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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唐荷就發現自己身體不太舒服,本月的月信也略有推遲,可年底事忙,她天天同周南生早起晚歸,因此只以為是勞累過度造成的短暫紊亂,只想著略等一等,等撐過了年關再休息緩緩神,畢竟周家要兼顧農事和買賣,這一陣人人都忙得跟陀螺似的,她也不好略有病痛就延醫修養穿越田園生活。

直到兩日前,她早上漱口時突然有嘔吐感,中午未到飯時也感覺饑餓,且突然胸口悶得不得了,眼前一黑,雙腳失力,整個人蹲坐在地上,她才聯想起自己前一世懷孕時有類似癥狀。

沒有任何人比一個女人更了解自己身體和孩子的聯系。唐荷下意識地輕輕捂住月復部,她細細回想一個多月前至今所有身體上的細節,想到最後,基本確定了懷孕的可能,只待第二日去看郎中,了解進一步的事項。

夜里他們夫妻兩人回房,周南生照常先躺上床暖被窩,唐荷在床邊也跟著解衣裳,周南生讓她別急,道︰「小荷,被窩還沒暖呢,你再等一會。」

唐荷笑眯眯地搖頭,「這個冬天我不怕冷,我有兩個人的體溫呢。」

周南生沒有听懂她的話,他在被窩里無奈地搖頭,「雖然你叫我火爐,可是火爐把冷被窩暖起來也需要時間啊。」見她已經把外衣都褪了只余單薄的中衣,怕她著涼,只好快快把她也拉上床,熟練地把她圈在懷里,又把被子拉高了蓋到她脖子,把被子往她肩下掖嚴實。

確認被窩不漏風後,周南生把手談進她的衣內,不顧她的閃躲撫模著她,手掌劃到腰間時停住了,憑著感覺略以掌量了量,嘴唇貼在她耳邊低笑取笑道︰「唔,最近好像變胖了點。」

「……」唐荷在他懷中轉過身,變成與他面對面,兩人的鼻息交纏在一起,她看著他的眉眼,笑問道,「要是有一天我胖得變了形,你會嫌棄不?」

「你哪會那麼胖呢?」他笑道,「我都養了快兩年了,小豬都不肯長膘,以後我看肥不到哪去。」

唐荷皺鼻,「難說,女人懷孕了就會一下子跟吹氣一樣漲起來,你看大嫂懷孩子的時候,都有兩個大哥那麼寬了。」

周北生設想了一下窈窕嬌妻變成兩個大哥的壯碩模樣,不自覺地抖了抖,「懷孕時沒關系,生完了瘦一點好……嗷!」因為被妻子冷不丁地掐住腰眼,他疼得叫起來,于是趕緊討饒,「不嫌棄不嫌棄,稀罕都來不及,你變成啥樣我都喜歡,你給我生女圭女圭,我心疼還來不及,咋會嫌你,一直胖下去也不要緊,反正生完一個還有一個,咱接連生,多生幾個。」

唐荷搖頭,「不要太多吧,也不要太頻繁,跟大哥他們一樣,老大大一點再生老二,到時比較顧得過來。不然孩子多,養都是問題,哪里還有精力好好教。」

周南生笑,道︰「呀,孩子媽都想那麼遠了?孩子生下來不就是添一張口吃飯的事,孩子爹有在努力干活,哪里可能養不起。」頓了頓,又輕聲問她,「你有了?」

唐荷抿唇,笑意綻放在唇角,卻是忍住沒回他的話,只傾首親親他,道︰「教養孩子不是吃一口飯那麼簡單喲。教養教養,吃滿穿暖只是基本的,還要好好教,這個費神就多了。」話到此處她停住,無聲微笑了一下,她又道,「你有沒有想過咱孩子以後的模樣?」

