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一卷、初嫁篇 【175】、夢斷

【175】、夢斷

韓澈緩緩地披上外衣。白衣勝雪,他的神情在陰影里無法看清,他的動作很慢,她在背後望著他,忽然間覺得那麼陌生,甚至……恐懼。

「在龍門的那次,是你們早就策劃好的?那一次容少白被綁架,也是,對麼?」

「本來打算讓容少白迎娶嬌龍進門的,可惜,干娘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只好演一出戲,讓容少白覺得這件事已不能再耽擱,不是把嬌龍娶進門,就是帶她遠走高飛。而後面的那次綁架,只是真實計劃開始的第一步而已,讓容家付贖金,逐漸讓容家的金庫虧空。」

「你帶我去龍門的那一天,容少白本來在學算賬,那紙團,也是你做的?」

「四少爺算不出帳。很可能耽誤好戲開演,我只好幫幫他。」

「連我要去龍門,你也想到了嗎?」。

韓澈微微一怔,神情一閃而過的苦澀,再看時,已是淡然︰「沒有,這是我沒想到的,不過既然你要去,我便帶你去,好叫你看看,容四少與外頭的女人是如何情真意切。」

她覺得自己的唇已咬出血︰「除掉了容少瀾這個障礙,這些年你為錦繡織盡心盡力,是了讓容家的人掉以輕心,信任你,離不開你,也為了籠絡人脈,收買人心,為今後鋪路。」

「是。」

「少白和三哥北上,三哥與成子旺結交,也是你設計的?」

「在很久之前,袁有望便找過大當家,想與鷹眼結盟,共打天下。我北上之後,親眼目睹成子旺的腐靡和他手下的胡作非為,這樣一支軍隊,只要簡單一擊,便會潰不成軍。那個時候。葉家小姐">總是跟著我,我便經過她與葉永權熟識,煽動他投靠袁有望,成為總督府的細作。葉永權名義上是成子旺的親信,實則兩人間隙早已很深,葉永權不甘心永遠在成子旺之下,所以很快他就答應了。只不過那一次的談話,被容百川听到了,他雖是不太清楚,但卻生了懷疑,我說,大少女乃女乃的房里,有一副落款為滄雲的畫,那字跡與二叔與我一起作畫時的筆跡一模一樣,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听到的不多,也不清楚,並不知道與容家有關,所以答應互相保守秘密。」

「回了柳眉,我告訴干娘,北方的生意很有潛力。干娘便想擴大分店,三少爺與四少爺北上,葉永權勸說成子旺多與巨商結交,穩定江南的勢力,成子旺早已被袁系軍的事弄得焦頭爛額,當然同意,可四少爺不吃這一套,只好轉為三少爺,與三少爺結交,送他鼻煙壺,這些都是我的主意,我答應葉永權與葉子魚成親,這樣,便為成子旺送牌匾,找了個借口,後來,總督府的機密情報被偷竊,總督府大亂,軍情泄露,成子旺心已亂了,這時,袁有望帶兵攻打,猝不及防,北城三天之內就被攻陷。」

她渾身麻木,回想起柳氏讓她做說客,說服韓澈娶葉子魚為妻,她雖是去了,但心里卻是充滿了愧疚,總覺得欠了他太多。原來,一切都在他的手心里握著,縱然沒有她的話,他還是會與葉子魚訂婚的,因為,那不過是葉永權借機讓成子旺送匾的借口,是制造容家與成家勾結的有力證據必須的一步。他料定容家已不如往昔,柳氏冒著得罪成子旺的風險,將牌匾拿下來。就算沒有了牌匾,還有翡翠鼻煙壺,他在容府那麼多年,當然了解容少弘的性格,容少弘是不會舍得如此這樣的寶貝的,說不定還會沾沾自喜。

容百川臨走前,曾對她說過,不要太輕信身邊人,哪怕是最親近的。那一刻,他便是在暗中提醒她,卻害怕沈氏受到傷害,無法直說。

怪不得容百川與韓澈從北邊回來變的親近,原來不過是互相保守秘密罷了。容百川雖然不知道韓澈真正的目的,但已隱約覺察到他不如表面那般,所以臨走前提醒她。她卻根本不明白。

