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裳走到慕淵旁邊向外眺望。舒虺璩外面很黑，只有長明火在路旁尚且完好的燈座上燃燒著，照出長長的階梯下黑壓壓的一片晃動的頭顱，一雙雙渾濁卻嗜血的眼珠遙遙盯著他們，仿佛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咕嚕咕嚕」聲隱隱傳來。可是此時這些沒有靈魂的怪物卻不約而同讓出一條路，一個黑色的影子緩緩走過來，步履穩健，不像是普通活尸。裳裳仿渾明。
難道是蚩尤派來的手下？
或者……是蚩尤本人？
梨裳很快否定掉了這種猜測，如果是蚩尤本人，她應該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邪氣。
這個人走到長階前，沒有停下來，而是一步一步拾級而上。「不是活尸？」青凌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不一定。」碧落低聲說。
「不管是不是，不能跟他多糾纏。」梨裳轉頭看向青凌，「這聖殿還有其它出口麼？」
青凌說，「神像後面有個密道。」
「那就好。本宮和慕淵在這兒頂住他，你們從密道出去，召來畢方，然後再來接應我們。」
莫悲一听就急了，「雲後，請留屬下在身邊吧！只您兩個人，太危險了！」
青凌也說，「誰知到這個黑不溜秋的東西是個什麼來頭，萬一是蚩尤本人怎麼辦？要走就一起。」
「要真是蚩尤本人，就算你們在也死定了。」
「朕和雲後不會有事。」慕淵忽然開口，微微回過頭來，語調平靜而堅決，「你們快去快回。」
青凌看了看慕淵又看了看梨裳，沒有再多說什麼。莫悲還想留下，青凌拽過他，沖梨裳點一下頭，「我們很快回來。」接著向神像走去。15236642
碧落臨走時回頭看了梨裳和慕淵一眼，就算沒說話，梨裳也能明白青凌的意思是要他們小心。
就在此時，那個黑色的身影忽然頓了一下，一股強大的尖嘯卷起風潮咆哮而來，一層層的階梯都幾乎被摧毀。梨裳提起神力，快速念出咒文張開一道屏障。那力量撞上屏障，震得她手臂的骨頭仿佛也在嗡嗡作響。
「梨裳！」碧落在身後擔心，梨裳喊了一句，「快走！」然後雙手一個用力，打散了那股力量。
她不知為什麼這力量中有種奇異的熟悉感？
「雲人？」慕淵問。
梨裳點點頭。猜想著大概又是北王朝那些狂熱的魔神信徒，就像剛才那個奇怪的老頭似的。
那個身影忽然一躍，瞬間便到了面前，與此同時一股神力向著梨裳和慕淵當頭壓下。他們兩人向後急退，避過這及其迅速的一擊。明淨的地面霎時開裂，裂口從大門處一直延伸向神像腳下，整個大殿都在顫抖。
看來這個雲人不僅神力深厚，武功也不弱。但以目前的程度來看，不足以對梨裳構成威脅。她催動神元，正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拿下，那人的兜帽卻在落地時掉了下來。
清秀的面容，飛散的長發，雙瞳似澄澈的琥珀。
她緩緩站直身體，緩緩轉過臉來，目光緩緩同梨裳對上。
梨裳仿佛听見慕淵在問他「你是何人」，可是她的腦子里卻做不出任何反應。只能本能地睜大雙眼，掉進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里。
這是一張梨裳做夢也想不到還能再見的面容。這是一雙她以為只能在夢中見到的眼楮。
所以她幾乎以為自己現在就是在做夢。大概從一開始就是在做夢，活尸沒有攻擊這座城，梨裳自己只是在碧落的治愈之術中睡著了，然後就做了這麼一個夢。
梨裳認識這個人，認識了很久很久。可是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久到她已經忘記了這人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那個名字生澀地滾動在舌尖，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讀錯了。
「素……瓏？」
那雙眼楮仍舊看著梨裳，沒有感情，空空蕩蕩的一片。
「你認識她？」慕淵問。
梨裳沒回答，她沒心思回答。
真的是素瓏麼？
她回來了？
梨裳往前邁了一步，想伸出手去踫踫她。素瓏的手指卻忽然動了動。耳畔傳來慕淵的一聲「小心！」然後梨裳的身體被一個力量推開，幾乎跌倒。同時一道尖利的雲刃在大殿中爆炸開來，到處是石料碎裂的聲響。
梨裳轉回臉來，就看見慕淵正用神力頂住素瓏的攻擊，眉間緊皺，看上去並不輕松。
她愣在原地，不知素瓏在干什麼……
「素瓏……素瓏！是我啊！」梨裳大聲叫著素瓏的名字，卻無法在她的目光中找到任何東西。
「梨裳，她是活尸！」慕淵嚴聲說著，「她的脖子上有尸斑！」
活尸？
