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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兄弟 (九 下)

第四章兄弟(九下)

突然而來的冬雪,非但壓熄了草原上的火災,使得逃生者的道路越發艱難,

疲憊不堪的戰馬馱著主人搖搖晃晃地走在雪野上,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釘過鐵掌的馬蹄特別容易打滑,草原上本來對馬腿構不成人任何威脅的碎石塊和鼠洞,被老天爺覆蓋上數厘米深的一層積雪之後,也變成了一個個天然的陷阱,戰馬只要踩上又冷又滑石塊,,就會被石塊滑個趔趄,如果不幸踩入鼠洞,下場則更是慘不忍睹,不僅會將背上的主人狠狠地甩出老遠,還可能連馬腿都被別斷,再也無法活著離開這片白色世界,

**營和游擊隊的戰士們原本都帶了充足的備用坐騎,然而昨天傍晚那場襲擊來得實在太突然,逼得他們不得不選擇全力突圍,非但多余的坐騎都落到了敵人之手,連干糧和彈藥也只剩下了隨身攜帶的那很少一部分,勉強對付了一頓晚餐和一頓早餐之後,就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邊緣,

更令大伙感到絕望的是留在背後的馬蹄印,蜿蜒曲折,從腳下一直延伸到今天早晨大伙出發之處,在平整得如同一張白紙般的雪野上,顯得格外醒目,任何長著眼楮的對手,都能順著馬蹄印找出他們的行蹤,即便暫時不敢靠得太近,也絕不可能追丟方向,

當太陽升到頭頂高度,大伙找了一片樹林的邊緣停下來,引火取暖,沒受傷的人主動提著槍分散開,四下尋找機會獵取野兔、灰鼠等可能在下雪天出來覓食的小動物,為隊伍緩解燃眉之急,輕傷員們也鑽入樹林從積雪下翻檢出相對干燥的樹枝,讓火堆能維持到每個人都烤暖身體,那些重傷號們,則被大伙抬到了靠火堆最近的地方,用勉強融化開的雪水清洗傷口,這是同伴們唯一能提供的救助,誰也不知道能起到多大效果,但至少能讓他們走得時候,還保留著作為人類的尊嚴,

「這麼下去,早晚會被敵人追上,除非小鬼子被凍怕了,根本就不願意追,」第二百一十一師**營營長周黑碳走到火堆旁,將一把行軍水壺交到了八路軍黑石游擊大隊副大隊長呂風之手,

壺里邊裝的是上好的杏花村,還剩下一小半兒,周黑碳在離開五原之前,曾經采購了很多,本以為可以帶回去給**營的其他骨干們開開洋葷,只可惜沒等運到目的地,就遭遇了埋伏,所有美酒也與其他補給品一樣,白白地丟給了偽軍,只剩下了他無意間掛在馬鞍後的這壺,

副大隊長呂風用右手接過水壺,倒了一些在毛巾上,然後用蘸了酒水毛巾按住自己左肩膀處的傷口,有股**辣的刺痛立刻從傷口蔓延到了全身,他低下頭,輕輕倒吸冷氣,「嘶,,」,手卻不肯松開,盡力讓白酒不要浪費,

「讓我看看,」見呂風疼得連汗都冒出來了,周黑碳蹲下去,主動幫忙檢查傷口,子彈的位置有點兒低,並且沒有形成貫穿傷,以眼下手頭的工具和條件,根本不可能將其挖出來,「有點兒麻煩,」他又倒了些白酒,繼續擦拭傷口處淌出來的,已經開始發黑的血液,「不過有疤瘌叔在,也不至于留下什麼後患,你甭看他只是個蒙古大夫,但是跟紅傷打了一輩子交道,水平未見比那些西洋大夫」

「別浪費了,給其他弟兄也留點兒,」呂風擺擺手,低聲打斷周黑碳的安慰,「沒傷到內髒,我自己能感覺得出來,好在眼下還是冬天!」

「應該還夠用,」周黑碳拿著行軍水壺在耳邊晃了晃,然後順手將其交給自己麾下的一名心月復,「你拿去給弟兄們擦,每人一次,誰也不準多用,」

「是,」那名弟兄站起身,領命而去,

周黑碳又想了想,繼續說道︰「咱們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小鬼子萬一循著雪地上的腳印兒追過來,大伙誰都跑不了,」

「那你的意思是,,」呂風笑了笑,抬起頭來追問,臉上的表情非常坦誠,

周黑碳立刻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側開頭,抓起一根干樹枝反復在火堆上攪動,猛然躍起的火苗照亮了他稜角分明的面孔,也照亮了眼楮中隱藏的不甘與慚愧,好不容易才謀上了一個正規軍營長的位子,卻連都沒坐熱,就又成了光桿司令,換了誰,也不甘心接受這樣的結局,

副大隊長呂風已經過了耳順之年,很容易就猜出了周黑碳的真實想法,嘆了口氣,主動提議︰「把你在沙漠中藏身處的地圖給我一份,然後咱們分開走吧,這樣,至少還能剩下一路,」

「那,那怎麼好,你們,你們游擊隊本來人就少,對,對附近的地形也沒我們**營熟,」周黑碳立刻激動起來,一邊擺著手大聲反駁,一邊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朝趙天龍那邊瞄,

趙天龍卻仿佛沒有听見他在說什麼般,只是皺了下眉頭,就抓著一把雪,繼續努力擦拭張松齡的額頭,後者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總共醒來過五次,最後一次持續了大約一刻鐘時間,迷迷糊糊中感覺到了大伙目前的處境,主動要求為隊伍減輕負擔,趙天龍用一記砍在脖頸後的手刀回應了他,然後便將他左手的腕子用皮索與自己的右手腕子連在了一起,再也沒有分開,

