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18
奧托下意識地再次看了那匹駿馬兩眼，卻不料後者也似乎感到了什麼，居然轉了轉頭，正對著奧托的方向。
「好敏銳的畜生。好可怕的靈性。」奧托吸了口氣，不禁贊道。
「阿哈爾捷金馬是遠古遺種，靈性非常，在戰場上比經驗豐富的戰士更懂得審時度勢。所以才被稱為最優秀的軍馬，可惜現今世界所存極少，也只有像哈梅內伊這種真正的識馬高手，才能找到那麼多哩。」穆斯塔法也是低聲稱贊，這讓奧托不由地也多看了哈梅內伊兩眼，能憑相馬之術得到學城賢者稱贊的人，可不多見。
「每年他過來都那麼熱鬧嗎？」
「每年？」穆斯塔法呆了一下，看了看眼前的人群才反應過來。「哦，不不不。往年他也就是直接獻上駿馬，然後在城中盤桓兩天，賣些次等的良駒，當然是相對而言，其實也是一等一的好馬。如果有急事甚至會當天離開。至于今年嗎，因為東邊不太平，大家都很緊張，哈梅內伊這人耳目頗為靈通，所以大家都想要找他打听消息哩。」
「東邊？」奧托皺了皺眉，他已經記不得是多少次听說東邊不太平這個消息了。「東邊究竟怎麼了？」
「我，我也不清楚哩，但願……但願……安心听哈梅內伊講吧。」穆斯塔法的神色有些難看，奧托心中留了個疙瘩，卻也沒有細問。
此時哈梅內伊已經大致壓下了人群緊張的情緒，畢竟都是有涵養的學者，初時的激動過後就平靜下來。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一個一個問。」哈梅內伊到底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很快就平靜下來，只是奧托卻隱隱覺得這老人的面上，不時閃過一絲惶恐。
「哈梅內伊，你從東邊來，說說，那位大汗這次到底是要做些什麼？東邊的風聲大得讓黑海都不平靜，戰火的味道連最蠢的驢子都能聞到，他到底要做什麼？如此勞師動眾？」
哈梅內伊抹了把汗水。「諸位，我不敢欺騙你們。這次過來，不僅僅是我一個人，我把我的親戚族群和我所有的馬群都帶來了，因為怕他們那些無知又凡俗的家伙污染了這學城，我還不敢讓他們進來，只是托付給一位貝都因朋友照看著。我很明確地告訴大家，是的，帖木兒大汗是又要西征了，這次聚集的人馬比前幾年生俘奧圖曼蘇丹那次還多。我可憐的佷子就被強征去做了民夫，大汗還發了瘋似地抽稅征馬，好多家庭因此家破人亡。我實是怕了，才不顧艱險舉族搬到這里。」
「札剌亦兒呢？札剌亦兒王朝做什麼打算？」奧托認得這個滿臉焦急的人，他卻是札剌亦兒王室的一個異類，以王子的尊貴身份，卻自小就將自己獻給了真主，多次進入沙漠苦修，只是現在看來，仍舊割舍不斷血緣的聯系。
「阿里上師，我實不甚清楚，令弟似乎也在猶疑。札剌亦兒的貴族們都主張妥協投降，而諸位阿訇和馬木留克統帥則要求蘇丹應戰。依我看……估計會戰……」阿里再也堅持不住，心急如焚，滿臉通紅，急躁地推開人群，奪過一匹馬就揚長而去。
「跛子的目標是什麼？」一個格外冷靜，鋒銳如刀的聲音忽然從外圍響起。人群剎那變得肅靜，齊齊轉頭看過去。說話的人確實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穆斯林武士，略微有些突克血裔的特征，身體站得筆直，面無表情，鎮定非常，只有一對眼神好像刀片般讓人刺痛。
奧托認識他，應該說他才是全巴卡最為人所知的人，古拉姆的副統領，昔班尼。不到四十歲實力直逼業已五十多的阿里拜伊，實力出眾的同時更以善戰精通軍略為人所知，比起苦修為生的阿里拜伊，昔班尼才更像一個統帥。古拉姆都敬佩如海一樣深不可測的阿里拜伊，而對于昔班尼這座尖峰則是敬畏有加，還有更多的忠誠。
這位古拉姆副統領不會苦修，更不會研究學問，他更多的時候與城外那些如他一樣尚武的貝都因部落為伍。以勇武果斷聞名的昔班尼與以武入道的阿里拜伊不一樣，他是從血海中殺出來的，從六歲起就不斷殺人亡命，即使被上代哈里發制服教化，帶回巴卡，也止不住一顆殺心。憑借超人的武力與威望，在周邊的貝都因人部落中，昔班尼就是如神一樣的存在，擔任著如仲裁者一樣的角色。他有智慧，鐵面無私，剛毅果斷，貝都因人最服這樣的領袖，他的名望在那些牧民眼中與哈里發並駕齊驅，或許還更親切一些。
