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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關,隆隆冬日,大雪紛飛。

臨海軍鎮的大道上,一輛馬車正迎風踏雪地沖了過來。那車前的挽馬被鞭打著,鼻孔中噴著騰騰霧氣,馬蹄踏得白雪四處飛濺。轉瞬間,馬車沖到了一所高檐大院門前。

這是一座將軍的府邸,幾個守門的兵丁听到動靜,都奔了出來。

那馬車還未停穩,上面便立刻跳下來幾個錦衣華服的青年。他們七手八腳地從馬車上抬下一個人,一邊哀叫著︰「金大哥被砸死啦!」

將軍府的兵丁們一看,也都慌了。那被抬下來的人果然是府中的大公子。這位平日里神氣活現的公子哥兒,此刻已經面如金紙、兩眼翻白,腦後還滲著殷殷血跡。

眾人手忙腳亂地把他往府里抬。剛進了內院,那金公子的身子卻突然顫動了一下。

「還活著!」幾個青年驚呼,都附查看。

只見那金公子緩緩睜開眼楮,嘴角顫動了一下,哽咽道︰「差評……我要給差評……」

眾人听不懂他在說什麼,忙把他往里院抬去。府里諸人吵鬧著叫醫師、找管家、稟報老爺。還有許多兵丁和僕役們跑來擁擠在一起。一片忙亂之後,那公子爺被安放在寢房的床鋪上,他也緩緩睜開了眼楮,嘴里也哼哼唧唧起來。

看來他真的活了。眾人皆暗自慶幸,大事化小,一場禍事算是避過去了。

他們哪里知道,此刻這金公子身上復蘇的,卻是一個陌生的魂魄。這個魂魄來自于400年後的世界。他也姓金,是一個年輕的中學物理教師。

————時光的分界線————

金老師生性豁達,說話風趣,他不給學生臭臉看,作業留得也不多,因此人緣極佳。他課後還領著學生們搞發明制作,譬如航模比賽、機器人編程、無線電測向之類。說實話,學生們參加活動主要是為了獲得升學考試加分。而金老師卻真是沉迷于那種「理論變現實」的過程。

金老師腦筋轉得快,動手能力也強。

記得去年中秋節,學校開篝火晚會,可惜陰天沒月亮。金老師便拆裝了一組透鏡,用強光在教學樓上照出一輪圓月。他還把那月亮一會兒變成月牙,一會兒變成小兔,一會兒變成桃心。惹得許多學生春.心萌動、開始早戀。

到了光棍節的傍晚,他又放飛了一只熱氣球。那氣球被命名為「空姐號」,它帶著全校男生的簽名飛向天邊。

到了聖誕節前夜,金老師又用10個自行車輪連成一套滑輪組,率領女生們「嘿咻嘿咻」地拉著纜繩,把一棵五光十色的聖誕樹吊到教學樓頂。

元旦節雪停之後,他指導學生們用鐵鍬和板凳進行簡單組合,竟然造出了投石機,把學校操場變成了雪球橫飛的戰場。

男生贊他的無限創造力,女生們則喜歡他的浪漫情懷。情人節正值寒假,孤獨的金老師竟收到了60多份巧克力,其中有幾份還是女生親自送來的。但有一坨大大的「師德」壓在金老師的心頭,所以巧克力可以留下,女生只能趕走。

全校上下,只有教導主任看他不順眼,說︰小金老師愛出風頭愛耍寶,遲早會搞出亂子來。

果不其然!