「別大聲嚷嚷了,影響士氣,」副大隊長呂風拉了周黑碳一把,大聲提醒,「分兵是不得已的事情,相信隊伍中的每個人都能理解,等會兒吃完了飯,你就帶著自己的人先走,把地圖給我留一份就行,如果沒有地圖,就用樹枝在雪地上臨時幫我畫一張,我找幾個人記下來,然後就立刻擦掉,」

「有,有,我這就找出來給你,」周黑碳再度蹲,以極小的聲音回應,隨即,解開腰間的皮帶,用刀子割裂,從中取出一張打成了卷的羊皮,「這是我爺爺那輩兒傳下來的,專門為了應對今天這種情況,如果小鬼子沒追上您,您就從這里一直向北,先過了大潢水,從這里折向東,從松鼠山下進入沙漠,再繼續向東,見了一片紅色的戈壁,再轉向北,然後可以見到兩處小水泡子,從那里向西北折,大約四十里之後,有片綠洲,然後再」

「我帶著所有重傷號留下打阻擊,」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將地圖搶走,「我帶著所有重傷員留在這兒,幫大伙爭取時間,你們一起走,免得再遇上別的敵人,連還手的能力都沒有,」

周黑碳低下頭去,看見說話的是一名姓韓的游擊隊員,此人被子彈打穿了小腿肚子,傷得並不算嚴重,尤其是在冬天,傷口很難感染的情況下,

這讓周黑碳覺得很尷尬,壓根提不起勇氣將地圖搶回,「我,我也希望大伙盡量一起走,但是,但是」

「韓林,別胡鬧,把地圖給我,」副大隊長呂風伸出手去,及時替周黑碳解圍,「即便一起走,再遇到敵人,咱們也沒力氣反擊,分開的話,好歹還能讓敵人迷惑一下,不知道該往哪邊追,」

「可是?」游擊隊員韓林猶豫著,遲遲不願將地圖交回,另外一名躺在火堆旁的傷號將地圖從他的手中搶走,奮力丟回呂風懷中,「別可是了,呂隊長和周營長他們說得有道理,按照綠林規矩,大伙也該這麼辦,」

此人隸屬于**營,是周黑碳的心月復,自然會做出對自家更有利的選擇,游擊隊員韓林勃然大怒,正要出言反駁,耳畔卻又傳來對方堅定的聲音,「你腿上的傷不重,跟著呂隊長他們走,老子留下來替你們打阻擊,反正老子都這樣了,逃出去也未必能多活幾天,還不如留下來拉幾個墊背的,」

「我留下,」一名受了重傷的游擊隊員喊了一聲,然後和昂起頭,將本該洗傷口的烈酒倒進了嘴里,

「老子不走了,就在這里殺個痛快,」一名馬賊將酒壺搶過去,自己狠狠抿了一口,然後傳給下一名傷員,

「阻擊得打,兵也得分,」接到酒壺的人笑著點頭,仿佛在約定下一次聚會的時間般,熱切地說道,

「騰出幾匹馬來給受了輕傷的,大伙也能走得快一些,」

「這地方風景不錯,老子走累了,真的累了,」

躺在火堆旁的重傷號們紛紛開口,替兩家上司做出對雙方都有利的選擇,這種情況下,繼續要求袍澤們帶著自己逃生,等同于拉著袍澤們跟自己一道去死,無論是游擊隊的戰士,還是前草原馬賊,都不會做出如此無恥的選擇,雖然只要他們不開口,周圍的人絕對不會主動拋下他們,

周黑碳和呂風互相看了看,咬著牙決定接受重傷員們的要求「把手雷都留下,每個人給他們湊五十發子彈,」

「等會兒大伙吃過了飯,用雪在附近堆一堵牆,然後在澆上冷水,做個冰掩體給他們,」

「戰馬留三匹,干糧給他們留夠兩天吃的,萬一小鬼子沒追過來,他們也有機會離開,」.

「」

二人相互補充著,努力為留下來打阻擊的傷員們創造最好的條件,誰也不提今後會替傷員們報仇的話,仿佛後者真的像他們希望的那樣,還有機會被小鬼子錯過一般,

「等今後有了機會,老子絕不放過姓彭的和他那個師父,」唯一承諾來自周黑碳,在即將與游擊隊分別之前,他舉著手對天發誓,

呂風和趙天龍看了他一眼,誰也沒有回話,昨天敵人埋伏得那麼巧,若說不是提前得到了大伙即將經過的消息,根本沒有可能,而對大伙行蹤知道最清楚的,只有晉綏軍總部和軍統晉綏分站,恰恰在上路之前,馬漢三又特意將彭學文給追了回去,

只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提查明真相和報仇,分開之後,兩支隊伍都竭盡全力往遠方趕,當天下午,他們分別在大約三十里之外的不同位置,听見了手雷的爆炸聲,驀然回首,看見一條彩色的巨龍,在蒼茫的大地上一躍而起,翻滾飛騰,

那條龍永遠不會死去,一道永生的,還有草原上那些高傲的靈魂,無論他們是馬賊,還是戰士,無論他們是蒙古人,還是漢人,無論他們在熱血流盡前有過什麼信仰,

酒徒注︰今天是七七事變紀念日,一年前,酒徒在網上連載了這部小說,轉眼已經過百萬字,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酒徒其實只想說一句話,當年那些以生命捍衛過華夏的人,都值得我們敬仰,無分民族,亦無分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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