「想過。」他笑答,眼神也跟著放緩,「據說女女圭女圭會長得像爹,男女圭女圭則會像娘親,我希望咱頭一個是個小子,如今我光是想到他會長得像你,就覺得幸福得不得了。」

唐荷笑,以手輕輕摩挲他的臉。

「咱女圭女圭生下來,我要早一些給他啟蒙,送他去學堂,讓他干干淨淨的在明亮的學堂里讀書認字,讓他有機會離開咱這小鄉村,不再過頂著酷暑嚴寒干農活的日子。」

唐荷悠悠笑著。這個時代資本主義萌芽已經初現端倪,社會階級上士農工商的劃分並非十分嚴格,人們只要勤勞努力,總還能逐漸過上衣食飽足的日子,只是在人們的思想深處,總堅信著萬般下品,唯有讀書最高,因此家中有子弟讀書的人家,莫不是咬牙勒緊褲腰帶,籌集對一般人家來說不菲的束脩和紙筆錢,只盼望子弟出息,有一日高中得以光耀門楣。只是科舉之道漫長險阻,少數人家熬出了頭,多數人家清貧煎熬十數年,最終只熬出一個目無下塵、不事生產的老童生。

周家上下對周北生滿懷信心。特別是他進了縣學之後,日日有鄉人恭維「日後你家肯定出一個狀元郎」,久而久之,周老爺子及周老爹夫婦兩人漸漸深信不疑,他們覺得文曲星降到了自家,周北生天縱英才,總有一天,他會給周家帶來榮耀,到時候一切的付出都將值得穿越田園生活。

周東生和周南生兩兄弟是典型的這個時代的好男子。孝順尊長,友愛兄弟,願意為家庭奉獻一切。只是,妻兒靠後。

唐荷夫妻與周東生夫妻隔著一個堂廳住著,周北生說親那會,唐荷不只一次听到楊氏哭著求周東生去找老人說說,去分家吧,家里再這樣只顧一個北生,旁人要活不下去了。她得到的回應大多數時候是沉默,偶爾會有不耐煩的怒吼。

唐荷有時候會踫見夜色里蹲在檐下的土豆娃。因為父母爭吵,沒有留神孩子已經躲到屋外。她把孩子領回自己房間,給他擦了手和臉,讓他先在他們床上睡著,為了哄他,給他講百家姓的故事。

「三嬸,你懂得真多。」大頭露在被子外的孩子眨巴著大眼楮,崇拜地看著自己的嬸嬸,同時不忘獻寶︰「昨天你教我的大字,我都會寫了,我寫給你看!」說著就要從床上爬起來。

唐荷連忙按住他,「明天寫,現在先閉上眼楮睡覺,乖。」

第二天土豆娃巴巴跟在她身邊,等她忙完了家事,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到院里的青石板前,青石板旁已經放了裝了水的木桶,孩子拿一支半禿的毛筆沾了水,懸腕在青石板上寫下幾個架構樸質的字。然後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土豆娃好厲害。」唐荷看著清水很快滲透石板消失,根本無從點撥孩子改進,于是忍住心酸,笑著鼓勵他,「繼續努力哦。」

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對于唐荷來說,這樣的準則和信念是理所當然且天經地義的。她跟周老爹夫妻說了給土豆娃置辦一套正經的筆墨紙硯和書本的事,「小孩子對屬于他的東西會分外重視,有了合適的啟蒙書和紙筆,他對學習的事更上心,才能學得更好。」

「咱土豆娃現在就挺厲害的,」周老爹哈哈笑,「昨兒他在石板上給我寫了他的名字,小子還寫得有模有樣的呢。」

「就是,」徐氏點頭,「咱孫子就是比旁的小孩強,村里跟他差不多一般大的淘小子,如今還鎮日上山下水地瘋玩呢。」

唐荷以為說動了他們,便笑著提議,「那明日我讓南生從鎮上買一套筆墨紙硯和新書本,正好給土豆娃上學堂用。」

「先別,」徐氏趕緊說道,「如今北生說親,咱家聘禮支出不少,公中暫時沒有銀子出了,土豆娃不急著上學。」

唐荷的高興情緒一下子消散,「您放心吧,我讓南生自己出銀子給孩子買。」

到底不甘心一個學齡兒童這樣放養在家,唐荷又去找了周老爺子,「爺爺,我看土豆娃資質不錯,小小年紀就能觸類旁通,讓他早些上學堂,接受系統的教學吧。」

「不忙,」老爺子坐在椅子上一搖一搖地道,「等忙完了北生說親的事,我親自給重孫孫啟蒙,當年我爹也教過我讀了許多書的,我的學問未必比私塾里的先生差。」

唐荷頓住,忍住了沒有多說。

過了兩日,楊氏找她說話,先謝謝他們夫婦給土豆娃買的書本和紙筆,「說起來真臊人,女圭女圭這些東西,我跟東生做爹娘的沒有買,反而是叔叔嬸嬸給買了。書本和筆墨可貴了,你們花掉不少銀子吧?如今咱家每個月發到人頭上的工錢又沒有了,哪里好再讓你們花老底,這樣,三叔花了多少錢,咱給添上。」

