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胡宗憲笑笑，他卷了卷袖子，擦去臉上的雨水，剛放下後，又馬上不自覺地擦了擦臉。
「呵，呵呵，大猷，恐怕我們的榮耀是要到頭了。縱使我們自以為為百姓殆精竭慮，恐怕也海上會落得罵名啊。」胡宗憲遙望著有些漸弱的雨簾，雙手背後，茫然地走向前，「你也許不知道，為什麼我非要在這個時候出海剿賊。大猷，因為再不出擊的話，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永遠沒有；與其屈辱地沒落，不如」
「大人，你是說，」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黨羽之爭以來，官吏更迭，東南沿海已經大勢已去。
天子已從遼東調兵，京城遣將，從登州新調舟師軍團，正由大將熊文燦所率，前來沿海。而現在，他們也許正在南下途中。我等閔水水師，在東南與海盜交戰中，雖有建樹，但是失利太多，積重難返。現如今，東南官吏在朝廷中已然失勢，上面對我們早已經失去耐心，此次派遣熊文燦前來，名為剿滅海賊，實為代替原本鎮守東南的閔水軍團。如果我們還不出擊，繼續等待時機的話，很快我們就會被我們的繼任者們以各種丑陋的理由投入囹圄，你我鎮守沿海數十年，這實在有辱閔水軍團的尊嚴！
胡宗憲回過頭來激憤地向俞大猷說道，「你我忠誠果敢，守衛邊疆，傲視海上，卻被身後的陰謀，全力擊敗。」
俞大猷解下腰間的刀，雙手握刀撐著城牆的石板，如他年輕時遍闖天涯的神態，「戍邊數十年，只是我們問心無愧，但有人欠我們一個交代，不還我們，他們遲早會還給邊疆外的人。」
胡宗憲被這話驚得心中一顫，俞大猷說著拔出好久未用的刀，雪亮的刀鋒上，照過雨珠和胡宗憲有些膽寒的面孔。
「胡總督，水師全體將士與你，榮辱與共。」
胡宗憲眼眶飽滿，重重地拍著俞大猷的肩頭。他又轉身仰望著天空，雙手背在身後，踱步開來。
「你知道大胡子王騰臨死前的話嗎大猷，他說過，軍人的職責就是浴血殺敵，保衛邊疆，千萬不要摻入與此不相干的事，不然到頭來都終不會有好下場。呵呵，如今之于我們，可真是一語中畿呀。」
「王胡子！」俞大猷抬頭驚訝問道，「他不是因為違抗軍令，包庇海盜才定死罪的嗎？」
「話雖如此，可是，是不是海盜，那又是由誰來說了算呢？」
「那王騰他！」俞大猷語氣強烈道。
「他違抗軍令，包庇海盜，這是確鑿無疑的事實。」
俞大猷听罷，又默默低下頭。王騰生前曾與他交情極深。但是對于王騰的死，俞大猷卻是最不知情的人。王騰死時，俞大猷遠在遼東。後來只听他們說，王騰因為違抗軍令，包庇海盜，而後又率領自己親信六十七人逃亡外海，在靜海縣外狼山島做起了海盜。後來胡宗憲登天親自登島勸降王胡子。王胡子見到故人後，羞愧難當，不願再回來，遂在島邊自刎而死；他的手下也一並追隨他而去，自殉而死。
俞大猷是絕不信這個說辭的。他一直在打探真相，一直在尋伺機會為好友平反。但他尋得越深，卻越發地沒有把握，對自己最初的懷疑也越來越動搖。的確，他有太多疑惑。王騰雖然是他的好友，可是俞大猷也僅僅只知道王騰少數的秘密，有更多的秘密已深埋入土，早無從挖掘。
「你一定很想知道吧，大猷，王胡子的確是違抗軍令，包庇海盜；但是，他所做的卻無愧于他的良心。」
那天，在昌國衛內的王騰突然收到密令。這密令乃是來自一位位極人臣的大臣。他要王騰離開率自己的心月復精銳，趕赴小李北村，協助他們消滅海盜。在小李北村南端的雙嶼港，海盜李光頭和弗朗機人鬧事。他要求王騰立刻率精銳前來，踏平雙嶼港，同時也要將盤踞在此的海盜張璉，旗幫海盜顧唯等人一網打盡。王騰不敢有耽擱，立刻動身，從象山出海，伐舟往雙嶼港殺去。
當王騰到達雙嶼港時，結果卻大為出乎他們的意料。那位大臣的手下們已經提前來到。這群殺手屠戮了雙嶼港，還毀滅了據說是窩藏海盜的小李北村。令王騰更不安的是，他認出了這群人，這群殺手，他們是錦衣衛，武藝超群。殺手們的頭領，是個武藝強得可怕的年輕人。他身著黑衣，臉上還沾著血，神態乖張暴戾，令人不寒而栗。大內錦衣衛，馬三保公公。而對他發號施令的人，是重臣朱褲。
見到小李北村有不少漁民被屠殺的慘象，王騰憤怒了。但馬三保卻冷冷的對他下令道，有幾個極為重要的海盜已從海上往南方逃去，他命令王胡子即可遣舟師前去追趕，務必要將所有人趕盡殺絕。王騰雖然不平，但也顧不得疑問，只好又馬不停蹄，揚帆速龍舟，南下前往追擊海盜。
「如果那天，王騰沒有追上海盜，那他或者只是會被問罪，追究不利而已。但天意卻讓王騰追上了。」胡宗憲搖頭，無不可惜地說道，「朱褲令王騰去追擊海盜。可他一定沒想到，一個關于王騰的秘密，大猷，你知道這個秘密。」
胡宗憲轉身問道，俞大猷警覺地盯著他，等待他揭開。
「利齒忠肝尚在！」胡宗憲突然話鋒一轉，捶了捶胸口道。俞大猷頓時泄氣了，明白了一切。
「朱褲卻不知道，大胡子王騰曾是虎衛營的人。所以，王騰見過那個人。不僅僅見過他，認識他，並且誓死效忠于他！」
「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啊大猷！後來，是我逼死了王騰，也因為忠肝秘密，使我們穩坐東南；而現在，也是因為這個秘密，把我們拉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