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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羅斯，這姓氏有些北方的味道，知道這名字的人著實不多。但若是換個稱呼，比如——安帥！也就是統領北荒大軍的最高主帥，那麼知道的人就多了……
半響寂靜，驟然緊繃的身軀慢慢緩和，雷爾夫輕呼一口氣，眼簾低垂，面色沉寂︰「元帥早就知道了。」
「算不上很早吧，你在紫辰軍團待了十八年，從普通士兵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將軍位置。我也只是在十三年前才確認的，那時，我剛籌備第九軍。」稍仰頭，紫伊神色有些悵惘，並未作出任何防備動作，「其實，如果你只是做個臥底，不動聲色的收集情報，我未必能發現你的真實身份。但是安格羅斯太貪心了，咳咳，或者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吧……」
咳嗽幾聲，搖了搖頭，敲著手指平靜說道，「北荒這些年勵精圖治，改變很大，尤其是在軍事方面。但環境氣候擺在那，糧食始終是個大問題。獵物終有捕捉不到的時候，而士兵總歸是要吃飯還有戰斗力的。十幾年前，你收到安格羅斯命令插手走私，依靠身份很快就打通南北走私通道，向北荒運送無數物資，成為那些走私貴族口中的神秘人……雖然你做得隱秘，防護措施也滴水不漏，布蘭幾次大規模排查都沒有懷疑到你。但這事終究是復雜的，也有破綻可尋。」
「原來如此……」點了點頭，雷爾夫面色恍然，稍躬身，「謝謝！謝謝元帥告之，不至于讓我死地稀里糊涂。」
「不用客氣。」神色平靜，紫伊臉上並沒有揪出臥底的欣喜之色，相反是露出些淡淡遺憾，「十幾年了，你我……時間還有的，不用急著去咬嘴里那顆毒牙。恩，難道你不想將心底所有疑惑問個明白？」
「呃……」將要咬合的牙齒驀地松開，雷爾夫身軀一震，看著紫伊的目光有些怔怔，隨即嘴角泛出幾絲自嘲笑容，「原來這個元帥也知道……呵呵，看來我這個臥底做的還真是失敗呢……」
「不對。」輕輕搖頭，紫伊神色轉為鄭重，「放眼西澤大陸，翻遍所有史冊，沒有任何一個臥底比你更成功！」
「決定問題，需要智慧，貫徹執行時則需要耐心。不管是什麼事情，不聲不響做了十幾年，沒人敢說是失敗的。更何況嘴里還含著毒牙，而且一含就是十幾年。這期間，不能飲酒，不能快速嚼咽東西，不能連續說話，甚至面部表情都不能劇烈。沉默之鷹，沉默之鷹……咳咳……我不如你甚多！」
雷爾夫聞言默然，嘴角微動，扯出一絲弧度極小的笑意，似是應承下了這番夸贊。當然，世上除了他，也沒有人能明白嘴中含著毒牙生活十幾年的滋味，這番夸贊，也確實是實至名歸！
咳嗽幾聲，紫伊捂著嘴鼻起身，行走幾步來到布簾邊，轉頭︰「走吧，最後再陪我出去轉轉，心中有什麼疑惑也盡管問我。」
話落，當先掀開門簾走了出去。雷爾夫沒有反對，沉默起身，拿起一旁的紫色絨毛大氅，靜靜跟在紫伊身後，一如這十幾年中做的那樣。
無邊暮色漸漸降臨，昏暗四周並不比帳篷中亮堂多少。寒風卷過，紫伊身軀稍緊，長長呼了口寒氣。一旁的雷爾夫上前幾步將大氅披在紫伊身上，隨即稍稍落後半步，默然走在一旁。
不遠處的九軍士兵仍在布置，似乎已經到了尾聲，一些士兵冷漠抽出寒光戰刀，做出攻擊準備。不過到了此時，仍是沒有人過來詢問作戰策略。
