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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門,一股濃重的血腥氣便撲鼻而來。

沐晚歌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清如水亮如星的眸子淡淡掃了屋內的擺設一番,眉頭的褶皺卻是越來越深。

自從她接手柒月樓後,就對酒樓內的設施、環境做了硬性的要求,每日的打掃與清潔更是絲毫不能松懈。可如今屋內的情況,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空氣中的血腥味,混合著另一股濃郁沉悶的氣息,呼吸後胸口便像是塞滿了棉絮,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展先生……」沐晚歌輕叫出聲,努力壓制著不斷涌上心頭的疑惑,輕手輕腳的往里走去,當看到三步之外背對著她坐在桌邊的身影時,連忙停住了腳步,叫道,「展先生,屋內的空氣如此不清新,您為何不開開窗子呢?」

聞言,展靖背著的身子頓時轉了過來,抬頭看向緊緊盯著他的沐晚歌,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讓郡主見笑了。」

沐晚歌瞳孔猛地一縮,不敢置信的盯著展靖的面容,驚呼道︰「展先生,你的臉……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天哪!那是怎樣的一張臉?

原本的平整滑皙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坑坑窪窪的疤痕和滿面的鮮血。那根本就不能稱之為臉,比起常人所懼怕的麻子,還要更慘不忍睹。

饒是沐晚歌平時有多淡然自若,此刻看到這張疤痕遍布的臉,心尖兒也不免顫了幾顫。

短暫的震驚後,她頓時怒不可遏道︰「展先生,到底是誰如此歹毒,竟然毀掉了您的臉?到底是誰啊?」

展靖眼里頓時劃過一絲錯鄂,眼里的炯炯光彩,讓人感覺到那不是一雙眼楮,而是一對價值連城的寶石,瓖嵌在了血肉模糊的臉上,出乎意料的詭異,卻難掩灼灼奪目的光彩。

沐晚歌忽然沒有了聲音,心里暗自做了個搖頭的動作。臉是毀了,可是此刻看到他這般毫無憤怒的神情和鎮定無一絲動搖的心態,便又覺得一切似乎都沒有那麼糟糕。

展靖則是被她一開始的憤怒給驚訝到了,隨即想到了什麼,目光有些躲閃起來,吶吶道︰「展某多謝郡主的關心。只是,容貌不過是擺設,毀了便是毀了,又何必去追究那麼多?」

說完,便見他低下眼簾,徑自把玩著桌上的杯子,不發一語。

沐晚歌有些不悅的微皺了皺眉頭,似是對他這樣無所謂的態度很是不滿,就連出口的語氣里都帶了一絲斥責之意,「展先生的話,請恕我不敢苟同。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能輕易就被人毀去?您這無所謂的態度,實在是……」

「郡主來此,便是為了指責展某麼?如果是,郡主指責過了,也可以回去了!」展靖卻突然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平靜無瀾,卻讓沐晚歌心頭莫名的涌上了一層寒意。

她怔怔的看著展靖,印象中似乎不是這個樣子,剛想開口為自己辯解,卻不經意間瞥見了他耳根處的一抹微紅,偏著頭不解的想了想,依舊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由得出聲問道︰「展先生,您的耳朵為何會紅起來了?可是臉上的傷發炎高燒了?我會些醫術,要不要我給你看看?」

「咳咳……」誰想,展靖听了,卻是止不住咳嗽起來,沐晚歌清楚的看到他的耳朵更加紅了起來,心頭的疑惑越來越多,直撓得她心頭發癢。

這算什麼啊?她不過是問了幾句,至于讓他咳成這樣嗎?

可是,沐晚歌又哪里知道,當一個人耳根子發紅時,便是說明他不是害羞,便是尷尬不自然了。

只是,向來不懂害羞為何物的傾顏郡主,只能自動將他的表現理解為尷尬。

至于為什麼幾句話便會讓一個大男人尷尬,聰慧過人的某人根本就無法知道,完完全全謙遜虛心的向當事人請教。

展靖暗自懊惱,顧左右而言他,「郡主一人在外,本不該進來的,若是讓人看見了,只怕非議頗多啊!」

「這又有什麼關系?我平常也是……」話還沒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沐晚歌皺著眉僵著笑睜大了眼楮,不敢置信道,「展先生,您該不會以為……我……對您……」

「咳咳……」展靖又忍不住咳嗽起來,耳根處剛消退一點的紅色又浮現出來,很明顯,尷尬了,害羞了。

是害羞了!

