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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趕回逸王府,季悠然立馬叫人將平公公和李嬤嬤叫了過來。

「王妃,什麼事這麼著急?可是皇上他……」趕到季悠然跟前,平公公連忙問。

季悠然沉下臉,冰冷的目光在這兩位老人臉上來回巡視一會,緩緩開口︰「平公公,李嬤嬤,我只想問你們一句。當年,王爺的病和當今皇後有關系,是嗎?」

兩個人立馬一個哆嗦。

「王妃,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您還舊事重提,有什麼意義呢?」

「是嗎?」季悠然輕笑,「可是,今天在皇宮,荻妃當著皇上的面告訴他七皇子之所以會裝瘸這麼多年,就是為了躲避皇後的迫害。甚至,後宮中那麼多宮妃生下的小皇子要麼夭折要麼病歪歪的,也是因為皇後的關系。那你們想想,當年王爺大病一場,會不會也是她暗中操作的結果呢?」

說著話,她的目光輕輕一掃。「對了,當初王爺生病時在他身邊伺候的是誰?又是哪個人為他煎藥喂藥的?甚至,我還听說,當年陳妃身邊有個人,和皇後身邊的宮女交情很深,差點就在一起吃對食了——」

咚咚咚!

連續的磕頭聲響起,平公公伏地大叫︰「王妃請息怒,老奴交代便是!」

果真是他!季悠然暗暗握緊拳頭︰「交代什麼?」

「當年,老奴的確是皇後娘娘的人,也和皇後娘娘身邊的秋月交好。因為她,老奴心甘情願為皇後娘娘差遣,暗地里給陳妃娘娘還有王爺使了不少絆子。」

「還有呢?」季悠然心一沉,「害得王爺生病,讓他變成今天這樣,是不是也是你?」

「不是!」平公公連忙搖頭。

季悠然冷哼。「你認為我會相信嗎?」

平公公趕緊抬頭,老臉上老淚縱橫︰「老奴不敢欺瞞王妃,老奴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假!」

「是嗎?那你倒是說說,到底是誰將王爺害成今天這樣的?」

「那個,是……」

「說!」

「是陳妃娘娘!」

什麼!?季悠然霎時愣住了。「你再說一遍?」

平公公伏地︰「當年,給王爺下藥的,不是老奴,是陳妃娘娘。而且,那藥也不是下在王爺的湯藥里,而是陳妃娘娘親手為王爺做的糕點里。」

季悠然腦子里猛地一片空白。

怎麼可能?虎毒尚且不食子,陳妃一個為人母的女子,怎麼會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下這麼狠的手?

「回稟王妃,當初陳妃娘娘也是逼不得已。本來皇後娘娘在陳妃之前懷孕,也產下寧王,太後才命人停了她們的避子湯,陳妃因此懷有身孕。可是,誰知寧王先天不足,到了三歲還不會說話,皇後娘娘才知道事情不妥,幸而又生下了太子。可是,當時寧王臥床不起,太子年幼,偏偏陳妃娘娘生下的咱們王爺健康活潑,人見人愛,就連太後娘娘和皇上也愛不釋手。兩相對比之下,皇後娘娘對陳妃娘娘很不滿,陳妃娘娘知道,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默默忍下皇後娘娘的欺凌。只是,隨著王爺越來越大,太後甚至將他帶到身邊教養,這便真正觸動了皇後娘娘的殺心。陳妃娘娘自知她出身低微,保護不了王爺,卻又不忍心看著王爺屢遭毒手,她也是沒有辦法,才狠心對王爺他……」心中的想法不知不覺月兌口而出,平公公听到了,連忙解釋道。

是這樣嗎?季悠然心口一縮。「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老奴不敢欺瞞王妃!」

是了。還記得當初,鳳煜銘也說過,陳妃愛給他做糕點,卻是他一邊吃她一邊哭。想必也是這個原因吧?