可笑。真可笑。

她忽然便笑起來,笑的喘不過氣︰「那些掌櫃要廢了少白的當家之位,也是你從中挑撥?」

他也笑一聲︰「你不是說了麼,這麼多年,我在錦繡織所做的一切,便是為了籠絡人心,為我所用,更何況,無需挑撥,那些掌櫃,對四少爺本就不滿。」

「錦繡織各分店相繼出事呢?」她盯著他。

「要讓四少爺有自主權。便要先讓他做一番事,我安排了許多人去錦繡織訂貨,讓干娘放心將鋪子交給四少爺,然後,請人用匯豐錢莊的銀票去訂貨,匯豐錢莊一向靠譜,不會惹人懷疑。蘇州分店的字據,我替換了,讓四少爺趕去蘇州,張濂爬上梯子,我只是用一顆小石子輕輕一彈,他便摔了下來,我去杭州報喪,張德全便從此恨上了容家,卷了所有的財物走了。北方分店早在戰亂時,我便請彭副官讓石掌櫃早早地退了休。」

他緩緩說來,每說一句,她的心便沉下半分。張濂的事,她曾也狐疑過,可她從未懷疑過他,一丁點也沒有。原來,這一切從一開始便是他的計劃,連張濂的死都是。

「支開了容少白之後,你就想辦法讓我按了印章?」她冷笑,「然後,一把火燒了匯豐錢莊?」

他沒有否認︰「銀票無法退現,錦繡織損失巨大,北方初定,袁系軍要收復江南,命他的兒子帶著袁系軍南下,我見到了那位袁公子">,他竟是你的哥哥方春來,我告訴他,你在容家並不好,容少白納了妾。于是他以容家與舊黨勾結為名,派人去蘇州柳眉途中找到了容少白,又第一時間來了容府。帶走了容少弘。」

「你當然不能留下來,你讓我們以為,你也被抓走了,因為你還有很多事要做。」她接著他的話道,「譬如,之前讓十三叔公來容府,提出以地契為抵押,用來救容少白,譬如,後來讓人拿著地契,以總督府之名,將容家所有的人都趕出去,然後,你高高在上,親眼看著這一切,是不是?」

「十三叔公以為玉印在我手上,所以便听了我的安排,去容府周旋。」

她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色,猶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壓抑。原以為一切都是方春來搞的鬼,開靜思閣,孤立錦繡織,通過商業協會將錦繡織逼入絕境。然而,原來黑暗中的那只手,並不是方春來,推動一切的,是他。是她最信任的人,是她曾經覺得在容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那一天,她站在石階上,看著柳氏將牌匾取下,心里一片荒涼,那一刻,她曾慶幸,有他在身旁,與她感同身受。可原來,他們心底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她難過,他卻在冷笑,冷眼看著大仇得報。她的難過在他眼里,那麼諷刺,那麼不堪。因為那一片土地,很快,便被他輕易踏在腳下。

「十三叔公以為得到了一切,卻沒想到,那張地契估計還沒捂熱,就到了你手上。彭副官並沒有請你去幫忙管理錦繡織,你也沒有以此為條件,讓我回容府,因為——」她緩緩地、道,「容家所有的一切,都已歸你所有。」

韓澈看住她,目光忽明忽暗︰「是,當初我答應袁有望助他一臂之力,條件只有一個,我可以不要任何的東西,但,我要容家。我要將我娘的排位供奉在容家的祠堂里,我要讓這塊我娘當初踏不進半部的土地,歸我所有。」

淡淡的聲音像一把刀,直直地刺入她的心髒,她盯著他的眼楮,喃喃︰「為什麼,韓澈,為什麼,縱然你有恨,可是他們都是你的親人啊,你們流著相同的血,你口口聲聲說恨容家的一切,可你——不也是容家的人麼?這是你無法否認,也永遠改不掉的事實。」

