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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市政府建設商貿中心的招標會就在豪庭酒店召開了。龔小柏準備好了投標書,帶著孫麗萍和幾個業務骨干一起去了招標會。

龔小柏和孫麗萍一走進豪庭酒店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有不認識的還以為是請來助興的明星。

夏承瀚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對外表出眾的小夫妻,心底贊嘆了一聲,接著才從秘書的提醒中知道他們的身份。夏承瀚實在沒有想到,傳說中凶神惡煞的龔大混子居然外表這麼有欺騙性,乍一看還以為他是出身良好世家的子弟。

當一個人的外表與傳說中他的形象嚴重不符時,要麼是這個人被錯誤地演繹了,要麼就是這個人並不簡單。

隨後夏承瀚又被南斗公司的投標書上規範的格式、精準的用詞和詳盡的內容給震了一把,在今天到場的這些地產商、建築商交上來的投標書里,南斗的專業性實在是很出類拔萃。而尤其讓夏承瀚關注的就是投標書上那個極為貼近標底的數字,有那麼一瞬間,夏承瀚幾乎要懷疑標底泄露——考慮到龔小柏黑色那一面的身份,這個懷疑並非不可能,要不是夏承瀚確信標底一直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他幾乎要任由這份懷疑蔓延了。

招標會上,夏承瀚對南斗公司的態度和其他公司無異,只有最熟悉的人才能看出來他有些走神。

最後在揭曉中標公司的時候,夏承瀚倒是並沒有思考多長時間就做出了決定,確定了三家承建——龔小柏的南斗是其中之一。

盡管龔小柏這個人有種種令夏承瀚猶疑的問題,但他的公司歷史清白,成績顯耀,夏承瀚願意給南斗一個機會。當然,夏承瀚不會承認,夏多的那幾句恰到好處的話也起到了一點作用。

南斗中標的消息並沒有在墨北心中激起太大的漣漪,他只是感慨了一下重生後很多事情變化的方向越來越偏離他前世的記憶了。

夏多還是每天都很忙,因為還要抽出時間來談戀愛,所以加倍地忙。與之相比,墨北的生活就實在太安逸了。墨北在拍完電影後就給自己放了個長假,構思的小說也不急著寫,每天就是看看書、跑跑步、有了靈感就記到本子上,此外還開始重新訓練起自己的繪畫技巧,以姥姥和小貓為模特畫了不少素描。

姥姥很得意寶貝外孫給自己畫的畫像,一張一張全都貼到了牆上,冷不丁一看還以為是換了鉛灰色的壁紙。墨向陽很矜持地暗示他其實也是可以給兒子當回模特的,不過他新調動工作其實忙得不可開交,就連三餐都難以定時,最後還是墨北趁他坐在沙發上打瞌睡的時候對著畫了一張。

這張畫被墨北藏了起來,壓在自己書架最下面那個抽屜里,不敢再看第二次。

畫上的墨向陽睡容平靜而安祥,就像……就像已經……

事實上,前世墨北在墨向陽去世後並沒有看到過他的遺容,因為爆炸點離他太近,據說尸體慘不忍睹。可是後來每當墨北回憶的時候,總是會產生一種錯覺,他仿佛是看到過父親安靜地躺在棺木中,就像疲倦至極而沉沉睡去了一樣,唯一特別的是臉色白里泛青,似乎手指敲擊上去會發出瓷器的脆響。

記憶也是會自己粘貼修補的,不知道是把哪一次看到過的父親的睡容移植到了葬禮上,並自動加以修改偽飾。

這一世墨向陽已經遠離了英年早逝的命運,他活得生機勃勃,可是在墨北心里卻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懼,他害怕自己所做的努力並不足以對抗宿命,害怕死神只是暫時迷了路。

這一幅小畫奇妙地與記憶錯覺重合起來,讓墨北悚然心驚。

這種說不出來由的恐懼感讓墨北又緊張了起來,一方面他知道這種緊張毫無必要,另一方面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停止。

夏多對墨北的情緒最為敏感,想方設法要哄小情人開心,找了個周末的晚上帶墨北出去吃飯看電影,不過墨北還是怏怏的,從電影院出來就想回家了。

夏多一手抓著在影院里沒吃完的爆米花,一手拉著墨北,「來,帶你去個地方。」

墨北沒什麼興趣地問︰「去哪兒啊?」

夏多眨眨眼楮︰「去了你就知道了。」拉著墨北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把爆米花桶遞給墨北拿著,自己從兜里掏出一條灰藍格子的大手帕,折成一條,笑道︰「先把眼楮蒙起來,到地方了再讓你看。」

墨北詫異地看了夏多一眼,這才被引起了幾分興趣,他順從地閉上眼楮,任由夏多系上手帕。接著手中一空,爆米花又被夏多拿走了,溫熱的手掌握過來,輕輕牽引的力道。「來。」

這個時間還不算晚,街上還有不少行人、車輛,墨北能想像得到別人看到他倆的樣子會有多好奇,但是手帕制造的黑暗似乎也隔絕了別人的目光,耳邊的車聲人語愈發清楚,莫名其妙地讓墨北覺得很有人間煙火氣地溫暖。