身為一個母親,為了保全孩子的性命,卻不得不毒傻了他,這該是如何誅心的一件事?只是,陳妃啊陳妃,她終究不如荻妃聰明。荻妃還能讓七皇子假裝身殘,陳妃卻是真正的對自己兒子下手了。

「愛妃。」身邊的鳳煜銘突然拉拉她,季悠然回頭,看著他過分清明的眸子,眼眶突然很有些酸澀。

「愛妃你怎麼了?不哭不哭,誰欺負你,你告訴本王,本王幫你教訓她!」兩只手笨拙的給她擦拭著臉頰上的淚,卻越擦越多,怎麼都擦不完。鳳煜銘急了,「平公公,你干嘛欺負愛妃?你不許欺負她!」

平公公趕緊伏地,啪啪打了自己兩巴掌。「老奴知道,王妃您恨老奴,老奴又何嘗不恨自己?想當年,陳妃對老奴不薄,老奴卻恩將仇報,是老奴沒良心,老奴也追悔莫及。老奴本也想過以死謝罪,可是陳妃娘娘憂傷過度不治身亡,王爺身邊便只生下老奴和李嬤嬤二人。其他人全都被皇後娘娘遣走,老奴也是不忍心看著王爺再次落入皇後娘娘的手,才苟且偷生,一直留在王爺身邊照料王爺。現如今,王爺已然長成,也娶了您,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老奴心滿意足,去了九泉之下也能對陳妃娘娘有個交代。您盡管放心,老奴絕對不會再留戀于世。三天之內,老奴必定也給您一個交代!」

說著,又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才站起身,歪歪倒倒的往外走。

「慢著!」季悠然連忙一聲高喝。

平公公木然轉身。「王妃還有何事要問?」

「你對王爺做過的事,陳妃知道嗎?」

「娘娘她宅心仁厚,即便知道老奴私底下做過的事情,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漸漸遠離了老奴而已。」

也就是她知道了。季悠然閉上眼,眼前不覺浮現一張梨花帶雨的美人面龐。那張臉,赫然和鳳煜銘有五六分相似。

再度睜眼,她握緊鳳煜銘的手︰「那你知不知道,陳妃給王爺下的是什麼藥?」

「老奴知道。」

「是什麼?你知道解藥是什麼嗎?只要你給出解藥,我便免了你的罪!」

聞听此言,平公公閉上眼,兩行濁淚從眼角滑下。「沒用的,太遲了。」搖著頭,他哽咽道。

季悠然雀躍的內心忽的墜入無底的深淵。「你什麼意思?」

「想當年,等王爺封王出宮之後,老奴也找過解藥給王爺服下,可是,王爺已經如此這般這些年,體內的毒素深入五髒六腑,早除不淨了。老奴相好的太醫也曾告訴老奴,王爺現在的情況積重難反,是治不好的了。」

天!

眼前又是一黑,季悠然幾乎暈眩過去。

「愛妃!」鳳煜銘連忙抱住她,「你怎麼了?愛妃?來人,叫太醫!快叫太醫!」

耳邊一陣忙亂的腳步聲。等季悠然緩緩回過神來之時,她已經躺在床上了。床沿坐著一臉擔憂的鳳煜銘,一名太醫剛剛把完脈退到一邊︰「啟稟王爺,王妃是因為幽思過重,傷心過度才會如此。如今王妃身懷有孕,切忌大喜大悲,不然于月復中胎兒不好。微臣先開幾副安胎藥,還請王妃為了月復中胎兒,保持心境平和,切勿為外物所擾。」

「嗯,知道了。」季悠然淡聲道,太醫連忙走到外間去寫方子。

「愛妃!」等他一走,鳳煜銘連忙撩起簾子將她擁入懷中,「你嚇死本王了!本王以為你又要離開本王走了!」

一股暖暖的濕意在脖子上泛濫開來,季悠然知道他又哭了。她這個傻子啊!

