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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環戒來歷(上)

只是那麼一只手,輕而緩慢的覆上他的額頭,一直埋頭思索的某人卻像是遭雷擊了般,整個身子明顯僵硬了起來,短暫的腦袋當機後,才緩緩抬起頭,眼楮里閃爍著強烈的亮光,一雙手猛地握住那只小手,喜極而泣道︰「歌兒,你可終于醒過來了!」

「唔…。嗯,」昏迷沉睡了一兩個月的沐晚歌,有些不適應的睜開了雙眼,環視了一圈後,這才重又看向床邊守著的某人,沙啞著嗓子道,「我睡了多久了?你又怎麼瘦了?」

「還能怎麼瘦?不都是因為想你想得麼?」某人順著竿子往上爬,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小手里,讓沐晚歌都無法看到他臉上的神色。

沐晚歌感覺到手心有些濕潤,像涓涓細河慢慢流過沙石的無聲綿長,在漫長的沉默與等待中匯流入海,于黑暗的夜幕中終于吐出了一輪圓月。

她的手不由得蜷了蜷,一股酥癢的感覺自掌心傳出,那是某人長而密的睫毛在掌心微微掃動,像是一把小小的芭蕉扇,慢慢的撩動著以往的一切。

腦中忽然有股不真實的感覺,像是渾渾噩噩後的混沌,于此刻終于襲了上來,過往的一切又似是電影般快速的放映在腦海,如此陌生的感覺,她曾親身經歷過一次,而那一次的感覺過後,她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時空里。

「姓元的……」沐晚歌輕喚了聲,沒有想象中的綿軟悠長,長時間不曾言語,已經讓她的嗓音變得沙啞而低沉,听得人心尖兒一顫一顫的,「姓元的……你是……是哭了麼?」

某個姓元的人,依舊埋首在那只小小的巴掌里,感受著她手掌心里的溫度和藥香,那是他這一輩子聞過最多,卻也不想再聞到的味道。他兀自搖了搖頭,絲毫沒有抬頭的意思。

「哎,我說,你若是再不起來,我的手里就要洪水泛濫了!」受不了某人的深情刻骨情意綿綿無聲勝有聲,沐晚歌又繼續低喚,只是原本平靜的聲音里起了一層漣漪,伴隨著微風慢慢的掠過某人的心房,讓某人想要繼續撒嬌耍賴的心思也瞬間停止。

沐晚歌只覺手心一涼,像是某個人在輕輕的吸氣,隨後又听到一聲細微的嘆氣聲,那張許久不見的臉終于抬了起來,滿臉胡茬,雙眼微紅,依舊能夠看到方才哭泣過的痕跡。

「噗哧——」

沐晚歌不由得輕笑出聲,伸手撫上他的眉眼,細細的描繪著他的輪廓,一下一下,描得眸光溫和手心輕柔,隨即少有的柔和綿軟之音緩緩響起︰「不過是好些日子沒見而已,你怎麼變得這麼丑了?這胡子都長出來了,黑眼圈也有了,人也瘦了,你說,你這日子怎麼過成…。」

話還沒說完,一張臉頓時放大壓了上來,在沐晚歌以為他會做什麼時,卻見那張臉軟軟的貼著她的側面,一寸寸的蹭上去,綿軟而酥癢的感覺頓時流遍全身,即便是尚在恢復期的沐晚歌都忍不住顫栗了下。

那人,就那麼定定的看著自己,溫熱的氣息拂在她的臉上,她依稀可以想象得出耳根處微微泛紅的顏色,像朝霞的瑰麗漂浮在最遙遠的天際。

她忽然有些閃神,隨即猛然發現那氣息已經慢慢的延伸至自己的脖頸處,不由得伸手攔住那張胡鬧作亂的臉,低喚道︰「別,姓元的……」

「唔……」某人將頭埋在了她的肩窩處,努力的聞著她身上清新而淡雅的藥香,這段日子以來積壓的郁悶與煩躁全部一掃而空,單是這份味道便足以讓他忘記人間一切滋味。

那些或苦至心肺、或酸至胃腸的人間滋味!