走了一段路,夏多說︰「我跟小逗眼兒借了摩托車。」說著拿墨北的手去模摩托車冰冷的外殼。

墨北笑了︰「萬小酌啊?他現在干什麼呢?」

夏多讓他坐上去後自己也跨上去,拉著墨北的手抱住自己的腰,說︰「在鐵路上當乘務員呢,穿上制服還挺帥。听說快結婚了。」

「他才多大,二十?二十一?」

「二十一了。他爸媽急著抱孫子,相親都相了二十多輪,好不容易找著個他滿意的,就想快點把事情定下來。」

墨北駭笑︰「才二十一,他家里這是著什麼急啊。那姑娘怎麼樣?」

「姑娘家是農村的,小逗眼兒說她家條件不好,但姑娘人不錯,長得有點像邱淑貞——小逗眼兒做夢都想娶邱淑貞。听說她家要的彩禮是一頭牛和一萬八千元錢。小逗眼兒家給得挺痛快,訂婚的時候還給買了三金。」

三金也就是金項鏈、金耳環、金戒指,條件好的人家在訂婚宴上會給兒媳婦送三金,還有送五金的,也就是再加上一對金鐲子,在婚禮上兒媳婦會戴出來,表示婆家對她的寵愛。

「萬小酌就沖著人家長相去的?」

「哪能呢,也考慮了別的條件,當然主要還是看臉。」

「王盛呢?他不是比萬小酌還大一歲,他家有沒有急著讓他找對象啊?」

「王三兒還用得著他家里人著急嗎?他從初中起女朋友就沒斷過。現在好像是和他們法院新分來的一個書記員談著呢。」

墨北有些感慨,這才幾年功夫,當初那些聚在一起看j□j的壞小子們就一個個的快要成家立業了——明明都還算是少年的年紀啊。急什麼呢?

「是希望孩子們能有條不紊地好好生活下去吧,反正遲早都要結婚的,反正遲早都要生孩子的,那麼趕早不趕遲,在自己還有能力幫著孩子把這些人生大事處理妥當的時候都抓緊辦了,當父母的才會放心。」夏多漫不經心地說。

「那其他的事怎麼辦呢?」

「什麼其他的事?」

「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夢想,野心,人生價值……」

「嗯,大概是覺得那些又不是必要的,再說晚一些做也不耽誤啊。況且,一邊成家一邊立業,不沖突嘛。」

「結婚生子這些晚一些做也一樣不耽誤啊。所以說,急什麼呢?」

「不急不行啊,人很快就老了,老了就很多事都做不好也做不成了。又或者,雖然誰都不希望,但人還有可能出意外,早早死掉。所以要趁著還年輕還活著,緊追慢跑地把人生大事都辦好。」

「人生大事,呵,無非生與死。」

「這樣一說,與生死相比,什麼夢想啊野心啊也都不算什麼啦,做與不做又有什麼關系呢?」

「有時候覺得,看一只螞蟻由生到死的過程,也就看完了一個人由生到死,相差無幾。今天重復著昨天,今年重復著明年,兒子重復著老子,細節在變化,可總體是不出那個圈兒的。」

「北北啊,要是出了那個圈兒,人就是另一種生物了吧?」

大概是考慮到墨北看不到東西會不安,夏多車騎得並不快,兩個人東拉西扯地說著閑話,說得墨北昏昏欲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墨北感覺到周圍的車流人聲都好像已經消失了一段時間,然後摩托車慢慢停了下來。

夏多扶著墨北下車,又牽著他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段路,墨北判斷這是到了郊外,他能感覺到草葉刮擦著褲腿,腳底踩碾過小石子和土塊。

終于停了下來,風吹得墨北有點冷。

夏多從背後親吻了一下墨北的脖子,解開了手帕。

墨北睜開眼楮,看到低垂的星空下是一片荒草地,接著好像有一點藍幽幽的光亮起,墨北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是有更多的藍色星芒亮了起來,像是天上的星子掉到地上,又或是誰將海中的夜光藻移植到了陸地上,倏忽之間就連成了一片。一瞬間,墨北覺得自己腳下踩著的不是土地,仿佛只要邁出一步就能置身于浩瀚宇宙或是深遠大海,沉重的在此時變得輕盈起來,能隨著這夜風慢慢搖蕩。

恍然如夢。

「喜歡嗎?」夏多的聲音也輕得像是怕驚醒這個夢。

墨北扭頭看著夏多,眼楮里煥發出奇異的光彩,氣息不穩、聲音顫抖︰「這是你做的?是你送給我的?是禮物?」

夏多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專注地看著墨北的眼楮,恍惚了片刻才輕聲說︰「是送你的禮物。喜歡嗎?」

他得到了一個吻。

上千個LED小燈管聯接著風力發電的小風車,制造了一個如夢如幻的浪漫。

「我就做了幾個樣品,然後找了家小工廠下了單子,他們做得還不錯。然後我找人把它們運到這里……我想讓他們給拼出‘我愛你’的,但是這些人干活太馬虎了,一塌糊涂根本就看不出來……」夏多很煞風景地嘀咕著,呼吸拂在墨北的耳朵上,癢得他縮起肩膀,然後就不可抵制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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