心中悲涼與愉悅的情緒交織,季悠然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輕輕推開他,她給他擦干眼淚︰「都要當爹的人了,還哭什麼?」

「只要愛妃你沒事,當不當爹,本王不在意!」吸吸鼻子,鳳煜銘悶聲道。

季悠然抿唇,輕輕握住他的手背。「王爺。」

「愛妃?」

「你覺得咱們現在的日子過得怎麼樣?你滿意嗎?」

「滿意啊!有愛妃你在身邊,本王再滿意不過了!」

「那麼,你恨過那些叫你傻子的人嗎?你想有朝一日不再被他們這麼叫嗎?」

「以前是很討厭。可是」,抓抓腦袋,鳳煜銘傻乎乎的一笑,「本王喜歡听你叫。」

季悠然心中一暖,連忙緊緊擁住他。「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順其自然吧!你有我,我有你,我們倆在一起,那就夠了。」什麼外人的眼光,什麼瘋子傻子,他不在乎,她也不在乎!

「嗯!本王有你,那就夠了。」雖然听不大懂她的話,鳳煜銘還是跟著點頭,「愛妃,只要你在本王身邊,不在本王前面死掉,本王就很開心,天天都開心!」

「你放心吧,我不會在你前頭死掉的。你這麼傻,要死肯定也是你先死啊!」季悠然低聲說著,眼淚忍不住從眼眶滾落。

「愛妃,你——唔!」

不想多說了,季悠然擁住他,用她的紅唇堵住他的唇。

==我是七皇子登基的分界線==

第二天一早,李嬤嬤來到季悠然房間︰「王妃,平公公老了。」

季悠然心口又猛地一揪,面色卻分外平靜︰「我知道了。叫人給他入殮,找個好地方埋了吧!」

「是。」

一個王府里老人家的喪事,也不過在逸王府里掀起一點小小的波浪。對外面,尤其是風雨飄搖的皇宮來說,根本一點影響都沒有。

第三天,宮里傳來消息︰已經瘋掉的太子妃被從冷宮里接了出來,送到宮外已改為涼王府的廢太子宮中,連同廢太子的一干姬妾在內,讓她們繼續服侍廢太子。因為兩個兒子接連出事,皇後深受打擊,不再管紅塵俗世,自請除去皇後名頭,前去陪同太後念經禮佛,這個要求卻被皇帝拒絕。皇後便閉門不出,徑自換了素袍,每天吃齋念佛,不見任何外人。

而皇帝的病,也越發的嚴重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季悠然的肚子漸漸凸出來不少。太後依然沒隔一天召見她一次,偶爾和她感嘆一下這一年來的世事無常,一邊夸贊幾句荻妃母子守護床前對皇帝的不離不棄。每每這時,季悠然便賠笑順勢說他們幾句好話。時間久了,當提起這對母子時,太後的臉上也帶上了淡淡的笑意,就連再說起皇帝日漸單薄的身體時也不那麼悲傷了。

時間一晃兩個月過去。季悠然的肚子仿佛吹氣球一般越鼓越大。

這一天,她正坐在馬車中前往皇宮,突然听到——

當,當,當

悠遠綿長的鐘聲在帝都上空飄蕩,如此低沉,如此幽深,讓人的心境都不覺為之低落下去。雙手緊緊抓住車窗,便听外面有人大聲叫了起來——

「皇上駕崩了!皇上駕崩了!」

不多時,所有朝臣穿上官服奔赴皇宮。皇宮里里外外早裹滿了白綢,舉目望去,一片肅殺。

「皇祖母!」連忙趕到太後寢宮,老人家早癱軟在地。季悠然連忙跑過去,和鳳煜銘一起扶起她。

「快,走,去皇帝那里!快點帶哀家過去!」

「是。」

幾乎是一路小跑過去,便見皇帝寢宮門口早跪滿了太醫朝臣。走進殿內,一干宮妃皇子皇女擠擠挨挨跪了一地。而在皇帝龍榻前,跪著的便是早形容枯槁的荻妃母子。荻妃早哭昏過去了,雙手卻依然牢牢握著皇帝的雙手,旁邊的宮女根本掰不開。

