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七章生死難料
「將他嘴里的布拿開。讓他抬起頭來……」。李世民瞧不清楚來人的樣子，當即沉聲吩咐道。既然觀音婢想要先處理善後，那便隨了她的意吧。
兩名侍衛聞言照辦，先將那披頭散發的年輕人的臉龐扶正，然後扯掉了他嘴里堵著的那塊破布。剛一扯掉，那年輕人便一通猛烈的咳嗽。等好不容易緩了過來，這才用雙手捋了一下頭發，抬起頭來正對著場中諸人。
「江……江……愛卿？」。李世民膛目結舌，竟然有些結巴和不敢相信的叫道︰
「若是朕不曾記錯，此時你應該春風得意的騎馬夸官游街才是吧？少字為何會弄成這幅德性出現在朕的面前？」
江志軒有苦難言，他已經再三表明身份了，可這些彪悍的皇家侍衛根本對他的呼號不管不顧。在進入皇宮之前，被吵得不厭其煩的侍衛們，終于扯了塊破布將他的嘴堵得嚴嚴實實……
張了張嘴，江志軒剛要解釋。卻見旁邊一名侍衛踏前一步，沉聲稟報道︰
「稟陛下，末將等人經過浴血奮戰，好不容將娘娘護送上了馬車。正要啟程之時，便見這廝騎著一匹白馬，撒瘋般朝娘娘的車駕直沖而來。末將斬斷了這廝的馬腿，這廝便就這樣直直的掉進了末將率領的侍衛群中。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什麼新科狀元……」
李世民心中已經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聞言不由笑問道︰
「既然你說他沖撞娘娘的車駕，為何不將他當場格殺？還將他帶到宮中來見朕？」
那名侍衛統領模樣的漢子聞言，臉上閃過一陣愧疚之色，跪下去雙手抱拳道︰
「末將有罪，請陛下重重責罰，當時情況混亂。盾牌手們的防線出現了紕漏，給了刺客可乘之機。若非這廝……這位公子">跌落進侍衛堆之時，踫巧砸中一名舉著盾牌的侍衛。讓其舉著的盾牌正好擋住刺客射來的箭矢，恐怕這位夫人">便要命喪黃泉了……」。說著指了指小小，然後又接著說道︰
「而且根據末將的判斷，那刺客所用的弓箭，至少是六石以上的強弓。當時這位夫人">用身子護著晉王點下，按照那箭矢的力量來看，定會射穿這位夫人">的身體，對晉王殿下造成……重大傷害……」。
「哼！枉你等平日里自詡精銳當中的精銳，號稱什麼天下第一軍？連玄甲軍你們也不放在眼內，卻在這樣緊要的時刻，出現此等紕漏，要你等何用？」李世民不等他說完，便暴怒著開口呵斥道。他著實憤怒了，在那麼危機的時刻，所保護的又是自己最為緊張的觀音婢和小兕子，竟然還給了刺客放箭的機會，想想他都覺得不寒而栗。
那侍衛統領聞言更加惶恐，也不辯解，而是重重一低頭。右手重重的捶在胸甲之上︰
「末將有罪，請陛下責罰！」
李世民再度重重‘哼’了一聲︰
「不用你說，朕自然也要責罰于你。好在你總算將皇後和朕的雉奴、兕子平安救了出來。若非如此，朕立馬就砍下你的腦袋……傷了幾個人？」
雖說出了紕漏，但是眼前這名渾身浴血的副統領，總算還是將觀音婢和雉奴、兕子救了出來。李世民嚴厲的斥責敲打一番之後，火氣已經消褪下去，自然便要關心一下侍衛們的情況，便放緩了語調，出聲問道。
那名統領听了李世民的詢問，虎目一紅，語帶哽咽的答道︰
「回陛下，當時太亂，末將又急著護送娘娘回宮，未來得及做詳細統計。不過，秦統領的侍衛一營，只剩下九人。末將的二營，亦僅余十八人……」
「什麼？？？？」
李世民萬分不敢置信的驚呼起來，兩營侍衛，那是整整一百人。按照這侍衛統領所說，對付六名刺客。竟然傷亡了七十余名精銳皇家侍衛！這讓他怎麼敢相信？
似乎還嫌這個震撼效果不夠，那侍衛統領又接著稟報道︰