「我說,你累不累,要不要好好休息?」本來想說「做人不能這樣矯情,一國左相更不能賴在女人的肩窩里」,可話到嘴邊,卻又瞬間改變了。

這些昏迷的日子,她沒有親眼看見他的堅忍相守,卻可以從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和瘦了一圈的臉部輪廓中,多少可以窺出些痕跡來。這個男人啊,對自己的敵人永遠都不留情面,可對于自己真正關愛的人,便是寢食難安粉身碎骨也都在所不惜。

元宇傾也不抬頭,沉重的大頭微微起了些重量,減輕了沐晚歌的負荷之重,卻也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含糊不清道︰「歌兒,很累,累到不行了。我就在這里睡了,你不許趕我走啊!嗯,咱們一起睡吧!」

說著,也不管沐晚歌同不同意,鞋子一踢外裳一除被子一掀一蓋,隨即身子一側,整個人就貼到了沐晚歌身上。動作一氣呵成,流暢自然,像是練了千萬遍一般。

沐晚歌有些咋舌,還想伸手推搡幾下,可一瞥見他眼下的青黑,所有的話頓時說不出口,只一手回抱著他,輕輕道︰「累了就睡會兒吧,就算有事兒也不急在這一時。」

「嗯。」元宇傾伸手攔住她的腰,待發現那腰肢明顯瘦了一圈時,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就連動作都變得無比輕柔愛惜。

沐晚歌一顆心都被填得滿滿的,向來拒絕人接近的秉性也早已在元宇傾的窮追猛打下消失殆盡,此刻更是將自己的小頭兒埋在他的胸口,閉上眼楮便沉沉睡去。

兩人相偎相依,儼然一幅靜好安然的畫面。

睿親王府。

凌 允有些好笑的看著自己師傅的左環右顧,不由得出聲提醒道︰「師傅,您手里的茶都要涼了……」

「哦……」張老猛然回神,看了看手中的茶盞,確實已經涼了下來,不自然的干笑了幾聲,道,「徒弟這地方,可比老夫那破草房好多了,至少下雨都不用提著個小桶在底下接水,方便快捷而又舒坦啊,看得老夫都無比羨慕了……」

「師傅若不想回洛城,可以在徒弟這里住下。王府地方大,人不多也很清靜,關鍵是師傅在此,若是有什麼事兒,徒弟也好照應一番。」

凌 允一口一個「徒弟」,將自己的親王身份拋在一旁,只將自己看成是當年凜然受教的徒弟,對方是他的恩師,瞬間便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其實,他內心里是十分感激這位恩師的。那些年,他拋下凌暮遠和京都的地位繁華,獨自一人在外漂泊,若不是這恩師救下自己的性命,並傳授了一身的醫術,這漫漫長路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走過來的。

而更重要的是,這恩師秉性正直,為人通透,與他相處倒是悟到了不少人生哲理,雖不盡贊同,卻也盤踞心內多年的糾葛解除了不少。

「也就你比較有孝心,知道疼老夫這個老頭子,哪像李秣陵那小子,見到自己師傅也不端茶倒水仔細問候一番,反倒是讓老夫替他診脈,想想就來氣。當初也不知道發了什麼慈悲之心,竟然收了這麼個徒弟。」張老忍不住指責起來,只是一看到他臉上洋溢的笑容,這份指責倒也變得無跡可尋了。

只是,想到自己所收的幾個徒弟,他還是止不住搖了搖頭,自胸腔中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當年,他游走天下,路過一處偏遠的小城鎮,剛好踫上了浪跡天涯的凌 允,正逢對方重病高燒之際,他略施援手使那人退了燒治好了病,又見對方極有天賦,便將自己的一身醫術傳授了過去。

那時候是沒想到,自己救下的人竟然是紫啟國的四大親王之一,若是早知道,也不必如此了……

而李秣陵,當初若不是為著京都城里未曾完結的人和事,也不至于……

「師傅,舟車勞頓,想必您也累了,徒弟讓人安排了房間,您先去休息一會兒吧。有什麼事兒,醒來再說吧!」凌 允起身走到他身前,就要做出攙扶的姿勢。

不想,張老推掉了他伸過來的手,將他引至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後,才緩緩問道︰「你若是有事兒要問老夫,現在就問吧!」

