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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的窗敞開著,風卷著熱浪從窗口吹進來,將那條印著翠竹的白色窗簾吹得揚起一角,像只試探的小手,一下一下地夠著床頭櫃上的雙鈴鬧鐘。

墨北趴在柔軟的薄褥子上,褥子下面是涼席——經過那次大病,他就很畏涼,夏天這麼熱也不敢直接睡涼席,非得再鋪一層薄褥子或是加幾條床單,不然就覺得有絲絲涼意順著皮膚毛孔透進五髒六腑。雖然涼快,但是睡過一覺就容易咳嗽。

他把臉貼在珍珠色的泰迪熊身上,一聲不響地想著心事。

墨北睡覺的時候喜歡抱著東西,重生之前他的床上、沙發上、地台上都堆滿了各種抱墊、靠枕、毛絨玩具,隨時隨地都能抓起來一只抱住。可是重生之後,他能抱的除了被子就是枕頭。衛嶼軒不止一次听他念叨想要只泰迪熊,就讓滕濟民從國外給弄了只正版的送他。

其實,墨北並不是非要泰迪熊不可,他只是用「泰迪熊」代蘀所有可擁抱的玩具來表達自己的怨念。在此之前,墨北還纏磨著姥姥給做了一對糖果型的抱枕,一只放在家里,一只放在姥姥家。不過能收到衛嶼軒送的禮物,怎樣都是高興的,他還和衛嶼軒對于這只小熊的名字慎重地討論了一下午,最後決定叫它……「小毛」。

小毛很柔軟,很治愈,但它不能讓墨北的和背上的傷口不再痛。

重生以來,墨北還是第一次挨孫麗華的打——這里指的是傷筋動骨的打,平時拍兩巴掌那種不算。

事件的起因是墨北新發表的那篇小說,凶手不斷殺害兒童,並將他們的尸體和現場布置得如同靜物畫般充滿變態的藝術感,而當偵探在追查凶手的過程中,發現他的童年十分不幸,自幼就受到母親的虐待和反復遺棄。

凶手的母親在少女時期就生下他,因為恐懼和貧窮,對兒子沒有多少愛和責任心,可是每次拋棄他,他又都因緣巧合地又能回到母親身邊,這讓母親覺得兒子就是個永遠擺月兌不掉的負擔,于是對他加倍地虐待。等凶手長大後,他擁有了可以與母親對抗的體能,卻在心理上始終處于被壓迫的最低層。

而母親對待他的態度一直沒有改變,仍然時常打罵,從來不在他朋友的面前給他留面子。這讓凶手十分仇恨母親,但更為仇恨這個膽怯的不敢反抗的自己,于是將恨意轉嫁到無辜的孩子們身上。當他殺死一個孩子,內心深處就覺得是殺死了一個懦弱的自己,既憐又傷,欲罷不能。

後來,看起來依舊年輕貌美的母親又懷孕了,肚子里的孩子依舊父不詳。這讓凶手感覺又一個自己將要被復制出來,他將要再次旁觀/體驗一次悲慘的童年,他無法再壓制住恐懼和怨恨,終于將屠刀對準了自己的母親。

而這一次,他將母親殺害在凌亂骯髒的廚房里,就像隨手扔掉的廚余垃圾,宣告著他的不幸的結束。

墨北並沒有在故事中對凶手做出評價,一切敘述冷靜客觀,但卻令讀者不寒而栗。

這篇小說發表後引起了不少爭議,很多人都難以想像一個母親會對孩子做出那麼大的傷害,覺得作者就是在胡編亂造,嘩眾取寵。

有人覺得那個母親雖然有錯,但凶手卻不應該這樣充滿仇恨,更不應該將仇恨發泄到無辜者身上,最後的弒母令人難以置信,如果按照作者的邏輯,那當父母的都不敢再打罵管教子女了,不然養出個殺人犯來可怎麼辦!

有人認為母子倆都有錯,但兒子之所以成為殺人犯,還是因為他自己性格有缺陷,否則小時候受過父母虐待的孩子又不止他一個,怎麼別人就沒殺人呢?

還有人控訴自己童年也曾有過類似的經歷,甚至長大之後仍然受到父母的控制和精神暴力,但卻因為怕被扣上「不孝」的罪名不敢聲張,嚴重的時候甚至想要自殺。

有人說這只是一篇小說而已,而且只是一篇推理小說,重點不在于凶手和母親的關系,而在于偵探偵破案件的推理過程。可也有人說引發整個案件的就是凶手的變態心理,而這種心理的起因恰恰就是童年陰影,凶手的母親才是一切不幸的源頭。又有人說如果要這樣推導上去,那這個母親也很不幸,她十幾歲就**懷孕,沒有父母親戚教育她,也沒有人來幫助她,有的只是覬覦她美色的惡徒,她只是將對家庭對社會的怨恨發泄到了兒子身上,但主觀意識上並沒有想讓兒子成為凶手。