他笑一聲︰「你錯了,靜好,除了我娘,我沒有親人,那些遺棄我的,傷害我的,怎能算我的親人?」笑容變得無比的尖銳,「那個名義上是我爹的男人,或許從來就不知道我的存在,那個名義上是我女乃女乃的人,從來沒有承認過我,而那個被我叫了五年干娘的女人,曾經想一把火燒死我們,而她的兒子,卻能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縱然一無是處,也可以豐衣足食,榮華富貴,這些,便是我的親人?」

真的……是柳氏。她原本只是懷疑,如今卻確定了。其實她早該想到,柳氏能成為容家的當家主母,在偌大的一個家建立自己的地位,不會沒有做過一些排除異己的事。她無法呼吸,也說不出話來。這些仇怨,積的那麼深,她用再多的話,也無法消除。她感到刻骨的無力。

柳氏對韓澈的好,她看的出來,是發自真心的,也許連柳氏自己也想不到,這個二十多年前她想扼殺的生命,居然一直在她身邊,並讓她無比的信任,甚至不亞于自己的親生兒子。

走錯一步路,便是無底的深淵,容百康這般,柳氏這般,韓澈呢?她自己呢?

她的指尖在牆上刻出深深的痕印︰「既然你騙過了所有的人,現在,又為什麼要承認?」

他淡淡地語氣,並沒有想隱瞞的樣子,是不是現在已沒有必要?

他凝視她許久,冷冽的表情變成一種悵然︰「總有一天,我是會告訴你的,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還沒有想好該怎麼說。」

他想過很多遍,要如何告訴她,只是沒想到,這一天真的來了,他會那麼痛。

終有一天會告訴她的,可他是否知道,這一天對她來說是何其殘忍?

四周忽然一片靜謐,到了這里,似乎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只是他還沒有告訴她,她在這中間,到底扮演了這樣的角色?他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她卻暗自心動、信他、愛上他。他是容家最危險的一個人,她卻以為他是她在容家唯一的依靠。她以為他在她顛沛流離時,許了她一個未來,卻不知道,她之前擁有的一切,便是他親手毀去。他懷著目的接近她,讓她以為那是愛,讓她奮不顧身地想與他在一起,甚至,想過私奔。他卻若無其事的回答了容府,繼續他的報仇計劃。她只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與文嬌龍、秀杏一樣。一顆讓容少白月復背受敵、容家混亂的棋子。看著她與容少白水火不容,看著容家的人爾虞我詐、嘔心斗角,他也許正在偷笑。而當她與容少白敞開心扉,互相接受時,一切卻再也不可能了。

她從不曾懷疑過他,一絲一毫都沒有。他說︰「一切有我。」她便信了。那印章是她親手所按,她親手給了當時已搖搖欲墜的容家,致命的一擊。

她抬起頭,目光一片空洞一片︰「韓澈,我算什麼?」

他目光一暗,她輕聲道︰「容少白即將娶妻,那位四少女乃女乃是關鍵……」

目光如黑夜一般晦暗,眼角支離破碎,他凝睇她,聲音暗啞︰「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曾後悔,所有的一切,我都以為在計劃之中,我唯一沒有料到的……是你。」

「你料到了不是嗎?料到四少女乃女乃是關鍵,所以才會無時不刻地出現在我身邊,安慰我,接近我,因為你知道,總有用得著我的一天,果然,那一天來了,是不是?」她嘴角微微上揚,形成一個虛無的笑,「韓澈,你接近我,是不是和秀杏接近二哥、文嬌龍接近少白是一樣的?」