「不用不用。」唐荷推開她遞來的碎銀,楊氏略略推辭了兩句,就收了起來。

「真是沒道理,土豆娃是周家的重長孫,連本書公中都不給買。」楊氏聯想今日與丈夫的爭執,眼圈又要漲紅,「小荷,咱倆做妯娌也快兩年了,我也不怕實話跟你說,往日我一心想著從家里多分點東西出去,現如今我只希望能保住我們攢下的,趕緊出去單過。老爺子和公婆偏心得太厲害了!如今為了給北生籌聘禮,工錢也不發了。工錢不發,大頭銀子也看不著,自己的女圭女圭想讀書也讀不了,老爺子說是要教,三天教兩個字,然後又歇兩天。我雖然見識少點,可是也明白這不是讀書該有的樣子。這樣我也認了,可是北生和他未來媳婦還要在外租房子過日子,就讓咱幾個每天做牛做馬供著,這叫什麼事?這日子真是把人逼得快過不下去了。」

唐荷沉默。周家家長對周北生的偏心,不一起生活,完全不能深刻體會,其中種種苦澀和難堪,也不足一一道來。他們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她能理解,只是為什麼要剝奪其他人好好生活的機會只為成全他呢?更何況還有更小的孩子,更加充滿希望的未來。

于是這一回,唐荷很慎重的去找老爺子談話,「我希望您能盡快把土豆娃送進學堂,他需要系統的教育。學堂里的先生可能沒有您懂的多,可是在教學方面他們更有經驗。」

「土豆娃還小,」這會老爺子給了一個新的理由,「村里旁的讀書的孩子都是七八歲才進的學堂,讓土豆娃再跟我學兩年,就是沒有我,不是還有南生和你麼?你們抽空也時不時教他認幾個字。」

唐荷感覺深深的無力,「這不一樣……」

「這有啥不一樣的?」周老爺子揮揮手,「我曉得你希望周家後代個個成才,難道我不希望?只是事有輕重緩急,如今北生已經冒出了頭,自然要先顧他,土豆娃小小一個人兒,還看不出日後的造化,總不能為了一顆苗芽芽荒了一株快長成的大樹吧?」

老人家到最後對她的窮追不舍已經不耐煩,「你一個女人家咋那麼固執呢?做姑娘的時候是這樣,做了人媳婦還這樣。」

唐荷在周家生活久了,也完全明白老爺子大多數時候明理,少數時候固執,但是無論明理還是固執,全是為了他心中的「周家全局」及「北生的前程」。

關于分家的問題,兩人也有過交談。老爺子有一日戲謔地問她︰「當初你非要讓我給承諾才肯嫁過來穿越田園生活。如今看來你是白擔心了吧?南生他娘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她沒為難過你吧?還有分家,咱周家如今蒸蒸日上,舉家和睦,村里的人不曉得多羨慕咱這個大家庭。」

唐荷見他心情好,也玩笑一般表示不贊同他的話,「您不喜歡分家,無非是認為一大家子人做一處生活才算和睦有感情,其實那麼多人,天天擠在一個屋檐下,摩擦還要多,分出去單過,也不代表感情會變薄,該幫襯兄弟的還是會幫,而且不住一塊不斗斗雞眼,反而記住的都是對方的好。」

老爺子卻哼一聲,道︰「你曉得什麼,大家庭拆成小門小戶的容易被人看不起。」又揮揮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講,「老漢我離入土還遠著,有我在,這家就散不了。」

就算是周南生也不理解她的想法,「小荷,你跟大嫂為啥都想分家?我覺得如今挺好啊,能孝順到爹娘長輩,兄弟間也能擰成一股繩,就是你們妯娌湊一處也有話說不是?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比親人平安喜樂地過在一處更好的嗎?」。

對于這個話題,唐荷由最開始三言兩語的暗示,到後來擺事實講道理,「並不是說,不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就不能孝順父母,就不能友愛兄弟,或者就不夠平安喜樂,分開了咱們各自經營自己的日子,需要我們出力的地方我們一樣會出力。你把我的話想一想吧。」

