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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45 終身囚禁(結局)原創-詩憶。》

「三姐,妳可以查得出來的。」阿照知道我的工作。

「出養的時候沒有身分證統一編號,說不定人家幫她們改了名字。」

「可是我找妳一點都不困難,上次我到西莊問時,他們說這里有個叫柯月桂的人,所以我這次就找到妳了。」

我淡淡地說因為我在西莊太有名了,我有可能是這些姐妹中唯一的特例。

阿照說她得回去了,她會試著找其他的人,又說下次要帶她先生來拜訪我。

阿照是幸福的。

分到我手上的案子是母親告兒子棄養。我心頭陡地一驚,我對阿爸算是棄養嗎?雖然身分證的父親欄沒有他的名字,但實質上他是我的父親;每個月給他三千元確是少了點,他必須要省吃儉用才能過日子,但是我很難說服自己再多給他錢,我不知道「金錢」是阿爸填飽肚子用的還是孝敬他到賭場里,如果他用來生活我願意再多付一些,如果他用來滿足積習已久的娛樂,那我就是笨得可以。不過根據財旺的推測,阿爸會把錢用到後者。

「他拿走阿母的老人年金。」財旺說。

「你為什麼不好好工作養媽媽?」

財旺聳聳肩說︰「我國小下課後就去啟川那里找他,看著錢轉來轉去也蠻好玩的。」

「沒想過要用功讀書?」

「學費都繳不出來念什麼書?阿爸說田賣完了就沒錢了;國中畢業後阿爸介紹我到啟川那里當小弟。他沒要我讀高中。」

天哪!這是什麼樣的父親?

我撫著財旺的背,就像他小時候吃東西噎到那樣,我說︰「都過去了。」

財旺有些憤怒地看我,他說︰「妳難道不會想阿姐和阿葉她們過得好不好?妳覺得自己過得好就好了嗎?」

「不是。」我平靜地說。生活的重擔及陰影讓我無暇去想其他的事。家暴、賣身、超時工作、以及目前這件棄養案件都讓我想到我的過去,從生活的角度看來,我是一個再邪惡不過的人,可是以某個角度看待,這是我求上進的唯一方式。

我究竟是善良的人還是十惡不赦的壞蛋?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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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說財產分了之後就沒人理她。子女說有雇個叫瑪莉的菲佣在照顧她。老婦人說她要跟孩子一起過日子。子女說母親管的事太多,造成家庭的不和諧。老婦人說還沒分財產時大家住在一起卻都不嫌她管的事多。子女說共同居住這事跟財產無關,只和他們的配偶和下一代有關,母親的跋扈使得家庭失去和諧。老婦人說她明明有兒有女,卻像獨居老人般的孤單。

(阿爸也是獨居老人。不!他不是獨居,他整天都在啟川那里。)

(現在不能想這些。)

子女說他們輪流定期地回去探望母親。老婦人說定期是多久?一個星期三十分鐘。

「你們能不能多陪陪媽媽嗎?」我問四個子女。大家都面有難色。

「一個星期只有半個小時的陪伴是少了點。」

「如果她能改掉處處干涉我們的生活,我們是可以花多一點時間陪她。」其中一個男人說。

老婦人突然軟弱了起來,她抬起頭向我說︰「法官,我不要告了,告了他們也不能改變什麼。」

「妳想改變什麼?」

「我做菜給他們吃,他們偏要吃漢堡;我打掃家里,他們說左右鄰居會說話;我到他們房里拿髒衣服出來洗,我媳婦說我在監視她。他們嫌我做的菜不夠干淨。算了!就這樣過吧!何必用法律來限定他們探望我的時間呢?」老婦人輕輕地向我鞠躬,低著頭轉身離開,懨懨縮縮的樣子像株營養不良的小樹,隨時都有傾倒的可能。

我向她的子女說︰「你們母親不告就算結案了,我要奉勸你們一句古老的話︰子欲養而親不在,樹欲靜而風不止,在她最後的歲月里反哺她一下。雖然顧著另一半和下一代是件好事,但偶爾也要想想上一代。」

他們臉色尷尬地向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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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總有很多人不知自己是幸福的,而要等到棺材蓋起來的那一刻才會放聲大哭?來好嬸說過一句話︰在生一粒豆,死了只哭棺材頭。

(給阿爸三千元會不會少了點?可是他會拿去賭博。)

阿照問我母親的牌位在哪里?我說在寮仔後的家里。她說死也不想再看到阿爸。我說可以去靈骨塔看看她。阿照看著養母的牌位問我柯清泉在哪里?

「監獄里。」

「他犯了什麼罪?妳沒跟他結婚嗎?」

「別問了,我向財旺說一切都過去了。」

阿照給我她的電話和地址,她說︰「我們每年至少要見面一次。」

我笑了笑,外表看起來我應該是有些積蓄且生活自在的公務員,然而我卻像初出社會的年青人,正努力地存第一個一百萬,說一百萬太多了,我正努力地存第一個五十萬。泉仔會出獄,我仍得每個月給他六千元,說不定還要花錢買些豬只給他養,過一陣子財旺或許會討老婆,也有一天阿爸會過世,這些都必須用到錢。

我考慮的事情或許太多,也或許太少。

監獄來了電話,泉仔在昨天晚上突然中風,直到早上才被獄友發現,對方向我解釋泉仔都在九點就寢,他一向早睡,而且睡得很安穩,以致于沒人發現。我想他是在向我說泉仔睡著之後就像死豬一樣,所以沒有人會理他。

其實他可以不必向我解釋,泉仔從小飲食習慣不正常,他只吃葷菜,青菜則是我的份。阿母每餐都為他準備肉,有時是炖雞,有時是紅燒蹄膀,或是白煮肉;沒有肉的時候他就生氣不吃,泉仔是阿母的心頭肉,阿母總是順他的意。

他們一直在向我解釋,我不知道是我身份特殊還是對每個生病的獄友家屬都這樣,他們極力表示不是獄方的疏失,我本能的點頭表示了解,但是我真的到現在才了解嗎?

醫生說已經過了黃金搶救時間,清醒過來是一種奢望,他就會這樣躺著,沒有意識但身體的功能正常,獄方象征性地在泉仔的腳上銬上腳鐐,八個月後他的腳鐐被解除,他已經可以假釋出獄,換句話說,從八個月後的某一天起我必須負擔他的醫療費用。

醫生很含蓄地說︰「不一定多久,或許十年八年,也或許三、五個月。」

我把泉仔送到療養院,每個月去看他一次,他張著眼楮無意識地看著天花板,十五分鐘後我離開。

我為誰受著終身囚禁?養兄?丈夫?同住一個屋檐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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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我一生的運命,真像風箏打斷線,隨風浮沈無倚偎,這山漂浪過彼山,一旦落土低頭看,只存枝骨身已爛。

花朵再美開一次,偏偏只等春風來,只要根頭還原在,不怕枝葉受風台,誰知花蕊等人采,已經霜降日落西。

風吹身軀桂花命,一來想起淚滿衫,恩怨如煙卷西風,禍福當作天注定,往事何必回頭看,只如當做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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