哈梅內伊眨了眨眼，一時沒有答話，他顯然也認識昔班尼，或許也只有他才敢公然稱呼那位天驕為「跛子」
「大汗的目標……據說各支軍隊的統帥也沒有得到準確的消息，或許只有怯薛軍統帥這些大汗的親隨知道。但……根據傳言，據說各支軍隊收到的命令是……掃平西邊一切不願臣服的勢力……」哈梅內伊的聲音越來越小，說道最後干脆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
人群忽然靜下來了，沒有人說話，死寂得能听到針落地的聲音，即使是勇猛如昔班尼，也不禁眨了眨眼，嘴巴微張洗了口涼氣，沒有說話。
奧托皺著眉，不能理解，那位「大汗」，「跛子」帖木兒到底是什麼人？他知道帖木兒大汗是東方廣大帝國的無敵君主，可他到底囂張到了什麼程度？以至于會下令「掃平一切不願臣服的勢力」。又是強大到了什麼程度，以至于光是談論他就會讓哈梅內伊和這些學者們如此恐懼。
他轉過頭，想要詢問穆斯塔法。卻發現後者一臉慘白，雙眼死死盯著前方，卻是已經失去了焦點。心中頓時生出些不安的感覺。
「穆斯塔法……為什麼，你們會如此恐懼那位帖木兒？穆斯塔法，穆斯塔法！「奧托叫了兩遍才總算喚醒了輕輕哆嗦著的穆斯塔法。
「呵，呵呵……你不懂的，你不理解。可我……我親眼見過帖木兒大軍所過的地獄景象。無數的人被屠殺，無數的城市被夷平焚毀……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帖木兒的軍隊甚至會以婦孺為盾牌進攻要塞，在敵人面前公開屠殺恐嚇對手，那些瘋子以人肉為軍糧，把屠殺的尸體腌制後攜帶……不……學城不會有事的……不……」穆斯塔法說著哆嗦愈發劇烈，機械地重復著，完全無視了奧托的存在。
奧托不能理解，但他更清楚，這個粗豪的突克漢子，絕不是一個沒見過血的學者，從他平時不經意的語氣和態度來看，奧托能察覺出穆斯塔法曾經的佣兵經歷。
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一位把死亡視作家常便飯的佣兵光听到名字就如此畏懼？
他並非完全不知道那位帖木兒的輝煌故事。興起于蒙兀帝國西察哈台汗國的突克貴族」跛子「埃米爾•帖木兒，自承全蒙兀人的大汗，蒙兀帝國的繼承者。繼汗位以來，七次東征擊垮東察哈台汗國，西征滅亡伊爾汗國，向南讓興都斯坦的法師們拱手稱臣，所向無敵的跛子天驕在數年前達到了人生的巔峰，先後擊敗術赤汗國大汗月兌月兌迷失，奧圖曼帝國不可一世的「雷霆「蘇丹巴塞耶特，更是嚇得興都斯坦強權德里蘇丹國的君主不戰而逃。
這是一位繼蒙兀帝國之後最強大的世界征服者，可奧托卻沒有什麼畏懼，再強大的人又如何？他只是一個人，再強大也是一個人，不像蒙兀帝國席卷亞細亞時三代人杰，帖木兒相比之下只有兩個出色的兒子，可惜如乃父一樣神武的米蘭沙阿受意外出了精神隱疾，最有才能的兒子沙哈魯又偏偏喜好文藝，對征服與屠殺一貫持反對態度。
而帖木兒本人，已經快七十歲了，就一個人來說，他已經算是高壽。多年征戰，幼時傷腿，他還能活幾年？還有幾年去征服這個世界？
至少就奧托所知，自從讓德里蘇丹險些滅國，並徹底讓興都斯坦臣服後，帖木兒就開始深居簡出，在奧托看來，這就是年事已高的征兆。
那麼這一回，大汗再起刀兵，規模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到底是修養完畢，還是最後一搏？
深吸了一口氣，奧托也開始顫抖起來，卻不是恐懼的顫抖，而是那種面對挑戰與搏殺的興奮。
骨子里，他依然是一個戰士。如果是為了保衛學城的真理與只會屠殺的惡魔戰斗，他很願意，也很渴望。
戰士的靈魂在沉寂一月後再次醒轉，奧托的平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鋒芒，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長劍。而這時，他猛然轉頭。
和另一個鋒芒畢露的人，昔班尼，恰好對視。
昔班尼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奧托的額角有些刺痛，再次看了看昔班尼離去時那高大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