過了一段日子唐荷問他,「你想明白了沒有?」

「啊?」

「反正你要想,你還得去溝通。有些話由我去說三個老的都會不高興,你找時間跟他們多協調一下行不行?」

周南生不以為然,卻耐不住她堅持,草草去同老人談一兩句,回來就搪塞她︰「爹娘說要五世同堂咧。分家的事以後先不談。」

又勸她︰「你嘮叨好多回了,我曉得你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老人跟咱們不是一代人,他們老了固執,咱們做小輩的只要日子過得下去,何必忤逆他們?」周南生說道,「我知道你和大嫂的意思,你們是覺得家里為北生做得太多,可是咱家已經把他供成了秀才,眼見著要出頭了,總不能半途而廢不是?」

唐荷覺得深深地無力,她總是沒辦法理解他們的邏輯,「為啥你們就認為北生成了秀才就一定能更進一步呢?你們就沒考慮過萬一他就止步于此呢?就算他真的能高中及第,可是家里的所有人都不能只為他活啊,我們大人可以任勞任怨,小孩子生出來本來有無限可能,也要為了他一起犧牲嗎?」。

周南生沉默,半晌道︰「總之你讓我跟爺爺和爹娘說土豆娃讀書的事情,我已經說過了,爺爺說他再考慮考慮。過幾日我再跟他們說說。」

永遠是這樣,她跟他談過的事情,他說會去努力,然後就沒有下文。

他對她好不好?當然好。他逗她笑,他哄著她。可是這不是幸福。一個男人給一個女人真正的幸福,應該是一種穩定可靠的保證,這種保證既有人品上的美好及感情上的忠誠,也要有經濟上的寬裕。不讓自己的妻子恐懼日後的風雨飄搖,恐懼不能保證幼有所養。

「我會做到的。」他總是這樣說,「如今咱家正在爭取跟更多的行商合作,到時候鋪子生意攤得更大,咱家掙到更多錢,到時一切問題都會解決的。」

問題是與錢有關。又不完全是錢的關系。

周北生娶了媳婦進門,然後他只身離家讀書,他媳婦呂氏留在家中,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做一個飯掃一個地,連洗家里人的衣服都費力,楊氏一邊照顧幼兒,一邊分出很大的精力做事,尤其看不慣呂氏做活慢少,她去跟徐氏說了,徐氏只回她一句︰「她是讀書人家的女兒,你讓她慢慢學。」

小兒媳婦能慢慢學,前頭的兩個兒媳婦為什麼不能?楊氏私下跟唐荷抱怨道︰「好像她跟咱有多少差別一樣,你曉得不,她從沒抱過二妮兒!有一回土豆娃貪耍,掉進泥塘里髒了身回來,我抽不開手就讓她幫打個水給女圭女圭洗澡換衣裳,她看著我女圭女圭居然嫌棄皺眉!她有資格嫌棄不?要不是我跟孩子爹要做牛做馬養他們小兩口,我至于沒功夫管孩子麼?我要是跟她一樣一天不干兩事,我保管把我娃整得干淨淨香噴噴!」

矛盾的爆發是在一日午後。年關將近,上門送貨的人多,周東生出去收貨了,楊氏一個人在院子里打秤收貨,被放在堂廳門前小木車里曬太陽的二妮兒突然哭起來,楊氏猜她應該是便便了,只是一大幫爺們圍著她等秤貨,她實在抽不開手,就高聲喊了廚房里的呂氏出來,讓她幫忙給娃兒換尿布和衣裳。呂氏從來沒做過這個,被孩子的屎尿刺激得轉過頭去,下不去手去模粑粑,孩子久漚在濕冷的衣褲里不舒服,撕聲裂肺地哭著。

到了晚上楊氏就同自己男人大吵了起來,「咱們累得跟頭牛似的,自己女圭女圭都顧不上,為了誰?就為了他們兩口子!結果她連給孩子換個尿布也不願意!」

聲音大得這邊屋的周南生和唐荷都听得到。

「這半年來大嫂經常跟大哥吵,」周南生不由皺眉道,即使已經了解事件的過程,他仍然不能理解楊氏的憤怒,「就一件小事而已,至于麼?還是咱小荷脾氣好,從來不會像潑婦一樣大吵大鬧。」