悲傷的哭嚎聲在偌大的殿內流轉,充斥著每個人的耳朵,令人也禁不住眼眶濕濕,流下淚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七皇子鳳煜柯才德兼備,仁孝友愛,侍奉朕于病榻前二月,其孝心可感天地,朕甚愛之。現朕病故,傳位七皇子,令守護我大良國土,千萬愛民如子,凡事以江山社稷為重,欽此!」

太監奸細的叫聲在殿外響起,悠長的聲音在皇宮上空回蕩。

季悠然暗暗握緊鳳煜銘的手,心中長出口氣︰成了,他們成了。

元豐二十五年四月初六,元豐帝病逝,傳位于七皇子。

建嘉元年五月初六,新帝即位,是為建嘉帝。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先帝病逝,新帝上位,新帝的後宮也入住一後二妃乃至二十位美人。荻妃與皇後各封東西太後,先太後尊稱太皇太後。不過,因為西皇後潛心禮佛,不問俗事,得了加封也並無多少反映;太皇太後亦然。但因新帝年幼,于政務並不熟悉,東太後垂簾听政,與新任宰相一同輔政。

四個月後,季悠然在逸王府生下一個男嬰,此乃先帝去後皇族第一個新生命。新帝甚為歡喜,賞賜無數,並親自為小皇佷命名為睿。

一轉眼又過去一個月。

在兒子滿月宴後,季悠然和鳳煜銘雙雙進宮拜見新帝太後。

新帝忙碌,見過一面後便去了御書房。東太後滿面笑容將季悠然迎入殿中,那雙清亮的眼楮里再不見半點淚光,反透出幾分利芒。

連忙將嬰兒抱緊懷里,熱情的逗弄幾下,東太後才看向她道︰「哀家今早還在念叨呢!睿兒滿月了,你們也該帶著孩子進宮來給哀家看看了。對了,太皇太後那邊你們去了沒?」

「等見過東太後,便去面見太皇太後。」季悠然道。

東太後嘴角一彎,又逗弄一把小小的娃兒︰「既然如此,那你一會便去吧!太皇太後最近身子不大好,看到睿兒應該會很高興。」

「臣妾知道。」季悠然道,忽的拉著鳳煜銘跪下,「不過,在去面見太皇太後之前,臣妾與王爺有一事相求!」

東太後一愣。「什麼事?」

「現如今,聖上登基,天下太平,社稷安穩,臣妾和王爺覺得,該是我們去封地的時候了。」

東太後的秀眉微微擰起。「逸王妃,你這是何意?」

季悠然垂頭︰「請太後娘娘恩準我們夫妻前往封地!」

「逸王妃……」

「懇請太後娘娘恩準!」

「好吧!」終是嘆了口氣,東太後低聲道,「既然你去意已決,那哀家便順了你的意。不過,無論如何,你們也得在帝都多住些日子。睿兒還小,經不得顛簸,太皇太後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逸王是她最喜愛的孫子,若是她老人家過世時你們不在身邊,那便是你們不孝了!」