「此外，京兆府少尹李如松大人親率部分侍衛和京兆府府兵參與救援，身負重傷！京兆府府兵的上網人數，怕也不會少于侍衛的傷亡……」
李世民已經完全驚呆了，區區六名山僚刺客，竟然擊殺了他大唐帝國的精銳府兵和侍衛一百余人，還重傷了一名四品高官。這簡直就是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抽他李世民的耳光啊……
當即揮揮手讓這名侍衛統領，帶著人先下去療傷，至于撫恤和獎賞，那是以後的事情。
等侍衛統領帶著侍衛離去之後，李世民轉過頭來，陰沉著臉，面向江志軒問道︰
「為何在游行途中突然折返？還沖撞了娘娘的車駕？而且還是在那樣危險的情況下，若是讓朕的雉奴……或者你的妻兒有個三長兩短，朕看你該如何收場！」
江志軒此時已經完全平復下來，腦海當中斟酌了一番，將自己當時的真實想法隱藏起來，大義凜然的答道︰
「陛下，學生在經過醉月樓之時，便看到娘娘和晉王殿下，以及內子等人在醉月樓的客房之內。當時除深感榮幸之外，並無其他感覺。但是經過醉月樓之後不久，學生卻突感心神不寧。便忍不住回頭張望了一番，卻見家岳帶著百余名侍衛直奔醉月樓。學生心中牽掛娘娘和殿下、還有內子的安慰，便不顧禮制，返回醉月樓，想要一探究竟……
結果當學生趕回醉月樓之時。正好踫見娘娘在侍衛們的護衛下上了馬車。而侍衛們的護衛中間卻出現了空檔，學生不明所以，便四處張望，恰好看見刺客的弓箭瞄準下面的馬車。而此時，學生又從侍衛們露出的空隙當中，看到了晉王殿下和內子。當時，學生幾乎肝膽俱裂，頭腦一片空白，只想著趕過去，替晉王殿下和內子抵擋箭矢。結果便……」
後面的他不用說下去了，李世民已經清楚︰結果他的馬腿被砍斷，摔進侍衛堆里。陰差陽錯的救了雉奴和他妻子的性命，卻被緊張不已的侍衛們當作刺客同黨給抓了起來。待弄清楚他不是刺客，又知道他無意的舉動救了兩條性命之後。侍衛們便將他扭送到自己這里，將這個麻煩交給自己……
李世民不由搖頭苦笑不已︰
的確是麻煩吶！違背禮制、游行途中中途溜號在先，沖撞皇後車駕在後。這兩件事情，前一件足以讓他丟掉好不容易考來的功名，後一件更是可以殺頭的重罪。可是，偏偏他這個舉動，又陰差陽錯的在關鍵時刻救了自己的雉奴一命！這筆帳該來怎麼算？李世民也有些拿不定主義……
不過很快，一名侍衛帶來的消息，便讓他做出了決定︰
「陛下，醉月樓的六名山僚刺客。全部伏誅！」
對于這個結果，李世民並不意外。連皇家侍衛和御林軍都出動了，若是還拿不下區區六名山僚刺客。那他這個皇帝當得也太沒意思了，他關心的是傷亡情況︰
「最終的傷亡是多少？」
「回陛下，皇家侍衛陣亡七十一人，重傷二人；京兆府府兵陣亡六十六人，重傷十六人。此外……」。說到這里，那侍衛突然打住了，惹得李世民直皺眉頭︰
「婆婆媽**做什麼？說！」
「此外，京兆府少尹李如松，親身上陣。身受重傷！大夫說，很可能熬不過今日了……」
小小一直在一旁听得一呆，然後便覺得天旋地轉，悲呼一聲︰「爹爹……」，便軟綿綿的倒了下去，一邊的江志軒此時也呆住了。他萬萬想不到，陰差陽錯的把妻子和晉王殿下救了出來，岳父大人卻身受重傷，命懸一線……
鬟兒就站在小小旁邊，不過此時她手里抱著虎頭，沒辦法去扶住小小。好在長孫皇後眼疾手快，見小小精神崩潰，立馬伸手將她扶持住。急切的呼喚了兩聲，卻不見她有任何反映，也著急起來。李世民見狀，連忙出聲叫道︰
「傳御醫！」
……
貞觀十一年的新科進士夸官游街活動，因為江志軒的突然離去，以及隨後醉月樓的騷動，不得不草草結束。至于後面的登大雁塔、游曲江池，禮部宣布擇日重新進行。
游行隊伍散去之後，李欽也急急忙忙的拉著馮恭民直奔醉月樓。江志軒是他姐夫，又是同窗，他自然關心得很。馮恭民更是如此，若非江志軒的仗義相助，他此時還不知道在哪里要飯呢！怎麼可能穿上這一身進士及第服，榮耀無邊的夸官游街？
