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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血洗張家

明月流光,濕露重重。

夜色沉寂在一片無法形容的詭謫中。

天黑之後的張府各處都掛上了喜紅的燈籠。

沒有大婚熱鬧的景象,沒有往來的賓朋貴客,沒有美樂流轉飄散,甚至連下人們都提心吊膽,繃緊了自己的皮妲!

生怕驚擾了這壓抑的靜。

無聲無息,敵不過蕭瑟而清冷的秋寒之意。

一行人自茗香苑緩緩行出,當先的八名丫鬟均是穿著粉色的衣裙,手中提起鴛鴦燈籠在前領路。

緊跟其後的是扮作喜婆的王嬤嬤。

因著前些日子折了條腿,又被杖責一頓,故而此時還不能單獨行路,需得兩個丫鬟一左一右的攙扶著。

她是霜老姨太身邊最得寵的老奴婢了,流雲閣事出那夜,但凡有關的奴婢都被發賣打死,零零散散收拾干淨,唯獨她依舊風生水起,今兒個還專誠做了慕汐瑤的喜婆。

明眼人都知道,是老姨太使了她來打那位慕大小姐的臉呢。

跟在她後面的是一副四台軟轎,前後由八人抬起,轎子四面中空,得寶蓋遮風擋雨,周圍紅紗輕掩,隨著夜風襲來,依稀可見坐在當中穿著大紅大金華裳的新娘。

只那新娘斜斜的倚在一邊,動也不動,臻首被喜帕蓋住,看不見容貌表情,若非隨著呼吸,胸口均緩的微微起伏著,怕是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她早已咽了氣!

轎子後面是梅蘭竹菊四個大丫鬟,慕堅壓後,許是在他看來,這樣做便是對他亡故的大哥有所交代。

慕汐嬋隨行在轎側,她先抬眼向前面看去,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嬤嬤走得極慢,不時因為牽扯了身上的傷痛,還會忍不住發出低低的哀鳴聲。

那嗚嗚聲細若蚊蠅,卻偏偏是沉默中唯一清晰刺耳的聲音,叫人听了直覺可笑非常,哪里是什麼出嫁?

簡直如——送喪!

慕汐嬋將手伸進轎中,拉住汐瑤的左手,感受到她手心淡淡的溫度,她才稍微放心了些。

端著愁色,她對里面的女子輕聲道,「禮成之後大姐姐便是張家的人了,我知道你心里定不痛快,可人生在世,不能如願的事太多。讓那卑賤的老貨來羞辱你,實在是委屈你了,忍一時風平浪靜,待你在張家站穩了腳跟,今後有的是給自己雪恥的機會。」

她說罷,又盯著轎子里仿似靜止了的人兒看了會兒,像是想要求得個回應似的。

半響,她才反映過來大姐姐被下了迷|藥,即便藥效散了些,也只能勉強由人扶著走幾步路。

她又嘆道,「姐姐還記得乞巧節那日嗎?在連理樹下,你同我說陳月澤回京並非與你有私情,而是件性命攸關的大事……當時我真想告訴你,我是知道的,更不會告訴爹爹。只我仍有計較,非要親口听你否認。」

她是那樣喜歡他,怎會舍得他死啊……

「可是你卻疏忽了。他乃大長公主與陳國公的獨子,陳國公手握重兵,陳月澤身在河黍,便是顆絕好的棋子,再者……」

慕汐嬋笑了笑,眉間浮起一層過往從不曾有的憂愁,「再者他還痴情于軒轅氏的公主。」

听到長姐說那句‘我與月澤只有兄妹之情’時,她內心無比欣喜。

可同時,親自確認了陳月澤也參與此事,她便知道,自己與他再無可能。

「你知道嗎,曾經我比靈兒妹妹還要恨你。是你讓月澤來到河黍,以身犯險,但後來我又暗自慶幸,正因為他如今身在此地,我才能時時見到他,即便……只能這樣看著。」

說起陳月澤,慕汐嬋面色泛出微微的紅暈,儼然一副女兒家柔情似水的動心模樣。

隔著半透明的紅紗,汐瑤看著妹妹那張悵然若失的臉容,此刻她是否很矛盾呢?

是否一邊慶幸著能時時見到自己心愛的人,而另一邊,又落落寡歡,自知此生與那人再無可能。

既是得不到,每日看著,豈不是一種折磨?