「是,臣妾明白。」

「好了,你們下去吧!」

「是。」

目送他們夫妻抱著孩子遠去,東太後擰起的眉毛松開,美麗的唇角微微向上翹起。「果然是個聰明人。」

「太後」,身旁的宮女遞上來一盞香茗,「逸王妃為何在這個時候要去封地?在帝都呆著不是很好嗎?」

「就因為她是個聰明人,所以她不會在帝都多加逗留。反而去了封地,他們的日子才更加安穩。」東太後微微一笑,呷了口茶後將心中剛剛浮起的念頭按了下去。

一年後,太皇太後病逝,皇帝悲慟不已,與逸王一同在靈前長跪三天三夜。

在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後,太皇太後于帝陵下葬。同月,逸王上奏請去封地。

而就在逸王上奏第二天,聖旨駕臨逸王府,封逸王爺鳳煜銘為賢王,封地江南,並賞賜珠寶五十車,更賜下免死金牌一張,還令賢王爵位代代相傳,世襲罔替,永不降等。

聖旨一出,舉國震驚,所有人都大呼聖上仁愛,對唯一的兄長關愛有加。

而在逸王府內,手捧著明黃的卷軸,一手撩撥著剛剛學會走路的兒子,一邊瞧一眼旁邊舌忝著臉對兒子擠眉弄眼的鳳煜銘,季悠然唇角一掀,低低笑了出來。

他們退讓一步,遠走高飛,將當今皇帝奪位的秘密爛在肚子里。而聖上和東太後也投桃報李,許以他們子孫後代永世不斷的榮華富貴,這個利益交換,很劃算。

荻妃,不,現在應該叫東太後了,她果然是個聰明的合作對象。

只可惜,他們的合作到此為止。如果繼續同在京城的屋檐下共處,他們就都反目成仇了。

「王爺。」沖那邊招招手,鳳煜銘連忙湊過來,「愛妃,什麼事?」

「在離開帝都之前,咱們去一趟季府吧!」

「去那里干什麼?」

「我有一樣東西,當初忘了交給父親大人。」

「哦,好吧!」

==我是解決掉一切的分界線==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這句詩詞,用在當初的季相府,如今的季府完全不為過。

遙想三年前,年紀輕輕便當上一國宰相的季叔,多麼意氣風發,多麼雄心勃勃!相府門口人流車馬往來如織,一派熱鬧祥和的景象。只是,區區三年過去,這里卻早換了一副光景︰圍牆傾頹,磚瓦殘敗,幾只野貓野狗大大方方的在大門口進進出出,卻無人阻攔。有時候,整整一天的光景,這個大門口也見不到半個人影。

「吁——」

馬車咋蕭條的大門口停下,將野貓野狗趕走。

季悠然扶著鳳煜銘的手走下馬車,也被眼前所見嚇了一跳。

夫妻倆牽著兒子,信步走進季府後院。一一掃過眼前的荒草淒淒,她憑著記憶中的方位找到了季家上房所在。

只是,還未靠近,便听到女人尖刻的罵聲傳入耳中——

「你個死老頭!沒用的東西!你害苦我了!你陪我青春,你陪我一輩子!老不死的,你怎麼不早去死?」

「啊啊啊,老太婆!老太婆!」

听到聲音,小小的睿兒跳將起來,將他腦袋里為數不多的幾個字蹦了出來。

「睿兒!」季悠然連忙捂上兒子的嘴,卻已經來不及了。

從屋里跑出來一個干瘦的小老太太。看她穿著一襲華貴的衣袍,頭上金玉不少,但一張原本圓潤的臉早枯黃干癟下來,那身原本高貴雍容的衣服首飾現在套在她的身上,說不出的別扭。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目光掃向這一家三口,她眼楮眯了眯,立即嘶吼著朝他們撲了過來︰「季悠然,你個小賤人!就是你害了我女兒,我要殺了你!」

季悠然閃身讓過,便讓她撲了個空。

而等撲了個狗吃屎之後,小張氏忽然抬起頭來,又手腳並用的爬到她腳下,雙手抱上她的小腿,臉上滿是討好的笑︰「悠然,悠然,你來看我們啦?你現在是皇上太後跟前的紅人啊,你有沒有向他們提你爹的事?你爹什麼時候復職?乖丫頭,你快告訴娘啊!還有悠容,她什麼時候回來?你說呀,你快說呀!」

「季張氏,你給我回來!你和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說什麼?」屋內猛然響起一聲高喝,一個瘦削的身影在眼前閃現,一把將地上的小張氏拽了過去。

