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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告 別(下)

賀希羅走進舊樓大院時,腳步變拖沓了起來。

景寒感覺到她的手好涼,下意識地捏緊了些。

走到那棟舊公寓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雷漠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推著輛自行車從公寓狹窄的樓道里走出來,男人身後還跟著一個穿校服的小男孩。

男孩嘴里嚼著還沒吃干淨的早飯,看見門口站了一堆人,忍不住好奇地從父親的身後探出半顆腦袋。

「啊,就是他!就是他呀!」

「別叫。」男人很不耐煩地打了一下男孩的頭,剛好撞上迎面而來的雷漠,小胖孩兒一看見雷漠的臉就立刻躲到男人後面去了,男人打量了一下他們,皺起眉頭︰「你們找誰啊?」話音尚未落定,希羅就站到了雷漠的身邊,男人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卷發女人蓬頭垢面、睡眼惺忪地開了門,前後左右看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出門才幾分鐘,怎麼帶這麼一大群人回來?」

女人發現丈夫和兒子的臉色不是一般的囧,感覺事情好像老大不妙,于是,兩手叉腰把他們堵在了門口︰

「你們什麼人吶,跑到我家想干嘛呀?」

「媽……」

希羅的聲音從男人背後傳來,女人一驚,伸手拉開她的男人。

「你還知道回來啊?怎麼不死在外面?」

女人帶著口氣的唾沫噴濺在希羅的臉上。

「賀太太,我們可不可以進屋去,坐下來好好談。」

愛修覺語氣和緩地問她。

「你是誰呀?我為什麼要跟你談?有什麼好談的?」

「我是奇蓮慈善教育學院的院長,您的女兒還未成年,既然你們視她為負擔,也不想再照顧她,不如把她交給我,您覺得怎麼樣?」

「我們……沒有說不照顧她……」

「你給我閉嘴!」矮男人還沒說完就被他女人給打斷了,「你想要領養我的女兒?沒那麼容易,我養到她十六歲,再過幾年就可以幫家里掙錢了,憑什麼說給你就給你?這十幾年的賬我要去找誰算啊?」

「您要什麼,大家心里清楚,我們大可以進屋去,坐下來好好談。」

「你年紀蠻大,腦子倒清楚,行,進屋談就進屋談。」

希羅依舊坐在餐桌最角落的那個位子上,景寒、雷漠和度恩圍在她的身邊,只有愛修覺一個人坐在她養父母的對面。

「您不是要算賬麼?我洗耳恭听。」

「她九個月的時候我就把她從孤兒院帶出來了,她是個怪胎,沒有人要她,我是好心才收留了她,你知道她從小到大給我惹了多少麻煩麼?手指腳趾加起來都數不清啊,前前後後賠了人家多少錢你知道麼?前幾天,為了一點小事,她居然還動手打我,把我的腦袋往牆上撞,你看你看,我背後都是淤青啊,差一點點,脊椎就斷啦,這有多嚴重你知道麼?我沒死沒癱就算撿回一條命了……」

「她對你來說是個麻煩,這我們都知道。」

「豈止麻煩,簡直就是災難!」

「既然如此,您不妨開個價,該報恩的報恩,該補償的補償,我今天就可以幫您辦妥所有的手續。」

「你的意思是,今天就可以把她帶走了麼?」

女人眼底迫不及待地發亮,毫不掩飾她一刻都無法和希羅待下去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厭惡。

「當然。」

「那就……一口價,一百萬,少一分錢,我都不要。」

雷漠他們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愛修覺淡定地伸手示意,讓他們稍安勿躁。

「賀先生,賀太太,一百萬對我來說,不算是大數目,不過,我做事講究原則,賬有很多種算法,一種叫慈善,一種叫買賣,您的價格是在賣女兒,所以,我不接受。您說,少一分錢都不要,沒問題,但是,人我還是一樣帶走,您剛才給我看的淤青我也見過,希羅身上不比你少,而且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傷痕。我已經在相關部門做了備案,您是個聰明人,應該不難猜到我為什麼可以無條件地把她帶走都不會惹任何麻煩,而且,還可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和幫助。至于您,這筆錢給或者不給,全都得看您的賬算得合不合理,您說是不是?」

女人的臉色頓時煞白,嘴唇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媽媽,賣了她,賣了她,賣了她我們就可以換大房子住啦!」