既是如此,不若就讓我替你斬斷這孽緣情絲,讓你早日超升吧。

送嫁的隊伍如鬼魅般慢行在森冷的府院中,無人察覺軟轎中姿態安靜的新娘,那一抹淺淺彎起的詭異笑容。

……

軟轎停在張府宴客的院外,汐瑤在慕汐嬋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行入院中。

跨入正門,通往廳堂的筆直道路上鋪著昂貴的紅色絲綢,盡頭處,通明的大廳里站滿了熟悉的臉孔,卻是陰郁非常,毫無喜慶可言。

供桌上,喜燭紅香間供奉著黑色的牌位,牌位上用丹金書寫著‘華煜軒轅’四個大字。

左邊太師椅懸空,穿戴雍容的霜夫人坐在右邊,張文翊夫婦站在她身側,再往左,是同樣穿著紅色喜服的新郎——張清曜。

寬敞的四方院落頂上交錯吊著好看的喜慶的燈籠,在兩側各有三張造工沉厚的圓桌。

桌上美酒佳肴一應俱全,張家各庶出偏房,還有些許得看中的門客分別坐于其中。

沒有喜樂和鞭炮聲,更無人出聲恭賀,一雙雙眸色各異的眼,緊盯著被攙扶的新娘從眼前行過。

便是在這令人窒息的寂滅氛圍里,先是慕汐嬋感到不適。

她只覺腦袋一陣怪異的暈眩,腳下也變得飄忽起來,視線中的景象跟著打旋兒,她身形輕輕晃了一晃,差點軟倒下去,多得身旁的人將她扶著,否則……

身旁?!

不是該她扶著新娘的嗎!

她一驚,猛然側頭向慕汐瑤看去,卻因為這動作太大,反倒令自己更為昏花,天旋地轉的失了控。

「嬋兒,怎麼了?」

耳邊關切的聲音溫柔而冰冷,如同鋒利的兵刃,似要割破她的每寸肌膚,將她凌遲。

「我好暈,為何會這樣?」汐嬋張口疑惑道。

努力定了眸,她才發現周圍的人與自己一樣,皆已經無力癱軟在地,像是被人抽了骨頭,低低的發出嗚鳴,想動,卻都動彈不得。

可彼時,神思和感知清晰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晰,仿佛……中了誰的蠱惑。

「暈就對了。」

汐瑤甜美的笑了笑,將她順勢放在一邊,同時讓她看清楚自己的嬌美清醒的臉容。

這對那些以為早就大局在握的人來說,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

不止外院,大廳中的人也一樣,當然,除了那位在張家地位超然的霜老姨太。

察覺異樣,她惶恐得站了起來,四下環顧不知所以。

除了自己之外,仿佛慕汐靈和沈瑾瑜也是沒事的,她想要走出去,又發現外面僅有一個人孑然而立。

而這個女子,她惹不起。

數道黑影從外牆齊齊躍入,身形穩健的落在汐瑤面前,單膝跪下,頷首臣服。

他們均穿著黑色勁裝,周身散發著沉寂而可怖的氣息,魁梧的身形上,唯有鋒利的武器作為裝飾,蒼白的月芒將他們籠罩,嗜血的瞳眸泛著幽森冷光,見者心顫。

當即,院中無人再敢發出聲音。

其中一人將手中精美的燈籠向汐瑤雙手奉上,道,「小姐,府中上下兩百三十七人,一個不少。」

「很好。」汐瑤滿意的勾了勾唇,舉目向廳中看去。

沈瑾瑜自得的正坐在自己位上,俊容含笑向外望來,得了表妹詢問的眼神,他從容一笑,「妹妹放心,府中八十護院,府外兩百精騎,為兄已替你清理干淨。」

「大姐姐,你——」听到這些,慕汐嬋愕然瞠目,不可置信!

偌大一個張府,竟然就這樣被她拿捏在手心?!