等李欽等人趕到醉月樓的時候，醉月樓已經被京兆府和御林軍的兵丁團團包圍了起來，不允許任何閑雜人進出。一些仵作和大夫匆匆忙忙的在里面忙碌，救治傷者，收斂死者。六名山僚刺客的尸首被單獨擺放在一旁，其中最高大的那一人旁邊，還擺放著一把烏黑長弓。此人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那是被近百支利箭穿胸而過之後留下的痕跡……
李欽想方設法想要進去看熱鬧，卻始終不得寸進。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相熟的京兆府府兵頭領，希望他通融一番。沒想到那府兵頭領一見到他，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公子">，您還是先別進去的好。大人他……」
李欽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爹爹他怎麼了？」
那府兵頭領聲音中帶著哭腔︰「大人身受重傷。性命垂危！大夫正在全力搶救！您現在還是別進去添亂了！」
「滾開！」。李欽哪里听得進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小霸王的本色一下子顯露無遺，一把推開那名府兵頭領，不顧身後嘩啦啦的兵刃出鞘聲，失魂落魄的徑直朝醉月樓內沖去。
就在他沖到大門口的時候，卻又听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剛剛茫然的回過頭來，便听見一聲拖得常常的公鴨嗓音︰
「陛下駕到！！！」
李世民帶著太醫院最好的三名御醫，在十幾名侍衛的保護下，騎在健馬上飛奔而來。三名御醫似乎很少騎馬，一個個被顛簸得臉色煞白。好在他們的藥箱都在侍衛身上扛著，否則還真的指不定會被顛下馬來。
李世民對跪地相迎的所有人都毫不理睬，縱馬沖進了御林軍留出來的空隙，徑直到醉月樓的門口停下，跳下馬來，沉聲吩咐道︰
「用最快的速度施救，李愛卿生，爾等官升一級，賞俸一年；李愛卿死，爾等便回家種田去吧！」
三名御醫對視一眼，也不說話，朝李世民拱了拱手。便從侍衛手中接過藥箱，急匆匆的跑進了醉月樓之內。
……
大明宮太液池內，清醒過來的小小，失魂落魄的坐在皇家花園的一個涼亭之內。鬟兒抱著虎頭安靜的坐在一旁。虎頭有些茫然，瞪著一對黑漆漆的大眼楮，看著滿臉悲傷，時不時滾出兩顆晶瑩淚珠的娘親。一雙小手不停的伸出去，想要撫模娘親的臉，卻被鬟兒抱著靠近不了，急的哇哇大叫。
長孫皇後、李治、小兕子都團團圍坐在桌旁。此時，小兕子乖巧的依偎在小小的膝前，脆生生的不停說道︰
「小小姨，你說句話呀！小小姨，你說句話呀！」
李治這個平時甚少說話的悶葫蘆，此時也難得的開了口，稍稍帶著一些愧疚的情緒︰「江夫人">，李大人是為了救雉奴和母後而受傷的，父皇已經帶著最好的御醫去了醉月樓。本王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李大人不會有事的！你別急壞了身子……」
長孫皇後在一邊滿意的點點頭，雉奴這番話少年老成，說得也很在理。當下接口道︰
「雉奴說得不錯，妹妹便不要太過擔心了。可要當心肚子里的孩子……」
小小依然一言不發，她心中淤積著太多傷感的負面情緒了。李如松雖然只是她的義父，但是，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認識他們以來。這位義父和義母，對自己，對江家便一直真心實意的照拂和關心。可以說，若非義父和義母的傾力看顧，江家農場想要發展起來，定然不會如此順風順水，夫君志軒也不可能在科舉仕途上如此一帆風順……
