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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五)

第二天,雨還是沒停,黑沉沉的烏雲壓在天邊,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雨還在後面。我站在大門外的石階上看著漫天的烏雲,滿臉憂郁,不知道等著我的又將是一場怎樣的風雨。

「走不了吧,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啊。」安妮笑嘻嘻地走過來拍拍我的肩,又拉我到她的房間聊天。聊了一會,她拿出兒時的畫給我看。她很有天分,每一張畫都很有意境,但讓我吃驚的是,那些畫畫的幾乎全是一個場景,是一個湖,那湖被畫成了各個季節,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張冬日的湖,湖邊的樹梢掛滿冰花,湖面結了冰,很多孩子在冰上嘻戲。我想起了耿墨池跟我說過安妮喜歡畫湖的事,原來是真的。

「你這湖畫的是哪呢?」我端詳著一張綠柳拂岸的湖問她。「不是哪,是我想象中的,夢境中的。」安妮說。她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眼神很空,神情難以捉模。

「是不是跟你的童年有關呢?」

「可能吧。」

「你的童年是什麼樣子的?」

「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安妮堅定地說。表情茫然而傷感。

吃過午飯,一場更大的暴雨突期而至。天要塌了似的,整個世界都在狂風暴雨的肆虐中搖搖欲墜。耿墨池在午睡,我和安妮坐在客廳靠窗的沙發上聊天。安妮今天把卷發高高地束起了,又穿了件低領毛衫,露出天鵝般優美白晰的脖子,她庸懶地斜躺在沙發上,手里叼根煙,那絕世的美麗能謀殺一切生靈的眼楮。安妮個性的乖張讓我充滿好感和好奇,頻頻追問她在國外的生活經歷和浪漫風情,她也毫不忌諱地盡量滿足我。她說她的生活就象一陣風,吹到哪是哪,沒有方向沒有目標,遇到好的風景,她也會停下來駐足欣賞,但決不留根,新鮮感一過她又飄向另一個未知的世界。我就問她,難道你的心里沒有牽掛嗎?總有你想念的人或事吧?她說她的心象一座墳,值得她想念或牽掛的人和事早已深埋其中,死了的東西是沒有生命力的,所以她的心里很空,空得可以容下任何東西,也可以空得容不下任何東西,她整個人都是空的。

「你一直都是這樣嗎?」我覺得她的背後有隱情。

「誰都不可能一直都一個樣,這個世界沒有絕對靜止的東西,人更是如此。」安妮望著我吞雲吐霧,一臉的玩世不恭,「剛生下來的嬰兒都是一個樣,長大了就會變,只是有的變得明顯有的變得不那麼明顯而已,象我,就是徹頭徹尾地變了……我小時候很乖的,很討人喜歡,標準的好孩子,後來不知道是環境改變了我,還是我完全跟環境融為一體,反正我已找不到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原來是什麼樣的,一點都記不起來了,真的記不起來了。」安妮搖著頭連連嘆息,真像丟失了什麼再也找不回來似的。

據她說,她只記得被耿家收養後的生活狀況,之前她還被一個人家收養過,是什麼樣的人家,她完全沒了印象,好象那段記憶被她整個的丟失了,無論她如何的苦苦追憶,丟失了的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好在現在的養父母很愛她,因為她是他們家唯一的女兒,格外受寵,只是養父母也不是原配夫妻,養父跟他的前妻生有三個兒子,養母嫁給他之前也已經有了墨池,這個大家庭外表看似很和睦,實際是一點親情概念也沒有,因為大家都沒有什麼血緣關系,還好安妮很討人喜歡,到了他們家後一直過著公主般養尊處優的生活……

但是安妮對這段生活並無多少感激,相反她對她的三個兄長心懷仇恨,耿墨池是唯一跟他合得來的。至于為什麼對那三個兄長心懷仇恨,她不願詳談,好象是十四歲那年隨養父母移居新西蘭後,受到了那三個兄長的欺凌,而且好象還懷孕了,雖然只是一句話帶過,但安妮說到這里突然哭了起來,痛苦得渾身抽搐,她捂著臉不讓我看她的樣子,我坐到她身邊,擁住她試圖讓她平靜。

「事情出來後,養母痛不欲生,責怪自己疏忽了我,她是真愛我的,一直當我是親生女兒,我的悲劇到現在都讓她自責,她跟養父鬧,吵著要帶我回國,養父非常寵愛養母,當然舍不得放她走,為了平息養母的怒氣,他就要三個兒子中的任意一個娶我為妻,當時我就站在他們面前,等著他們開恩要我,可是那三個混蛋沒有一個人願意娶我,尤其是老二居然還說了句話,他說我才不會娶這麼低賤的女人為妻呢,太掉價了……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天的恥辱,無論後來養母怎樣安慰我受傷的心靈,我卻再也活不過來了,終于在15歲那年離家出走,混了很多年,19歲時我愛上一個流浪畫家,跟他學畫,居然也考入了美院,畢業後我小有建樹,追在我身後的男人不計其數,我不帶任何感**彩地玩弄他們,游戲人生……」

「安妮,別說了,別說了……」

我擁著這個可憐的女孩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因為听到這里我也是淚流滿面,我做夢都沒想到,快樂如天使的她竟然還有這麼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而被痛苦往事糾纏這麼多年,她可能是真的累了,斜躺在沙發上好半天都沒再說話。我只得轉移話題︰「你真的不記得收養你的那戶人家了嗎?」

「不記得。」

「那你記得住的是什麼呢?」

「湖,我就記得有個湖,還有桂花樹,我記得小時候我住的那戶人家門前有棵很大的桂花樹,還有……好象還有一個山谷,長滿茅草的山谷,山谷里的風很大,總是把我的帽子吹得好遠,總是……有人幫我撿回來,是誰幫我撿的呢,我一直在想那個人,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哦,那頂帽子,我記得那頂帽子,是草編的,帽沿很闊的那種,帽子上還系著很好看的粉紅色蝴蝶結。」

「你的童年一定很快樂,我想象得出來。」我被安妮的回憶打動了。

「不,好象不是很快樂,」安妮搖著頭說,「每次一回憶過去我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我現在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受那段記憶的影響……童年對我來說只剩了個模糊的影子,我不知道怎麼丟失了那段記憶,在我來到耿家之前的那段記憶真的丟失了。」安妮搖著頭,眼神更空了。我模模她的額頭,關切地說,「沒試著去找嗎?記憶丟失了可以找得回來啊。」

「怎麼會沒試著找呢,我一直在找,找了十幾年,越找越模糊,能記起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少,我問過心理醫生,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醫生說是我的潛意識里在排斥過去的那段記憶,那段記憶肯定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段經歷,並對我的生活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是愉快的記憶也可能是悲傷的記憶,在我的潛意識里最想記住又最想忘記……因為思想斗爭得太厲害,壓力太大,神經系統就自然地刪除了那段記憶,就跟電腦里刪除一個文件一樣……。」

我不想再問什麼了,當一個人連過去都忘記了,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去向何處的時候,還需要去揭她的傷疤嗎?可憐的安妮,正是那段被她丟失的記憶,造就了她今天的放縱和游戲人生,那是一段怎樣的記憶呢?雖然我很想知道,但我不會再問,發誓這輩子都不再追問。

「忘了就忘了吧,忘卻跟記憶一樣,都是人的本能,」我疼惜地撫模著安妮柔亮的卷發說,「不要再想過去的事,好好把握現在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你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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