刻看來如此扎心刺目,陳香蘭壓根便沒想與他長長久久一處,原他心里隱隱明白,卻仍佯裝不見,以為她到底對自己還是有情的,原來原來,從頭到尾皆是他一人自作多情!

他只覺心里刀剜一樣痛,原本胸前早已好了的傷口仿佛又重新潰爛,太陽穴一蹦一蹦的疼,腦里一片空白,竟什麼都想不起,什麼都想不出,潰不成軍,仿佛一踫便要碎了。他做夢似的走到幾子跟前,手一揮,「嘩啦」一聲,幾子上頭的戲本子連同茗碗茶具皆摔在地上,背對著大門,頹著雙肩,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既走了,就永遠別回來,永永遠遠別回來!」

他仿佛一抹幽魂,怔怔的往後頭走。

書染不禁紅了眼眶,啞著聲音叫了一聲︰「大爺」

林錦樓喃喃道︰「爺這是在做夢呢,誰都甭叫,讓我睡會兒。」

外頭一片寂靜,眾人呆愣了許久,吉祥上前把報兒扶起來,勉強笑道︰「你留這兒罷,先去罩房歇歇。」

書染則記掛林錦樓,又過了好半晌,方才輕手輕腳走到書房里間,探頭一看,只見林錦樓正背對著躺在炕上,身上輕顫,竟好像在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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