如今，眼看著夫君高中狀元，江家農場也發展的紅紅火火，可以反哺爹爹和娘親的時候。爹爹卻為了搭救皇後娘娘和自己，身負重傷，性命垂危。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越是這樣想，心中便越是悲涼。終于再也忍不住，‘嗚嗚嗚’的哭出聲來。一旁的長孫皇後見她哭出來，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哭出來就好了，哭完了，便快些收拾一下，準備回去照顧你爹爹和娘親吧！」
這句話比什麼都管用，讓小小一下子清醒過來︰是啊，若是娘親得知這個消息，指不定會難過成什麼樣子。還有欽弟，若是他在沖動之下，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那可怎生是好？這樣想著，趕緊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擦干眼淚，站起來要動身告辭！
長孫皇後也不挽留，親自起身帶著雉奴和小兕子，一路將她送到宮門外，目送著她登上了李府的馬車，這才慢慢的轉身回宮。在長孫皇後看來，對小小如此禮遇已經沒有絲毫不妥。小小她們夫妻倆，已經三番兩次的救了自己和自己的子女。而且她自己與小小相處，又的確非常愉快，相得益彰……
……
李府之內，李夫人">已經得到了李如松帶兵在醉月樓征剿山僚刺客的消息。此時正在佛堂之內焚香祈禱，後面的消息，在有心人的封鎖下，她還暫時不知道！就在她越來越擔心的時候，下人匆匆趕到佛堂，告訴她小姐">回來了。
此時，整個李府上下，僅有她一人。小小進宮陪皇後娘娘了，兒子和女婿去參加慶典，丈夫維持治安。在得知那個消息之後，她頗有些六神無主。听見女兒回來，連忙匆匆跑出來，一拉著女兒的手便開始問長問短︰
「小小，听說醉月樓中住進了山僚刺客，你爹爹已經帶兵抓捕去了，你這一路回來，可曾听到什麼消息？你爹爹他還好吧？少字可曾抓到刺客了？」
這一連串的問題，再加上娘親那滿臉焦急和關切期盼的眼神，讓小小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告訴她爹爹身負重傷的消息。當下扭過頭去，強迫自己擠出一些笑容︰
「娘親放心，女兒回來的時候听說所有刺客已經伏誅了，雖然不曾听說爹爹的消息。但是，想來此時爹爹應該已經入宮向陛下稟報情況了。不過，此事干系重大，或許爹爹在宮中耽誤了時辰，來不及派人回家報平安吧……」
李夫人">听她這樣說，懸著的心暫時稍稍放了下來，便忙著招呼小小到大廳說話……
醉月樓外，李欽焦躁不安的來回走動，晃得方才勸慰了他兩句的李世民頭暈腦脹，忍不住出聲呵斥道︰
「鎮定些，你可是新科頭甲進士。這般毛毛躁躁，朕如何敢讓你牧守一方百姓？你這般轉來轉去，于你爹爹有何益處？徒增麻煩爾……」
李欽聞言只好停了下來，只是雙手一直不安的搓動。
沒多久，醉月樓的大門打開，一名御醫慢慢從里面走了出來。李世民正要開口詢問，卻見李欽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疾速跑了過去，扶著御醫的肩膀，猛烈搖晃著高聲問道︰
「太醫，我爹爹他……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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