「我怎麼了?」

輕撫了下她的臉,汐瑤看她的眼色帶著憐惜,「方才來路上你同我說的那些話我都听到了,我可憐的嬋兒,陳月澤確實很好,然……」

一瞬間,眼底的憐惜灰飛煙滅,穿著嫁衣的女子翩然冷聲,「你配不上他。」

只需這一句,慕汐嬋面容死僵!死盯著汐瑤的眸子,眼波激蕩流轉,嫣紅的唇啟啟合合,剜心的痛,讓眼淚簌簌落下,疼得她叫喊不得。

「是不是很疼啊……」汐瑤嘆惋。

不得善終的情,總是會這般的。

「你以為你贏了嗎?!」慕汐嬋含淚

恨道,「不過是今夜讓你逞了威風,我看你能張狂到幾時!」

汐瑤不以為然,神色極盡柔和的將她注視,「你說錯了,我並非張狂,只是將你先前提及的雪恥……提前了而已。」

她是有仇未報,不過不急,今夜才剛開始,她慢慢同他們算。

罷了,她立起身來,一手接過軫宿托在手中的燈籠,一手提起裙擺,姿態優美的向正廳中走去。

夜色下,皎月中,她步履輕緩,周身刺目的紅猶如燃燒炙烈的炎,又似浴火的凰,每一步都讓人膽戰心驚。

她能感覺到那些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懼怕,膽怯,甚至是祈求……

這就是操控一切,高高在上的感覺麼?

行至廳中,頓步在與她一樣穿著紅衣的男子身前,他倒在正中牡丹綻得繁茂的絨毯上,姿態何其狼狽。

汐瑤昂著下巴將睨視,得他憎惡的怒瞪,她欣然開懷,「想罵什麼就盡管罵吧,你向來就是個蠢的,張清琰。」

被識破真身的男子極怒中一僵,還來不及反映,癱坐在椅子上的張文翊驚愕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或者該問,她是什麼時候看穿的?!

話音落,一道黑影驀然向他逼近,‘啪’的一聲響起,張文翊歪了脖子,挨打的側臉立刻青紫。

「沒讓你說話就閉上嘴,不然——」柳宿森冷威逼,「割了你的舌頭。」他們可不拜前朝的軒轅氏。

張文翊惱羞成怒,礙著自己已是刀俎魚肉,又唯恐不知慕汐瑤接下來要做什麼,思索再三,額上都泛出細密的汗珠,最終只得緊閉雙唇。

方才他听得清楚,八十護院,兩百精騎,連同府中上下兩百三十七人。

這是張家留在河黍僅有的兵力,不想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拿下。

汐瑤彎身,揭下張清琰臉上那張做得精細的面皮,再湊到面前好奇的看了看,道,「若不得軫宿同我說,我還真不知,這世間竟還有如此一門手藝。」

把面皮隨意扔掉,賞了張清琰戲謔一眼,她笑,「想問我是怎麼察覺的?這還用問嗎?你那麼蠢,喜怒形于色,看我的眼神恨不得要將我生吞活剝,張清曜雖討厭,但還不至于。你學他,學得著實不似。」

「你這個賤——啊!!!!!」

張清琰還沒罵完,數根兩寸長釘深刺進他身體周身,巨痛噬心,他忍不住嚎叫起來。

「對小姐不敬,該死。」廳外又進一人,正是雲王身邊的長隨,顏家朱雀暗部的鬼宿。

見到此人,倒是等著看好戲的沈瑾瑜先有一訝,「莫非雲王也來了麼?」

未等阿鬼開口,汐瑤便笑道,「張家的人可都期望他能來呢。如此這般,就能以我要挾祁雲澈,以陳月澤要挾陳國公和大長公主,兵權在握,揮軍東都,弒君奪位。而真正的張清曜則與張文軒一起直搗燕華,將皇城佔為己有。我猜得對嗎?」

一邊說著,她將軒轅氏逐一掃過,最後目光落在霜夫人身上。

觸到她驚惶不已的老臉,汐瑤揚眉,將手中的燈籠放在供台上,擋住那塊‘華煜軒轅’的牌位,再順手輕一撥弄,有六面的燈籠便靈活的轉動起來。

燈籠的每一面都描繪著同一個女子的臉容,只那人兒面目猙獰,像是正在遭受莫大的痛苦,讓看的人覺得她要死了,或者說……她已經死了。

不止霜夫人,就連張文翊和元黛蓉都認出來,這上面畫的是老六家消失多日的——珍兒!!