愚人節,春暖花開,金老師制造了一枚小火箭。

他領著學生去郊區的小山上發射。但火箭沒有直插雲霄,而是在半空中做不規則布朗運動。學生們四下逃散,金老師憤恨地對著錄音筆說︰「教訓啊!陀螺儀不該買便宜的,我要上t寶去補個差評……」

話音未落,火箭就準確地命中了他。「轟!」

————命運的分界線————

金老師再次醒來時,他的魂魄已經來到了400年前的山海關,附在這位金公子的身上。

此時此刻,這位嶄新的金公子呆呆地看著身邊圍攏的幾個青年——他們都是高中生的年紀,好像有些面熟。

他驚問道︰「你們……是哪個班的?」

「哎?」這些青年面面相覷。

他們與金公子一樣,也都是山海關明軍將領家的少爺,都是些紈褲子弟,是飛揚跋扈的小軍爺。他們成日里拉幫結伙、花天酒地、斗狗賭錢、捧戲子找姑娘。這一伙兒人中,這金公子就是帶頭大哥,怎麼現在他好像不認兄弟們了?

他們忙七嘴八舌地說︰「什麼班?我們是你的一班摯友啊!」「金兄被砸呆了。」「活了就好,活了就好!」

金公子顯然听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他模了模鼻梁,「我眼鏡哩?」

忽然間,他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頭︰不戴眼鏡怎麼也能看得如此清晰?自己可是400度加散光啊!

他忙模了一下臉,在嘴邊毛茸茸的一圈兒,竟然是胡須?

金公子立刻呆了,「這不是我!」

一聲驚呼,他猛然在床上坐了起來,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厚重的木頭床鋪和青磚房舍,牆上掛著一柄寶劍,窗紙被寒風吹得噗噗作響,屋角的火爐煙氣騰騰。一群古裝少年、兵丁、僕役們正熱忱地盯著他,像看猴兒一樣。

金公子瞠目結舌,「我……我……」忽然間,他的手指在自己腰下踫到了一個很硬的東西,而且還是橢圓形的。他嚇得忙抓起來一看,原來是個漆制的木頭腰牌,上面刻著︰

「大明薊鎮山海關龍武水師中營將府金士麒」

那山海關是邊防重鎮,關城內外住滿了軍戶匠人營妓官僚商戶眷屬,總計十余萬人,他們外出時都攜帶身份標志。此刻這小木牌卻猶如一顆絢麗的流星,照亮了金老師那顫栗的心靈。

「金士麒?是我?」他呆坐在床鋪上,緊攥著小腰牌,驚愕得渾身直發抖。

他沒法接受這個現實。

根絕他所知的「穿越法則」,當前的情形相當于是重新投胎,幾乎沒有誰能重回未來。這意味著他過去的生命已經截然而止,與父母親人已是永世訣別。想到這里,淚水禁不住地落下啊。

永別了,親人。永別了,物理課堂。永別了,還剩29年的房貸。永別了,那些捧著巧克力的女生……

此刻,一個齷齪的老頭子正湊過來,手都不洗就給他包扎腦後的傷口。一個管家模樣的大叔抓著他的手悲情地嚷著︰「公子爺你說話呀,說話呀!隨便說點啥都成。來,你跟我說︰人之初,性本善……」

一群鬧喳喳的青年還在旁邊說風涼話,「看,金大哥哭得好傷心。」「大概是很疼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金兄你笑一個……」

那金士麒心中正悲痛,听了這幫麻雀亂叫更加煩躁,便怒吼︰「出去!別踫我!別理我!」

平日里這金大少爺是個凶悍的家伙,此刻他一咆哮,那些小伙子們都灰溜溜地退避離開了。其余人磨磨蹭蹭,也都紛紛退了出去。

可是這房間里只靜了片刻,那門「砰」地又開了,一個少年帶著風雪就沖了進來。他大概還不到15歲,黑黑圓圓的臉兒,朝天的鼻子掛著清水鼻涕。他哭喪著跌跪著下來,抱住金士麒的腿︰「哥兒,你活著?」

「我死了!」金士麒沒好氣地說。

那少年不敢答話,忙退在門邊。他發現金士麒好像無恙,他也放下心了。

金士麒緩緩地下了床鋪,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這新的身體倒是比以前高大健碩。他又瞥見牆邊台案子上有一面銅鏡,忙抓起來看。但見自己的臉型狹長,鼻梁高挺,寬闊的一張大嘴。雖然談不上俊美,倒也有七八分帥氣。總而言之還不錯!只是嘴邊一圈青春的小胡須,著實有點扎眼。