見到他,季悠然連忙福身︰「父親大人。」再推推兒子,「睿兒,叫外公。」

「外公。」小娃兒含糊不清的道。

「你們別叫我!我早沒你這個女兒了!」將頭一別,季叔恨恨道。

季悠然輕笑︰「父親大人您放心,其實女兒心里早在十年前就已經當你死掉了。只是,我昨天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一封信,是我過世的母親讓我在你落魄時交給你的,現在想想,你當已經落魄了才對,便過來將東西給你。」

「你母親的信?」聞言,季叔猛地瞪大眼。

季悠然含笑點頭。「是啊!」便從袖子里取出一個泛黃的信封,雙手畢恭畢敬的呈上。

季叔的雙手有些發抖。他想接信,卻感覺到渾身虛軟,一點力氣也使不出。季悠然便將信交到兒子手上︰「睿兒,去,把信給外公。」

「好!」小娃兒女乃聲女乃氣的說著,邁著短短的小腿跑到他身邊,雙手舉得高高的,「給你!」

季叔這才接過信封,卻也忍不住看了看跟前這個白白胖胖的小人兒。「他,就是睿兒?我的外孫?」

「父親大人,您還是趕緊看信吧!」季悠然沒好氣的道,將兒子牽過來交到鳳煜銘手上,父子立即跑到一旁你追我趕的玩鬧起來。

季叔臉色浮現一抹痛苦的神色,雙手顫抖著將信封拆開。當見到信紙上熟悉的字跡時,他的心一陣揪痛。而當一字一句往下看去,他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眼前也浮現一抹水霧。慢慢的,等他看到最後一頁,他的臉上早一絲血跡也無,渾濁的老眼中眸光渙散,似乎什麼都看不到了。

「玉娘,玉娘。」低聲叫出那個名字,他雙手攥緊了信紙,仿佛想將寫信的人緊緊攥入手中一般。

季悠然見狀笑了。

「父親大人,你後悔了嗎?生氣了嗎?原以為是你利用了她,現在才知你的一輩子都被她利用了,你是不是很恨?呵呵,只可惜,我娘她早就死了,你便是恨,也只能恨你自己,我娘她現在在黃泉下笑,笑你的不自量力,笑你妹這對奸夫婬婦的自以為是!」

季叔身體猛一僵︰「你說什麼?你都知道了?」

「哥哥早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季悠然淡聲道,「父親大人,枉你自認為聰明絕頂,才高八斗,一輩子將別人玩弄于鼓掌之間。可是,年少時,你娶了我娘,原本厭惡外公屠戶的身份,也瞧不起外婆乃青樓花魁出身。可是,你卻看上了外公家的財富,也對我娘的美貌念念不忘。你娶了我娘,得到了我外公家的全部家產,更因為外公的資助考上了進士。你從七品縣令做起,是我娘從旁扶持,用她的嫁妝為你打點開路。你每到一地,她便先你了解當地習俗,她長袖善舞,和所有官夫人交好,進而讓你後顧無憂一心拼政績。你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為你帶來的成果,卻憎惡她的這身本事是從我做過花魁的外婆那里學到的。她為你生了一個兒子,你很滿意,卻依然對她的出身不滿。就連她和皇後交好,為我和太子定下婚約,你依然覺得她的出身是你仕途上的一大污點!」

「你們成婚十年,你除了一開始的濃情蜜意,後面對她越來越冷淡,她都忍了。你對外宣稱尊重糟糠之妻,永不納妾,卻轉身便和張氏苟且,還弄大了她的肚子!好啊,你不就是想娶個身份清白的夫人嗎?我娘她讓步,讓她登堂入室,讓你們夫妻如跳梁小丑般蹦了那麼多年。可到頭來,父親大人,你說,到底是誰利用了誰?」

季叔身體僵硬,愣愣看著她不語。

季悠然便接著道︰「呵呵,父親大人,你是一個聰明人。可是,你卻忘了,我外公是屠夫,我外婆是花魁,他們雖然身份下賤,卻也正是因為這個身份閱盡天下眾生。就你那點小伎倆,還以為能瞞過他們的眼楮去?他們早從你的眼中看出了功利之心,你的那點小心思也跟本沒有瞞過我自小接受外婆教的母親的眼。母親聰慧美貌,她是真心喜愛你的,也一度想將你的誓言當真。可是,你卻辜負了她,一再傷了她的心。」