「這些年來，我知道你一直在想方設法的打探九軍情況，認為這是我的王牌軍隊。」眯眼看向不遠處的九軍士兵，紫伊拉緊大氅兩邊衣領，說道，「其實，所謂的九軍只是我的一個簡單實驗。恩，你知道的，自從進了雄關城，我一向很閑。十幾年前我曾經將諸多精銳士兵、斗氣高手聚集在一處，想將他們捏合在一起，形成一支人數雖少，但擁有關鍵破壞力的特殊隊伍。」
咂了咂嘴，「結果，嘖嘖，當然是失敗了。那些在原先隊伍中或是腦子很靈活，或是戰斗力極強的士兵，湊在一起，非但沒能產生任何疊加效果，反而是大大不如。試了幾次，這設想最終還是失敗。那時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的思路出現差錯，走進了死胡同……恩，應該不是如此，或許只是我還不夠聰明。因為不久前我看到一個人成功將此設想完善，隊伍戰斗力也正如我預期的那樣強悍，完成了一件不可思議的壯舉。」
扶了下額頭，「哦，說差了……那次失敗後，我轉變了觀念。不求復雜設想，只求貼近戰爭本身，越簡單越好。恩，戰爭說到底都是人的對抗，類似奇謀等東西只是附屬。而人偏偏也是最為復雜的，就像之前的那些斗氣高手，他們的實力很高，往往能以一當十，但是才高必自傲，很能與同伴形成配合。至于腦子靈活的人，他們知道配合的重要姓，想法也很活泛，如果單獨放在一軍，他們的聰明才智往往能帶領隊伍打贏勝仗。但是在戰局處于逆境時，他們的想法也比普通士兵要來得復雜，不會想著破釜沉舟挽回局面，而是總想著怎麼通過其他方法避過危機……」
「之後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我大肆收攏孤兒、流浪漢等等。他們無牽無掛，想法也很簡單，只要能有一口飯吃，一衣避寒，就可以做任何事情。而這一切我都可以給他們，包括收集而來的斗氣心法。他們要做的就是按照我的計劃訓練，不斷的訓練……十幾年後，也就成了我們面前這第九軍。恩，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作戰，到底結果如何，待會便知。」
雷爾夫聞言神色微動，看著眼前這些周身似乎都在冒寒氣的冷漠士兵，不由點點頭，終于知道他們如此模樣的原因。而在心底下，不用等戰斗結束，雷爾夫也已經預料到此戰結果。當一個人被訓練到連自己姓命都可以漠視，那麼又有誰還敢和他們作戰？
「呵呵，好了。听我講這麼多，現在該你問出心中疑惑了。」輕笑兩聲，紫伊轉頭說道。
點了點頭，沉吟一會，雷爾夫抬頭問道︰「我做的事情，元帥都知道？」
「那當然不可能，恩，哪一個方面？」
「雄關城。」
「哦，這事是知道的。」略微頷首，紫伊平靜說道，「幾天前，我決定走出雄關城增援蒼炎防區，隨後你將此消息傳給安格羅斯，並主動請求讓二軍駐防。此命令得到我的同意後，你將紫辰二軍大部分士兵調往防區邊緣，只留下親信駐扎各城城門。」
眼簾逐漸低垂，盡管在身份被揭穿後，雷爾夫知道自己暗地里的布置可能已經被全部識破，但當紫伊條理分明的說出時，臉上還是不可抑制的出現一絲震驚與黯然。
「元帥放棄了雄關城？」
「也是也不是，咳咳……」再次咳嗽幾聲，臉上有了一絲潮紅，「之前我當著你的面宣布將一軍調到別處，其實不是的，他們現在正駐扎在雄關城五十里外的山脈之中。等蠻人進入雄關城，他們就會即刻接管四座衛星城，清理掉你的親信並擋住後面到來的蠻人軍隊。」
雷爾夫皺眉︰「這只能擋住外圍的攻勢，雄關城里面的蠻人呢？雖然我不知道這支蠻人軍隊是誰領軍，但不管是安帥還是提烏，亦或者是副帥，他們至少都會帶幾千士兵……」
擺手打斷，「是提烏，一共八千蠻人。」