…………

各種各樣的爭論喧囂塵上,有的讀者甚至聲明寫信給雜志社,要求他們不再采用北緯37°的任何作品,因為他三觀不正,思想陰暗,而文章理應文以載道,凸顯教化。

一個讀者在信中寫道︰「……前幾天我十歲的兒子為了和同學去打游戲機,騙我說是去同學家做作業。我本來想打他一頓,叫他在疼痛中記住這個教訓,可是一想到這篇小說,我的手就打不下去了,我怕這一巴掌下去,十年之後我的兒子會提著血淋淋的尖刀出現在我面前。可是今天,這小子又撒謊了!我很後悔沒有在他第一次說謊時就揍他一頓,讓他誤以為說謊不是什麼大錯,讓他以為可以一直使用謊言來換取甜頭。這一次我打了他,他哭著說︰‘爸爸我再也不敢了。’很好,至少我不用擔心十年之後我的兒子會頂著詐騙的罪名對我說︰‘爸,我有今天的下場都是你害的。’」

這位時時陷入到兒子將來會成為個罪犯的想像中的父親,在信的後半截痛罵了北緯37°一頓,認為這個作者混蛋之極,將普通小事夸張演繹成一場凶案,讓像他這樣純真善良的人差點不知道要如何去教育孩子,這太可惡了。事實上,古話說得好,棍棒底下出孝子,哪個中國人不是被打著罵著長大的,可照樣出聖賢出偉人,怎麼到了北緯37°筆下,就出殺人犯了呢?可見還是北緯37°自己內心太邪惡!

不過刊登這篇小說的《啄木鳥》這一期的銷售倒是翻了個番——好多讀者是後知後覺,听到別人在罵,所以才想看看挨罵的小說寫的是什麼。

孫麗華就是在單位听同事議論之後,才想到買一本來看看,結果發現作者就是自己兒子……

孫麗華當時臉都氣白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兒子叫跟前來罵,要墨北解釋清楚怎麼會寫這種邪惡黑暗罔顧道德的小說。本來她沒想動手,可是墨北居然頂嘴,居然說寫作這種事跟她解釋不明白!

疏遠,輕蔑,反骨,不听話,自作主張,不尊重父母,讓父母沒面子,離心離德,不識好人心……一瞬間孫麗華腦海中閃過許多負能量的碎片,她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巴掌是怎麼揮出去的,而看到墨北居然不躲不閃,只是用一種無法形容的眼神看著自己,孫麗華的理智之弦終于燒斷了。

幸好當時孫麗華就手的工具是掃帚,不是爐鉤子,不然等墨向陽回到家攔住老婆的時候,可能墨北已經頭破血流了。像現在這樣只是被打起檁子,淤血都在高腫的皮膚之下,還算是不錯。

本來孫麗華理智一回來就後悔了,把孩子打成這樣她也心疼,可是墨北一聲沒吭一滴眼淚沒掉,甚至連表情都平靜得過分,這又讓孫麗華感覺十分怪異和氣憤。

「你瞧瞧他,還不認錯,還舀這種眼神看我!你說他什麼意思?這是恨我呢還是怨我呢?是琢磨著也把我殺了?」孫麗華氣得聲音都直抖。

墨向陽安撫勸解,讓她別把小說和現實混淆。

孫麗華坐在沙發上哭︰「學語文的時候老師不是還說要學會總結中心思想麼,不是老讓學生體會文章中反映出來的作者的思想感情麼,不是什麼文章都有環境背景麼?那你說說,小北寫這個小說,他反映的是什麼思想感情?他不就是恨我這個媽嗎?」

墨向陽只能沖兒子使眼色,讓他低頭認錯。

墨北模模腫起來的,說︰「疼。」

在那之後,孫麗華一直沒跟墨北說過話。母子倆的冷戰讓墨向陽和墨潔都很不自在,墨向陽想要當潤滑劑,可要麼換來老婆傷透了心的哭泣,要麼換來兒子的後腦勺……

墨潔這陣子倒是得了不少好處,孫麗華給她做好吃的、買新衣服、買玩具,天天念叨︰「你可別跟你弟弟學,你得當個好孩子,听媽媽的話。你弟弟我是指不上了,以後媽就全靠你了,你得爭氣啊。」

墨潔覺得壓力很大。

把小毛換一邊枕著,墨北琢磨著,剛重生的時候,他也想過要用什麼辦法改變和母親的關系。後來想想,只要父親平安活著,他跟母親的關系最差也不會差到前世那個地步。

孫麗華雖然暴躁易怒,但大多數時候還會听取墨向陽的意見,而且她真正在對待子女的方式上走向極端的時候,就是墨向陽去世之後。那時候她精神壓力非常大,整個人都瀕臨崩潰,如果不是能向子女發泄,後來又有祁敬中的愛護,也許她不是瘋了就是自殺了。對于孫麗華來說,在某種程度上,打罵兒子相當于服用抗抑郁藥物,減壓了。

如果墨北是個臥冰求鯉的孝子,他就該為此而歡欣鼓舞,可惜他自私又小氣,深深覺得自己挺吃虧的。並且連重生回來,都還為這些事計較著,就算不能再去恨母親,可是也不想原諒。像墨潔一樣乖乖地依偎在母親懷里撒嬌,這種情景他想想都要掉一地雞皮疙瘩。

所以,能像現在這樣冷著淡著,誰也別干涉誰,最好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補昨天的。晚上還有一章,正在碼。更新時間不定,明天再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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