輕紗呼呼的飄動啊……

日光瑟瑟的顫抖啊……

沐晚歌不可抑制史無前例的,害羞了。

天!這又是什麼跟什麼啊?

展靖該不會以為自己對他的關心,是因為……她看上他了吧?

尼瑪,就算前世她再怎麼工作狂,也不會到饑不擇食的地步,更何況今生她已有了元宇傾,又怎麼會看上這比自己年紀還大的男人?

雖然歲月沒有在展靖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他的臉沒毀之時也像個清秀養眼的書生,可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當然,她並不是瞧不起臉被毀的展靖,而是覺得展靖這一想法,實在是雷到她了。尤其是此刻他還拼命的以咳嗽掩飾那一份不自然,更是讓她想要否決自己猥瑣想法的機會都沒有。

誰說古人純情的?純情能純到一兩句關心都能遐想出很多的程度?

敢情一開始她在門口詢問能否進來時,他那片刻的沉默也是顧及到這樣的……呃……誰看上誰的問題?

沐晚歌堅決命令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否則她會覺得自己前世今生的老臉不被自己丟掉,都會被面前這羞得無地自容的男人給瞬間抹殺掉的。

沐晚歌別過臉,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展先生,您別想多了,我沒有別的意思。一直以來,我都當您是朋友,此次也是听說您許久不曾出門,便以為您生病了,想著過來探望一番,並順便看看您是否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方才,是我失態了,還請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咳咳……」展靖又輕咳了幾聲,隨即背對著她坐著,擺了擺手,道,「是展某唐突了,倒是請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沐晚歌點了點頭,隨即走到他的對面坐下,近看之下才驚訝的發現,除了他的臉受傷嚴重,就連身上都或多或少掛滿了傷痕。她秀眉微蹙,擔憂的問道︰「先生,到底是何人傷您至此?可有上報京兆尹,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只是,後面這一句話,她也知道自己問得多余了。

若是上報了京兆尹,怕是展靖也不會整日待在房中,任由臉上的傷口惡化。更何況,以展靖此刻所呈現出來的無所謂心態,怕是報不報官,都是不重要的。

如此一想,她倒是對展靖有些好奇,也有些佩服起來。這個時代,沒有高端的整容技術,一張臉若是毀成了他此刻的模樣,怕是這輩子都無法再復原。世人皆愛惜自己的容貌,就連英明神武氣度不凡的元宇傾也不例外。

能夠坦然面對「毀容」這一殘酷事實的人,目前為止她還真是只見到一個。

這樣的心態,還真是令她無比佩服。

「事已至此,再去查動手之人,又有什麼用?」展靖苦笑一聲,唇角溢出一抹嘆息,「更何況,這張臉變成什麼樣子,倒也無關緊要。左右不過是一張臉罷了,哪里需要在意那麼多?有它,我還是我;沒它,我依舊還是我。郡主還以為有什麼區別麼?」

沐晚歌頓時愕然,如此高深難懂的哲理,直接將她繞進去了。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她忽然干笑了幾聲,笑吟吟道︰「展先生能夠這麼想,倒是對傷口的恢復大有稗益。听您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這其中的道理,便是走遍天下歷經滄桑,怕是也不能全懂並如此坦然的接受!倒是讓我羞愧不已了。」

只是,她雖然臉上笑著,心里卻是盤旋著越來越多的疑惑。直覺告訴她,事情不是她所想的那麼簡單,可哪里不簡單,她卻說不出來。

展靖平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緩緩移開,笑著道︰「郡主過謙了。展某不過是有感而發而已,說到坦然,誰又能比得上郡主呢?」

「嗯?」沐晚歌面色一怔,眸光忽然半斂下來,聲音有些飄忽,「展先生,我也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大道理大智慧什麼的,都跟我沾不上邊的。您可真是折煞我了,那麼高的贊譽,我可是承受不起呢。」

「承不承受得起,且看事實如何罷了。郡主身有殘疾,卻能如此坦然的出現在展某面前,比起展某躲在屋內的避而不見,豈不是要強很多?若這樣淡然自若的你,都無法擔得如此贊譽,那這世上還有誰能夠擔得起?」展靖淡淡瞥了眼她的右手臂,眼里劃過一抹嘆息。

真是可惜了!