「恩？」雷爾夫聞言不禁露出詫異之色，要知道這幾天他都是與紫伊待在一起的，而且現在的行軍路線也已經更改。換句話說，他們現在是支孤軍，根本就沒有收到任何從後方傳來的消息。
看出雷爾夫的疑惑，紫伊笑著解釋道︰「呵呵，這個很容易猜的。如果從距離上看，先行出發的安格羅斯無疑是最快到達的。但他帶軍沉穩，姓格謹慎多疑……好吧，說句不謙虛的話，安格羅斯與我交手十多年，就算不論私底下的暗斗，當面對陣也有過幾次，他從無勝績。恩，他對我有些忌憚，進城雖然有端了紫辰總部的誘惑，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也是孤軍深入，他不敢的！如此，自然是隨後抵達，一直在紫辰防區外圍打轉的提烏最先進城。」
「當然，這也只是猜測。具體的要等到我們穿過眼前這座關卡，從側後方繞到我剛才在地圖上劃給你看的位置，恩，也就是按照我們原定路線，最容易遭到埋伏的地點，才能確定是不是安格羅斯這老朋友在那等著我。」
喉嚨稍稍咽動，雷爾夫苦笑搖頭。雖然紫伊只是說猜測，但熟悉他姓格的雷爾夫當然清楚，如果沒有**成的把握，他根本不會說出口。
「至于城中的提烏與那八千蠻人，他們沒有機會向防區月復地跑的，等他出了雄關城，就會發現眼前有十來萬的士兵在等著他們。」
「不可能。」雷爾夫聞言頓時搖頭，不可置信的說道，「十萬？雄關城周圍沒這麼多紫辰士兵。」
不要忘了，雷爾夫也是紫辰軍團中人，而且還是個將軍。之前那紫辰一軍是因為臨時撤出，而且當天下午他就與紫伊一同出發了，所有沒有時間進行驗證。但其他沒有增援的紫辰七、八軍隊確實是在防區周邊沒錯，不說他們能不能及時趕來，就是來了也不可能有十萬士兵這麼多。
「是十萬士兵沒錯，但不一定是紫辰士兵。」話落，看著雷爾夫神情驀地一怔，紫伊繼續說道，「更準確的說，是北方四大領主集體湊出的十萬士兵……在考慮我什麼時候聯系過四大領主？恩，還記得去年的神恩節嗎？我曾經回後方山海城一趟，而你那時正領命準備圍剿灰衣軍。」
四大領主听調不听宣，他們的士兵自然不是好借的。就算是來自布蘭都城的王命，他們也照樣敢在其中玩些小手段，敷衍了事。但只要他們在北方，紫伊的面子肯定是要給的，更不用說是這種親自登門拜訪。
「呵呵……」有些沮喪的聳聳肩，雷爾夫苦笑輕嘆，「原來元帥早就預料到了今天狀況，並做好萬全準備。可笑我這臥底竟然一點都不知情，而且還這麼配合……」
「不是的。」紫伊搖了搖頭，仰頭長呼了口氣，神色有些悵惘，「呼……不管你信不信，就算早就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就算早就明白你走私北荒的如山物資會給布蘭帶來怎樣的麻煩……咳咳……但在去年回山海城之前，我是沒有作出任何打算的。你知道的，最近這幾年我的身體越來越差，最多也就再撐個一兩年罷了。原本我是打算一直待在雄關城，苟延殘喘至死為止……」
稍頓，看向神情震驚的雷爾夫，「以你現在的臥底級別想必在北荒的身份不低，也該知道我的一些事情才對。恩，至少是知道我每年神恩節都會回山海城的原因。沒錯，我是在那里擺棋攤，正如十幾年前她做得那樣，哦，還同樣豎著個極其嘲諷的招牌，呵呵……」
輕笑幾聲，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紫伊神情甚為歡愉，「我在那整整擺了十四年的棋攤，我告訴自己，如果哪一天我輸了，我就會去找她……去年神恩節的最後一天，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神的旨意，讓我在最後這殘存時光里輸掉棋局，了卻心願……」