說著,季悠然仰頭長出口氣。

「也是啊!像你這種貧寒學子,手無縛雞之力,卻一心想著往上爬,在最窮困潦倒的時候,自然是見到個梯子就不肯放過了。然而,你把別人當梯子,別人何嘗不是將你也當做了往上爬的梯子?父親大人你富有才學,母親跟了你,也算過了一把官夫人的癮。更是因為你,她有了哥哥和我。她用外公的財富,她的一生,為我和哥哥鋪就了一條康莊大道。父親大人,這恐怕是你沒想到的吧?」

「你以為你給了娘親正妻的身份便夠了?從小到大,哥哥將你對母親的嫌惡和冷淡看在眼里,我更是從小見識到了你對母親的不忠。然而,母親她從未在我們跟前說過你一句壞話,她只是在一再的和我們一起回憶你和她曾經的種種美好。只是,她越是回憶得美好,便越反襯得你如今的不堪。自然而然,我和哥哥厭惡你,唾棄你。等母親一死,哥哥忍無可忍離家出走。你怕是也沒想到吧?自己營營汲汲這麼多年,卻是給我外公家養了個好孫子。呵呵,哥哥出了這個門便改了外公家的姓,他現在娶了風歷國的公主,老大也就比睿兒小兩個月吧?他早寫信給我了,他說,他的子孫後代,全都姓雲,以後都和姓季的沒有任何關系!」

「我,那又如何?我還有兒子!我不止他一個兒子!」臉上青紅交錯,季叔結結巴巴的道。

「是啊,還有一個兒子。」季悠然頷首,「可是父親大人,你另一個兒子都已經和你一年多沒見面了,難道你就不懷疑點什麼嗎?」

「你把他怎麼了?」季叔立即眸光一閃,臉上浮現一抹焦急。

「父親大人,您盡管放心,悠琛弟弟在我們府上,他過得好著呢!」

季叔連忙松了口氣,季悠然卻猛地一轉語調︰「只是啊!」成功發現季叔又瞪起眼,她狡黠一笑,「怎麼辦呢?父親大人,悠琛弟弟他說他恨你,是你害死他的娘,你害得他沒有家,他這輩子都不要見到你了!他還說,他也要改回蔡姨娘的姓呢!」

「不行!他是我兒子!」季叔忙叫。

「放心吧,女兒我已經勸住他了。」

季叔再松口氣。只是,才松了一半,他又死死瞪著她︰「你又唬我!還有什麼事,你全都給我說出來!」

「其實也沒什麼了,我今天就是來給你送這封信,順便告知一下你悠琛弟弟還有兩位妹妹在我身邊過得很好,我們姐弟幾個相處得十分融洽。便是這一次我們舉家遷往江南,他們也決定跟我走,不留在你們夫妻身邊盡孝了。」

「你們要走了?」季叔似是被嚇到了。

季悠然點頭。「是啊,去江南,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

「那我兒子——」

「和我們一起走。也不會再回來了。」

「不行!」季叔連忙搖頭,「他是我兒子,他怎能跟你走?他是個沒良心的人,你若是害了他怎麼辦?」

「我若想害死他,當初早就讓他和蔡姨娘一起被母親大人活活打死了,哪還用浪費那麼多米糧來養活他?」季悠然冷笑,季叔眼楮一眯,「你是說……是你出賣我!」

「呵呵,出賣?父親大人,女兒不過是實話實話而已。再說了,女兒我為你養育兒女,辛苦付出那麼多,一不小心被姨娘發現一點蛛絲馬跡,他們循跡找過去了,這關我什麼事?你若是真有本事,就一早將他們養在府里,便又哪里會造成今天的結局?說來說去,還是你死要面子,又不肯放下到手的利益。當初你便是這樣害死了我娘親,現在讓將你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你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和我有什麼關系?」