金士麒四下打量這房間擺設,又記得那些人稱呼自己是「金公子」。看來自己有身份地位,這輩子不會受窮受苦,他心下便稍安。這總比穿越到雜兵、流民什麼的好一些。

看到那鼻涕少年就站在門口,正關切地望著自己,金士麒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哥兒不要嚇我!」那少年身子一抖,帶著哭腔說︰「不記得我?我是金寶啊!」

金寶?他也姓金?金士麒試探著問︰「你是我的……小弟弟?」

「哎呀呀,折煞小的了,我是你的長隨啊。」

原來這男孩只是一個僕役,他嘴里的「哥兒」是對主子的親近稱呼。金士麒想起來了,賈寶玉的小廝不也是這般稱呼主子嘛。看來這是一個大家庭,人員情況復雜,萬萬不能再胡亂猜測了。

此乃「穿越附體流派」的基本生存法則︰絕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是冒牌貨。萬一露出馬腳,輕則被趕出家門,重則被當作妖怪勒死。

金士麒暗道一定要謹慎,應該從這男孩金寶口中套取一些信息。

「哎呀,頭好疼!」他裝模作樣地跌坐在床鋪上,「今日的事兒都不記得了,一定是腦震蕩……蕩得魂兒都散了。」他突然一瞪眼楮,沖金寶吼道︰「我的腦後的血窟窿,是不是你砸的?」

「小的怎敢!」那金寶果然嚇得不輕,又要跪下來。「你怎麼都不記得了?」

金士麒便讓這金寶說說,自己是如何受傷的?他想借此了解「自己」的生活和行事方式。

金寶那小孩立刻上鉤了,忙把事情娓娓道來——

這位金公子之所以遭難,是因為女人。

前日里,金公子在匠戶營偶然瞄見了一個小娘子。她相貌很出眾,用金公子當時的話說︰「嘖嘖,沒想到土窩窩里還藏著這等妙人兒!」他便尾隨人家,想要借機勾搭。沒想到那小娘機靈,抄近路跑了。

金公子心中不甘,昨日里又去匠戶營找人,果然查到那小娘的身份。她是一戶姓蘇的木匠家的閨女,正是17歲的妙齡。金公子立刻尋了過去,可惜那蘇小娘躲了起來。折騰到天黑也沒找到,他只能黯然而歸。

金公子今天中午跟一幫狐朋狗友們喝酒,喝得渾身燥熱、興致勃發,又念起那小娘的姿色,便帶著朋友們撲過去。今天運氣好,他順利地堵住了那蘇小娘。金公子是個有情趣的人,他先是言語調笑、制造氣氛,之後才動手動腳,結果被那蘇小娘打了耳光。

「等等!」金士麒听得汗淋淋,「這……這都是我干的事兒?」

金寶點點頭︰「是啊,這種事兒你沒少干。」

「好好,你繼續說。」

金寶訕訕地回憶道︰金公子和那小娘正在糾纏,其他幾個公子也都跟著起哄叫好,而路過的匠戶兵士們都低頭繞道走——沒人敢招惹這幫小軍爺。但蘇小娘的爹——蘇木匠卻沖了過來,當時他正在附近修理房舍,手上正拎著一把錘子。

「那木匠一聲不吭,沖過來就一錘。」金寶打了個冷顫。

「呃……還好他拿的不是斧子。」金士麒下意識地模模被砸的後腦。

他暗自感慨,自己在那個世界因為教書育人而犧牲,結果附身在這個因為調戲姑娘而喪命的惡棍身上,真是造物弄人啊!

事已如此,他只能先在這府中站穩腳跟再說了。

不過他現在一問三不知,遲早會被人察覺。繼續裝傻也不是長久之計。不過金寶這小家伙知道的卻很多,他性情也乖順。看來要迅速融入角色,必須依靠這小家伙。

金士麒略一盤算,便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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