兒子偏偏在這個時候對著她亂叫,女人一把捂住他的嘴。

「你們統統都到房里去,我要和這位……這位……慈善家先生單獨談談。」

「景寒,陪希羅去收拾東西,我想,我們很快就可以走了。」

「好。」

景寒斜眼瞪著胖男孩,對他狠狠地呲牙。

景寒和希羅走進房間里的時候,那個始終一言不發在桌子底下搓手汗的男人,終于按耐不住站了起來,緊緊地跟在希羅的身後,雷漠和度恩立刻上前一步攔住了他的去路。雷漠攤開右手,男人看見一張黑色發亮的金屬片在他的手心里旋轉,立刻就傻了眼,度恩索性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龍骨項鏈,隨意地在手里甩,越甩越近,男人的額頭開始冒冷汗,嘴角頻頻抽動,這時,龍骨突然燃起一圈藍色的火苗,眼看著就要燒到他臉上了,男人不敢出聲,丟了魂似地沖進房間里把門反鎖。

「所有的東西都在這里了?」

「就這些。」

景寒低頭看了一眼,幾件破舊的衣褲和裙子,清一色,不是黑就是白,化妝袋里只有一支牙刷、一把酒店的旅行梳子、一瓶護手霜、一盒雪花膏、還有幾個用到就快要斷裂的發圈,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一只有點分量的儲蓄罐和幾本書。景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希羅的衣物和日用品統統加起來,連一個二十寸大小的箱子都裝不滿。

「還有……這個。」

希羅指了指她床頭上的一只青蛙毛絨抱枕。

「總算有那麼一件女孩該有的東西。」景寒抓起那只青蛙抱在手里。

「這是生日的時候,他們送給我的。」

景寒立刻把它扔到一邊去︰「不要了,我買新的送給你。」然後,轉身拖著希羅就要往外走,希羅還是忍不住放下箱子,拿走了床上的青蛙。

院子里,烈日當頭。

度恩提著拉桿箱走在最前面。

他們沒有出來送她,連最後一面也不想見了。希羅跨出公寓底樓門檻的時候,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她忽然想起,就是在這樣的夏天,這樣的午後,她和父親在院子里玩耍,那時候他還沒有現在這麼胖,但是,依舊很怕熱,一動就滿身大汗。父親很有耐心地陪著她,那時候,弟弟還沒有出生,他們一直都覺得,她會是他們此生唯一的孩子。她記得,那天,她不小心中了暑,母親剛好下班回來,見她臉色不對,放下包就跑去外面幫他們買冷飲,就在那天晚上,她第一次開口叫他們「爸爸、媽媽」。

希羅對于這個家最美好的回憶,就此停留在那年夏天,那是他們最疼愛她的時光,從此一去不返。

「別回頭。」

雷漠走到她身邊,看著她的眼楮說。

不,她沒有留戀,更不想回頭,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站在那里,和過去,永別。

快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希羅听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轉身往回看,只見,那個胖胖的小男孩正遠遠地站在空蕩蕩的院子中央看著她。

希羅放開景寒的手,向小男孩走去。

如果沒有他……

希羅的腦海里最後一次掠過這樣的念頭。

如果,沒有他……

她走到他跟前,把手里的青蛙遞給他。

男孩抬起頭來,眼眶里,忽然噙滿了淚水。

他低下頭,伸出一只手,用力一拍,青蛙滾到了地上。

「呸,我才不要你的爛東西!」

說完這句,他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鼻涕,轉頭消失在公寓樓的門口。

希羅慢慢地蹲子,怔怔地看著被烈日暴曬得滾燙滾燙的水門汀。

淚水一顆接一顆地,掉落在青蛙枕頭滑稽的大嘴巴上。

「哭吧,哭出來就舒服了。」

不知何時,愛修覺已經走到她的身後,輕輕抱住了她無比荏弱的肩膀。

她止不住身體的顫栗,抽泣聲很難再被壓抑,直至,徹底崩潰。

雷漠獨自背過身,走出院子,站在街角的一棵梧桐樹下,不停地用右手的大拇指去磨蹭左手心上的掌紋,試圖讓自己的雙手不再那麼顫抖。

希羅放聲痛哭的回音,久久地縈繞在梧桐樹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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