「你這麼覺得?」他笑笑,笑容卻再也無法到達眼底。

「我不會原諒你。」她說。

「我知道。」

「如果,我沒有去沈園,沒有以消失為條件,少白也許已不在了,我不可能原諒你。」她低聲喃喃。

她可以原諒他懷著復仇的心,利用她的感情,就當她看錯了他。可她無法原諒他給容少白造成的傷害。

他的指尖在雪白的衣袖下,泛著灰暗的青,恍惚呢喃地應一聲︰「嗯。」

她轉過身,暮色四合,那滿園的白雪在一線晦暗的光線下,閃著點點涼薄的光。她用很低很低的,幾乎連自己也听不見的聲音說︰「韓澈,你真的毀了我的一生。」

語氣輕的仿佛低喃,帶著窗外微寒的空氣,從他耳邊飄過去。他的容顏如雪色下的暗影。

她一步一步地走出去,走出那扇門,搖搖晃晃,卻一步都沒有停,從姚小巧懷里抱過湯團,一顆心才微微平靜下來,慢慢地道︰「姚姨,別問我為什麼,如果我要離開這里,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姚小巧張大了嘴巴︰「這……」

「回答我。」

「走,當然跟你一起走,小澈呢……」

她緊緊抱著湯團,卻沒有回答。

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她的家,可她無法拿湯團冒險,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卻無法將湯團置于一個危險的環境中。何況,一切都捅破之後,她又怎麼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與他相處?

可是,她能否逃離這里?又要去哪里?混亂的思想,讓她一夜無眠。

第二天,姚小巧也終于看出些什麼來,問她︰「你和小澈吵架了?今天連笛子聲都沒听見,也沒來瞧過你,剛才我在花園看見他,他只對我說,要出去一下,也沒問起湯團。原來不知多緊張呢。」

她心飛快一跳︰「他出去了?」

姚小巧點點頭。

她拿起昨天夜里便準備好的包裹,抱起湯團道︰「走吧。」

「去哪里?!你該不會真跟小澈吵架要離家出走吧?少字」

方靜好看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決絕,她竟說不上話來了,只跟著她往外走。

靴子踩在雪地里發出嘎吱嘎吱地響聲,那稀稀落落幾朵梅花,已開滿了枝頭,依稀記得那一日,她答應嫁他。

他說︰「我心里最美的梅花,是你。」

他說︰「靜好,我會把他當做我自己的孩子,教他走路,識字、騎馬,看他長大,剩下的日子讓我陪你們走,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也許他從來沒有說謊,是她自己騙了自己。策馬草原、泛舟湖上,初識、心動、怨恨,到真心想與他相守,以為那便是一輩子了,過去那段短短的日子,是多麼恬靜?然而,老天又與她開了一個玩笑,一切一切,恍如一夢。現在,除了湯團,她什麼都沒有了。

她望了望那個小花園,輕聲道︰「再見了。」

順利出了門,姚小巧叫來一輛馬車,她抱著湯團上車,湯團早上剛吃過女乃,拿著風車玩得不亦樂乎,睫毛一顫一顫的。她凝視他,那馬車夫問︰「夫人">去哪?」

姚小巧也看過來,她頓了頓道︰「往南邊走吧。」

馬車緩緩前行,鄉下路多泥濘,況且又是積雪未化,顛簸異常。猛地一震,湯團手里的風車不翼而飛,他小鼻子一皺,要撲出窗去。她嚇了一跳,連忙將他交到姚小巧手中,自己下了車去拾,風車沾了不少雪水,幸好只是濕了一點點,她抬起頭來,忽然凝住了。

那扇熟悉的木門前,他的身影那麼清晰,卻又那麼模糊,烏黑的發,比他頭頂的黑色油紙傘更黑、白色的身影,比雪還白。陽光從雲層後露出臉,落在他身上,她終是看清了他的臉。秀麗的眉、漆黑的眸子,淡菊般的唇,一動不動,平靜地與她對視,她確信他是看見她了,然而他沒有過來,甚至一動也不動,風吹起他的斗篷,衣裳一角,如碎花一般飛舞,長長的睫毛,掩蓋著深瞳,那里望不到盡頭,也看不清情緒。

也許風太大,她竟覺得此刻他那麼不真實,仿佛就要乘風而去。

她們就這麼對視著,相隔不遠,卻如隔著一片汪洋。最終,她緩緩地、卻決絕地轉身上了車。

【175】、夢斷,到網址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