這兩個字一下子變得難以理解起來。梨裳看著裙裾翻飛的素瓏，那件衣服已經破爛不堪，但依稀可辨出原本淺綠的色澤。
她如同被什麼擊中一般……
不，不可能……
活尸不是這個樣子的，素瓏不可能是活尸……
絕不可能！！
「不管你以前是不是認識她，她已經死了！」慕淵說著，用力向前一推，打破了兩人的僵持。趁著這個間隙，他口中低聲念著什麼，雙手做了幾個手勢，最後固定在雙手交握的狀態。倏然大地開始顫動，素瓏腳邊的地面瞬間裂開，一根粗壯的青色藤蔓沿著她的腳踝以極快的速度將她全身纏住。素瓏忽然張開嘴尖叫起來。梨裳從來沒有听素瓏這樣叫過，她只有在被梨裳氣急了的情況下才會吼人，可這個吼是不同的。如此憤怒，如此淒厲，從喉嚨後面發出，不似人聲，甚至同外面那些腐爛到一半的怪物沒有區別。
脖子上那一塊紫紅色的斑痕，被慘白的皮膚趁著，刺得人眼楮發疼。
梨裳似乎才剛剛醒悟，這不是素瓏……
素瓏已經死去一百多年了，早就是一副白骨。這一定是蚩尤的詭計，是幻術，這不是素瓏。
素瓏不會變成活尸的……
可……
可……如果真的是呢？
蚩尤能讓死人復活，也許他也可以恢復別人生前的樣貌？
梨裳感覺頭疼欲裂，有很多東西在里面不斷撞擊著，幾乎把顱骨也撞開。
慕淵此時已經舉起長刀，要將素瓏的頭砍下來。
身體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就行動了，她一掌將他推開，慕淵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才站定，然後抬頭看向梨裳，「你在做什麼。」
梨裳死死盯著慕淵，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她只知道得阻止他，不能讓他這麼干。
那是素瓏啊！
「她是活尸，而且是個力量強大的活尸，不能留著。」慕淵的聲音低沉而堅決，沒有絲毫回轉的余地。
「她是我的姐姐。」梨裳說。
「不再是了。」11vki。
平靜的語調，听起來如此冷酷絕情。絕情到讓梨裳想撕裂他那冷凝的表情。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白。他根本就不懂素瓏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他根本就不懂她做夢都想再見素瓏一面。
梨裳上前狠狠扯著慕淵的衣領，瞪視著他。慕淵沒有還手，只是望回她眼中，深沉中似乎隱隱有著幾分柔色，像是安慰一樣。
「這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體。」他輕聲說著，一只手撫上她的後腦，「它跟其它活尸不一樣，但它仍然是活尸。你認識的人已經離開了。」
梨裳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慕淵是對的，這不是素瓏，素瓏已經死了，早就死了。
是她親手埋葬的。
素瓏是因為她而死的。為了讓她得到自由，被自己唯一的親人，被自己發誓一生追隨的哥哥殺死了。
素瓏死了，不可能復活了。
梨裳同慕淵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喑啞著聲音說，「讓我來。」
慕淵眼珠微微動了動，又認真地看了梨裳少頃，然後輕輕點點頭。她松開他，拿過他手里的刀。
素瓏已經沒有在叫喊了。她只是盯著梨裳，目不轉楮地盯著，梨裳仿佛能看見自己在那汪眸子中映照出來的身影。
她從未想過竟會有這樣的一天，她竟然要親手砍掉素瓏的頭。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為什麼要讓素瓏在她面前再死一次？
這些瘋狂的事，還要再做多少次？
梨裳站到素瓏面前，仔細打量著她。回想著她微笑時的樣子，看著她的樣子，橫眉怒目的樣子，猶豫的樣子，難過的樣子，為她背棄一切時堅決的樣子，面對她哥哥時無畏的樣子，躺在床榻上了無聲息的樣子。有些已經模糊了，有些仍舊清晰著，清晰到能擠出血來。
梨裳向著素瓏舉起刀，冷冽的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她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不是素瓏，這不是素瓏，這不是素瓏，這不是素瓏……
閉上眼楮，揮動手臂，可卻在半途中僵住，無論如何都動不了。
睜開眼，就見刀鋒離素瓏的咽喉只有一寸了。
心口狂跳著，梨裳深深喘息，不再去看素瓏的臉。必須殺了這個控制了素瓏身體的活尸，慕淵是對的，她得親自動手。
素瓏不會希望自己的身體被魔神利用的。
隆重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