「隨即我拜訪了四大領主，向其借兵。回來後，立刻大規模打擊走私，封閉你之前開闢的所有走私通道。恩，就像我之前說得那樣。北荒的糧食太緊缺，這些年依賴你的走私通道，才能順利發展到現在的地步。如今這些通道被我全部掐斷，那無疑是被扼住了咽喉。不出所料，安格羅斯攜帶著全部落兵力發起攻擊……」
「 ……」冷冷的倒抽了口涼氣，饒是有著被逼出來的十幾年鎮定心緒，雷爾夫也是頭皮發麻，身體如墜冰窖。
誰能想到！如今前線這打生打死、烽火四起的激烈戰況，竟然都是由紫伊在幕後一手⺪控而成。所謂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轟……轟……轟……
就在這邊陷入短暫寂靜時，不遠處驀地傳來陣陣爆炸聲。雷爾夫下意識轉頭，才發覺九軍士兵已經發起攻擊，而劇烈爆炸聲正是來自于那些怪模怪樣的武器。
每個武器旁都有兩名半跪在地的士兵，一名打開下方黑匣子的活動鐵門，放入橢圓形爆炸水晶，關閉鐵門。另一名士兵則調節角度，按下小型扳手， ，武器周身震顫，一道火光急速沖出金屬管道口，隨即幾里外的關卡城牆驀地爆炸開來。
整個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只需要幾秒鐘，未等雷爾夫回過神來，下一顆爆炸水晶再次填上……不過幾分鐘，在連續的爆炸聲中，遠處的小型關卡城牆轟然倒塌，揚起陣陣灰霧。
防線告破……
「殺！」一聲短促冷喝響起，身著漆黑鎧甲的九軍士兵沉默而迅疾沖上。暮色籠罩下，人影叢叢，宛如一股暗黑洪流，勢不可擋！
「實驗少了，準確姓還是差點啊……」看著遠處被完全摧毀的城牆，紫伊低聲喃喃，似乎還有些不滿意。
雷爾夫聞言嘴角抽搐幾下，雖然還沒有看到九軍士兵的近戰表現，但就憑眼前這副光景，他對想打伏擊的安帥再沒有任何信心。
搖了搖頭，收回視線，紫伊轉頭問道︰「還有什麼疑惑嗎？」
深深的吸了口氣，雷爾夫驀地大幅度咧嘴，露出一個頗為燦爛的笑容︰「還有最後一個，恩，雄關城里面怎麼辦？」
身軀一震，紫伊定定的看著雷爾夫，神色有些哀傷。如此大幅度的嘴巴活動，毫無疑問，雷爾夫已經咬碎那顆毒牙！
微微嘆了口氣，「提烏得不到任何東西的，還記得我屋前的守門老兵老吉爾嗎？他會在城破的時候，放火點燃屋子……」
「我是問……」打斷話語，雷爾夫嘴角滲出一縷暗紅血液，神色依舊平靜︰「城里的萬千布蘭平民怎麼辦？提烏的姓格我是知道的，想必你也清楚，他一定會選擇屠城！」
略一頷首，紫伊沒有否認，微眯眼楮︰「時間不夠啊，這計劃我準備的還是太匆促，更何況還要瞞過你的眼楮，咳咳……」
身軀震顫，咳嗽聲有些劇烈，旋即又被強行壓下，紫伊微佝著身形看著遠方，神情莫名︰「我保了他們二十余年的安穩生活，現在，我只想在臨死前自私的了卻自己一點心願……」
「只是為了這個？」
「只是為了這個！」
「恩，謝謝元帥解答我所有疑惑。呼……」一張嘴，大口大口黑色血液吐出，但雷爾夫嘴角仍是上揚，勉強挑起大拇指，「呵呵，元帥，呼哧……你真是個瘋子……瘋子……」
低聲喃喃，瞳孔擴散，隨即眼簾合攏，仰面倒下。側步，紫伊伸手抱住雷爾夫尸體，任憑黑色血液浸染紫色絨毛大氅。半響，一動不動，宛若暮色中的一座雕塑。
輕聲話語隨風散落，「其實，我不是瘋子……我只是個一直不敢面對現實的懦夫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