塵封多少年的事情,或許也該一次性說清楚了。

「師傅怎麼會知道……」凌 允面色一怔,隨即很快就反應過來,忙說出心中的疑惑,只是,話還沒說完,便被張老接了下去。

「此次回京,就算你不問,老夫也會說的。」張老看了看他,暗自嘆息了句,隨即問道,「是關于那枚環戒的事情吧!」

雖是疑問的句式,卻是肯定的語氣,到了此刻,兩人心里也都亮堂堂了。

「師傅,當初您曾跟徒弟說過,要徒弟去找一枚環戒,如今徒弟找到了,只是不知,那人與師傅有什麼關系!」凌 允望進張老幽然深邃的眼楮里,那黑白分明的眼楮里,倒映著的是眉頭緊皺的自己。

張老淡淡一笑,卻也絲毫不含糊的回道︰「當年,老夫在湛城的醫館里,遇到一懷抱嬰兒的女子,嬰兒剛生不久,而那女子身受重傷,且渾身上下似是有燒傷的痕跡。那女子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故將嬰兒托付于老夫,讓老夫安排他的去處。當時老夫急著出京搶救病人,根本就不能帶著嬰兒上路,在葬了那名女子後,便尋思著是否要找戶人家,將嬰兒留下來。剛巧,在河岸邊遇到一名失去女兒的婦人,權衡之下便將嬰兒交給了那名女子,想著以婦人失女的遭遇,定也能將這名嬰兒撫養成人。」

「那後來怎樣了?」凌 允心里有了些微的明了,想著到底是誰家的父母,竟有如此悲慘的遭遇,是遇上仇家了,還是江湖廝殺呢!

「後來啊,後來老夫叮囑了婦人幾句後,便將嬰兒交給她了。」張老撫了撫自己的白須,繼續道,「只是,當老夫醫治完病人,想要再尋去時,已經不見那婦人和嬰兒了,唯一能夠確認身份的環戒,也交到了那名婦人的手中。」

凌 允微微皺眉,眼楮里帶著一抹審視,神情里頗是不解,「師傅可知,那枚環戒出自何處?又代表著什麼?」

張老有些意外的看著他,隨即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師傅吩咐徒弟,務必要找到那名環戒,為的是什麼呢?按理說,您將嬰兒交到了婦人手中,也不必擔心嬰兒的後續生活了,只是為何……」

凌 允的疑問,卻讓張老忍不住長嘆了一聲,隨即才听他悠悠道︰「那孩子天生身子弱,若是後續的營養跟不上,根本就不能活太久。本來老夫是想醫治好急病之人後,便返回湛城給那孩子開些滋養補體的方子,可誰想,終歸還是失去了她們的蹤跡。老夫想著,您本就在京都,身份也特殊,要找起來也不是很難,這才將此事托付于你的。如今看來,你似是已經找到那枚環戒了,是吧?」

話落,便見他目光灼灼的看向凌 允,待發現他臉上露出的如釋重負的笑容時,心里也莫名的松了一口氣,想到這些年的找尋與漂泊,一顆心頓時安定了下來。

「若論懸壺濟世,師傅真是當世第一人!多少年,也不放棄對這嬰兒的找尋與醫治,」凌 允倒是能夠理解他的感受,只是想起那枚環戒,面色瞬間變得凝重了起來,「如今徒弟已經找到了這枚環戒的主人,師傅也許沒有想到,當年的嬰兒便是如今的傾顏郡主吧!而此刻,那枚環戒雖不在她手里,卻也改變不了她是環戒主人的事實!」