「你!」季叔氣得渾身發抖,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季悠然依然淺淺笑著。「父親大人,您別生氣啊!若是現在就把你給氣死了,那該如何是好?女兒我還等著你再多活個幾十年,讓我地下的娘親好好看著你如何落魄呢!」

「你!劣女!」事到如今,季叔想要破口大罵,卻找不出有力的辭藻。

季悠然嘴角輕扯︰「父親大人,從小到大,你都是這麼罵我,你就不能換個新鮮點的詞匯嗎?女兒我都听膩了!」

「你……你……」

「季悠然,你敢害死我女兒,我殺了你!」

「對,你敢害得我淪落至此,我殺了你!」

仿佛被小張氏的大叫點醒,季叔跟著大叫,一頭朝她撞了過來。

「愛妃小心!」身邊立即一陣旋風卷過,季悠然一動不動,那兩個朝她沖過來的人便已被擺平。

季悠然唇角微掀︰「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你們倆年紀一大把了,何苦還和自己女兒過不去呢?我可是如今唯一心里還惦記著你們的一個了。」

「你……」被鳳煜銘重重撞倒在地,季叔抬起手來,卻不知該說什麼。

季悠然輕輕搖頭。

「哎!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你們這又是何苦呢?你們以為弄死我便能消了你們心頭的恨?還是我死了你們失去的一切就能回來?你們是不是做夢做傻了?」

季叔一愣,小張氏也愣住了。

季悠然不著痕跡的退後兩步,提起裙擺甩了甩,繼續娓娓道來︰「再說了,父親大人,母親大人,難道你們忘了嗎?女兒我如今的身份很不一般。我家王爺與當今聖上關系極好,女兒我深受東太後喜愛。而且,鄰國風歷國的宰相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長。我的存在,便是穩定我大良朝與風歷國良好關系的一大紐帶。更別說你們的寶貝女兒瘋瘋癲癲的,還和廢太子以及廢太子的一干嬪妃養在一起。如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以為涼王府里的人會給她一碗飯吃?他們早餓死這個無人理睬的瘋女人了!還有父親大人,你知道的,我兄長已經回歸雲氏一脈,你這輩子就只有悠琛弟弟一個兒子了。他恨你,卻十分依賴我。雖然我對他沒多少感情,甚至還有幾分恨意。可是,為了折磨你,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他的。他這輩子,吃穿用度我不會虧待了他,等他長大了,我也會給他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婚事。至于悠蘭悠菊兩個妹妹,我也會給她們準備一份嫁妝,讓她們風光大嫁。」

說著,她頓一頓。「當然,這些是建立在我心情好的基礎上的。如果你們讓我不高興了……」

淡淡一笑,並不說話,卻讓季叔夫妻臉色大變。

「現在,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季叔和小張氏呆呆的看著她,半晌說不出話。

「那就應該是沒有了。很好。」季悠然頷首,「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女兒就此拜別,此生此世,後會無期!」

說完,當即轉身,大步走開。

「不!悠然!」

身後,季叔像是想起什麼,沖她的背影伸出手去。

「母妃母妃!」小娃兒趕緊邁著短短的腿兒跑到她身邊,肥女敕的小手握住她的拇指,小腦袋還忍不住往後看去。

季悠然一把將他的小腦袋掰過來︰「別看了,那就是個瘋子。」

「瘋子?」小娃兒不解。

「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以後再也不用見的。」

「對,就是個瘋子!自作自受的瘋子!」鳳煜銘跟著點頭,牽起了兒子的另一邊小手。

「哦。」

小娃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回頭沖悔不當初的季叔做個鬼臉。

一家三口,手牽著手,走在冉冉升起的太陽下。斜斜的陽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映在這滿地的荒蕪上,卻別有幾分勃勃的生機。

------題外話------

至此,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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