「小女初次得見霜夫人,小小禮物,還請笑納。」

听汐瑤溫軟一語,霜夫人踉蹌跌坐在身後的紫檀闊椅上,手指顫顫指著那還在轉動的燈籠,「這是……這是……」

「沒錯,這是那位珍小姐。」毫不客氣的在左邊高座上,眉間倏的冷淡了下來,「傷我者,便是此下場。」

話罷,廳中幾乎齊齊響起一陣倒抽冷氣的聲音。

汐瑤仿佛听見他們正在心里罵自己惡毒,可是無人敢說話,他們看她的眼神明滅不定,復雜得難以言喻。

人都是怕死的啊!!

那麼——

「先從誰開始好呢?」

端起桌上的熱茶,汐瑤飲下一口,略作思緒,恍惚想起了什麼,先看向同是坐在旁側其中一把椅子上的蘇月荷,問道,「我的二叔呢?」

蘇月荷不語,沉凝著臉容緊迫的看她,如臨大敵。

汐瑤全無所謂,放下茶盞,如素日話家常的口吻,「許久不見,二叔母氣色不錯。即便,中了沈家獨有的‘沉香散’。」

「妹妹不該多謝為兄麼?」沈瑾瑜不時插話道,那樣好東西可是他專為她所備。

撥弄著手腕上的寶石鏈子,一枚毒藥,一枚解藥,一枚媚|藥,為今還獨獨剩下一粒自救的沒用,汐瑤不禁同他笑道,「看來天不想亡我,給我機會,今夜血洗張家。」

「那還等什麼?」

風流倜儻的沈二公子揚手一招,隨著一陣清淡的桃花香氣,勁風旋來,窈窕的粉衣女子恭候身側。

她身形矯捷,不遜于顏家死士,是讓軫宿幾個都暗自吃驚!

而她身上近似花香的味兒,他們立刻察覺,是能讓人渙散心智的迷香!

再听沈瑾瑜帶著自傲說道,「你們都是慕家軍的後人,河黍張府,禍心包藏,以至武安侯戰死巫峽關,如今更想傷你們的少小姐。」

他輕頓,眼底掠過一絲殘忍,「給我——殺!」

嗜殺的死令一下,院中哀嚎求饒聲隨之而起,粉色勾魂的身影交錯往來,掀起一道道血光,血霧翻騰,驚心動魄!

無論身份地位——殺!

無論男女老幼——殺!

只要與張家有關,一個不留,統統殺!!

鐵血殺機彌漫擴散,如火煉獄,如修羅場,哀求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少,血腥味愈發濃厚,染紅了月色,染紅了這寂夜……

眼睜睜看著外面血流成河,張家的人一個個命喪刀下,成為亡魂,張文翊切齒,「你……你瘋了嗎?!!」

「不然呢?」汐瑤反問。

她何嘗想看到這一幕?

她何嘗想過,自己有生之年,會做到這一步!

回以他一記漠然的眼神,她詭麗的臉容顯出淒然,「你是想告訴我,外面那些死了的,還有將死的,也許他們什麼都不知,他們是無辜的?」

她呵聲冷笑,擰起細細的眉,「可是軒轅文翊,若非今夜我早有準備,難道容你們將我任意宰割,才是對的嗎?」

難道她不無辜?

她戰死在巫峽關的爹爹不無辜?!

端坐在高位的正座上,汐瑤面目清冷無情,「軒轅氏藏匿張家數百年,苦心綢繆。利用道家,拉攏慕堅,京城中定還有你們的人吧?我猜若非我突然出現,對張恩慈步步緊逼,引煜王明王對張家生疑,你們還不會這麼快反呢。」

她說得一點沒錯,軒轅文翊恨得不能言,都是她壞了他們的大計!

見他露出怨色,汐瑤笑了笑,接著道,「借璟王辰宴,欲將我除之,可惜我命大死不了,又入了宮,你們不好下手,便讓我二叔暗中觀察,想看我目的為何,借機拉攏。東都一行,我將計就計,入河黍張府,為的就是今天!」

外面的喊聲不知在何時全然消失了,只剩下死寂一片。

汐瑤站起來,向外看去一眼,強壓下眸底的憐愧之色,轉而狠狠道,「剩下的待會兒再說吧,栽在我的手里,你們很不服氣不是?外面景色大好,全賴你軒轅皇族所賜,將他們都搬出去——」

她一字一頓,「讓他們好好的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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