這麼好的一個人,上天居然也忍心逼她至此!

沐晚歌嘴角一勾,勾出一抹淺淡而略顯惆悵的笑意,「展先生,世上諸事,沒有經歷前,世人皆以為自己不能忍受;可唯有真真實實的經歷過後,才會發現所發生的殘酷事實,其實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而我相信,不只是我會這麼想,您也會這麼想的。只是或多或少的安逸都讓我們忘卻了,我們都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堅強。」

「你說得對,的確是這樣。」展靖看了她一眼,難得的附和上了她的話。

沐晚歌卻是忽然沉默了下來,方才盤旋在心中的有些模糊的「不簡單」,此刻終于明朗。

她暗自思忖了片刻,隨即抬頭看向展靖,問出潛藏在心里許久的疑問︰「展先生,您能否告訴我,您跟元宇傾是什麼關系?為何您的身邊,會有他的風雲衛暗中保護?而且,風雲衛的身手,我是見過的。有他們在,就算再多的敵手,也不能傷您分毫才是。可您為何會……」

當展靖抬頭看她時,話音也戛然而止。面對著那樣一雙瓖嵌在模糊血肉中的眼楮,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問題很欠揍。倒不是說,這樣的話有什麼不妥,而是在方才說了那麼多夸贊之語的前提下,自己再提出這樣的問題,倒是顯得有些偽裝了。

只是,即便是偽裝,她還是忍不住要問出來,這已經擱置在她心里好久了,從一開始的遇見到此刻的面對面交談,雖兩人不過是幾面之緣,可中間經歷了好幾個月,久到她以為閉上眼就能過完整個一生。

尤其是此事還關系到她放在心上的那個人,她不得不慎重緊張。

展靖把玩著杯子的收頓了頓,隨即輕輕的擱下手中的杯子,手指改為輕點著桌面,默了片刻後,才緩緩問道︰「郡主與左相的關系如何?」

「額……」沐晚歌面色微郝,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這樣的問題。

男女朋友?互許終生的情人?

似乎都不對!

沐晚歌有些不自然的抬頭看展靖,卻發現他眼楮含笑、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那略顯曖昧的神情,瞬間將沐晚歌的不自然沖退得一干二淨。

不就是承認個關系麼?有那麼不好意思難以開口麼?

沐晚歌撫了撫額,隨即開口回道︰「展先生,如今,我住在元親王府……」

只一句話,沐晚歌知道,展靖會懂得其中的意思。不過,當對上他那黑亮而興趣盎然的眼楮時,心里卻是暗自月復誹著,若是元宇傾在此,估計會考慮著,是不是要將她話里的「曾經」給去掉,換上「已經」。

展靖似乎也不想多加糾結于此,只淡淡說道︰「郡主既然有這個心思,為何不當面問元相?以你和他目前的關系,想要知道什麼,估計也不是難事。」

能夠住進元親王府的女子,的確不簡單,估計是元親王府里的王爺王妃以及元宇傾都承認了她的存在。這也是為什麼他要她回去問元宇傾的緣故。

沐晚歌暗自翻白眼,想著若是能夠從元宇傾那里知道些什麼,根本就不是那麼容易。不僅要給那個狡猾的男人一大把的「福利」,還得看他的心情好不好。而無數的事實充分證明,她每次給了福利,都不能得到她想要的消息,這樣不劃算的買賣,她可不要再去做了。

否則,到最後吃虧的人便是自己。

「展先生,你的傷,是你自己……」沐晚歌決定采取迂回戰略,既然他身邊有風雲衛,那別人應該傷不到他。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自己動手。

只是,這樣的結果,估計除了沐晚歌,誰都無法相信的。這世上,哪有人會動手毀掉自己的容貌?簡直是聞所未聞啊!

可很不幸的,面前就被沐晚歌踫到了一個!

展靖眼里劃過一絲詫異,隨即想到了什麼,朗聲笑了出來,「不愧是傾顏郡主,心思都如此通透。只是,郡主似乎沒有任何驚訝?」

「還好。」沐晚歌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先生若是能夠為沐晚歌解惑,那便是沐晚歌的福氣了。不過,如今我是怎麼都想不透,為何先生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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