凌 允看了看張老,卻發現他一臉的沉思與嚴肅,眸光閃閃又像是在物外神游,讀不懂他在想什麼。

「師傅……你在想什麼呢?」凌 允連忙低聲問道。

張老並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話,而是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待想明白之後,他才緩緩抬起頭,嘴唇蠕動了幾下,有些語無倫次道︰「你所說的,老夫听到了。只是,就算沒有那枚環戒做憑證,老夫估計也能夠找出當年的嬰兒。只是,老夫好奇的是,當年那兩人,長得還真是像啊!」

凌 允听得雲里霧里,什麼長得很像,什麼沒有環戒也能找到嬰兒,他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如此急躁,這一路舟車勞頓,自己都受不了,又何談這半百的老者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連忙關切道︰「師傅,想必您也累了,倒不如先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兒,等您休息好了,咱們再商量商量。關于此事,是徒弟過于急進了!」

「不是,老夫不是這個意思……」張老知道他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還想說什麼,卻又听到凌 允朝著外面吩咐道,「來人,帶張神醫下去歇息。」

張老頗是哭笑不得,對這「神醫」稱呼頗是無奈。只是,他也心知有些事情不能急在一時,倒也沒有多辯解什麼,而是隨著侍衛往準備好的廂房走去。

凌 允若有所思的看著張老的背影,隱在陰暗處的面頰浸了一層霧色,雖不至于接近于黑暗,卻也同時讓人看不真切。

「父王……」門口處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走進來一個人,輕袍玉帶,紫眸俊容,卻因覆著一層霜霧,而顯得清冷了些。

凌 允听的這一句輕喚,不期然的撞上來人的目光,隨即有些狼狽的移開視線,淡淡道︰「遠兒回來了,一路上可有遇到什麼事兒呢!」

「沒有,兒臣不過是送淑怡郡主回肅親王府而已,父王以為會遇到什麼事兒呢!」凌暮遠緩步走至他身側,在原先張老的位置上坐下,定定的看著他,道,「方才張老的話,兒臣也听了一些。只是,兒臣始終都想不明白,那枚環戒為何會在傾顏郡主的手中!那不是咱們王府……」

「遠兒都知道了?」凌 允舉手打斷了他的話,轉頭看向他,語氣里有著一絲欣慰與釋懷。

凌暮遠凝視了他半晌,隨即點了點頭,聲音是少有的平靜無瀾︰「該知道的,兒臣已經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兒臣等著您來解答。不過,有個事兒卻是肯定的,父王與張老重視環戒的原因,肯定不一樣。只是,其中到底是牽涉到了什麼,兒臣實在是想不出來。父王可否為兒臣解惑?」

「呵呵……」聞言,凌 允卻是輕笑了一聲,笑意里卻帶著凌暮遠所不能理解的悲涼,只听他長嘆了聲,悵然道,「這麼多年,遠兒都長大了,想問題也愈發透徹了。父王不在京都的年歲里,倒是讓你受了委屈。遠兒,可有怨過父王?」

「呃……」凌暮遠有些愕然,腦海里卻是閃過一幅幅過往的畫面,高座馬上卻被人嘲笑紫眸的憤怒與蒼涼,長年累月冰冷殿室的相伴與追隨,伴隨著那些年里孤身一人獨對風雨的淒楚,早已慢慢的滲入他的骨髓心肺,此刻一想起來,便像是細針密密扎住的疼痛,細碎卻令人忍不住狠狠的吸氣。

本來以為,這一輩子都這麼過了,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男人不要他,那便平淡的活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誰又能想到,在看到那個男人歸來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覺到陽光的明媚與燦爛。

原來,幼年時殘留在心里並壓成塵埃的奢望,從來都留存在自己的體內。他理解並原諒了這個幾乎沒有盡到一絲為人父責任的男人。

「父王多想了。您能回來,兒臣覺得十分歡喜。」他半偏著臉,看了看眸光幽深的凌 允,溫和一笑道,「母妃去得早,這世上,兒臣與父王相依為命……」

凌暮遠開著玩笑,可對面的凌 允卻沒有絲毫的笑意,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從齒縫里吐出一個字,「不!」

凌暮遠一怔,為此刻自己父王的堅定與決然!

------題外話------

唔,慢慢的,謎團就解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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