因為已經嘗試過太多次,唐荷已經放棄了跟他解釋的。聞言也只是淡淡地道︰「你可以說大嫂的方式不對,但是你不能說她沒有理。還有,不要總是拿我脾氣好來說事,我脾氣好是我個人涵養到位,不是用來忍耐不公平的。」

她其實也不太喜歡呂氏。周北生享受特殊待遇,除了因為他是家中的秀才,更因為他是老爺子的孫子,周老爹夫婦的兒子,周東生周南生的弟弟,他們樂意為血親奉獻,那麼呂氏憑什麼呢?僅僅因為她嫁的不是東生南生,恰恰嫁了北生?何況她在享受特殊的同時,不經意地還在流露對他們的輕忽與不贊同。

「三嫂,我看你學問不壞,卻難得見你拿起紙筆,你就不怕都浪費在農活里了?」呂氏問她道穿越田園生活。

「我沒時間,」唐荷淡淡道,「有什麼可浪費的,都在我心里。」

想到這些不快,唐荷正色地對周南生說道︰「我確實不計較小事,一件,十件,幾十件都不要緊,但是可能第一百件的時候我就會受不了,尤其這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一個事實︰這家里所有人都要以周北生的需求為第一位。這是畸形的你知道嗎?再大度的人也不能忍受長久地被別人剝奪生活資源。」

「又瞎說啥呢?哪里有那麼嚴重?你這話只能對我講,出去講老人受不了。」周南生見她臉色緊繃,趕緊賠笑哄她,「媳婦兒笑一個嘛。我曉得你的意思,好好好,我會選合適機會跟他們說。分家的事說,土豆娃讀書的事也說成不成?」

周南生每次都說他去說。但是唐荷從來沒有看到效果。

或許是他不夠分量。比如周東生,何嘗沒有為自己兒子去爭取過,可是楊氏向唐荷轉述了他得到的回答︰「咱北生如今準備歲考,要先忙他的事,再緩緩。」

楊氏說著又流眼淚,「三嫂,如今我就只能跟你說上話了,你曉得女圭女圭小,如今天冷,沒有人壓著他他哪肯好好認字,一個不注意就跑去玩,前兒掉塘里就是因為這個。我真想不通,多少人說咱家掙大錢,怎麼咱過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呢?村頭虎頭家比咱家窮吧?人虎頭跟土豆娃一般大,年初的時候就已經上學堂了!」

既然周東生周南生的分量都說不動家長,唐荷決定找周北生去說服老人。

「孩子一眨眼就成半大小子了,到時候開智太晚,好底子也會浪費掉。你做叔叔的幫忙說個情,讓老爺子上上心。」

「好,」周北生略有些吃驚,「這個事你不說我也會管。」

這一日回家路上,唐荷又問他說了沒有,他卻踟躕了一會,答還沒來得及,回到家就會說。晚飯上桌前,唐荷又問他,說了嗎,他說沒找著機會呢。

再然後,就是爭執爆發。周家的家長打算傾盡全家之力去為一件未知的、具有極大不可能性的事情投入。

200兩銀子,像唐家那樣的人家,可能一輩子都掙不到。周老爺子為一個所謂口口相傳的善名,輕而易舉就要捐出去。下一回,有可能為了更虛幻的理由,付出更大的代價。

唐荷不知道,是不是漫長的十幾年熬過去,孩子也要跟著他們一起下地干活,只為供養叔叔讀書考舉。

她不是沒有嘗試過更委婉的方式,可惜沒有用。她已經累了。

說完那一句讓全場靜默的話後,唐荷也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眼前一黑,就不知道再發生什麼了。

等她醒過來,映目是熟悉的帳頂,帳頂上有跳躍的火光,幾乎在下一秒,巨大的恐懼襲上她的心頭,雙手捂在月復部上。孩子呢?出事了嗎?

她不能自控地發出動物受傷的嗚咽聲,兩手慌忙地模索自己的身體︰之前是昏倒了,還發生別的嗎,身體沒有痛楚,孩子沒有事是不是?

趴在床頭睡著的周南生被她弄出的聲響驚醒,睜開眼就看到她爬滿眼淚和恐懼的臉,他張開雙手緊緊抱住她,「孩子沒事,別慌,好小荷,別慌……」

他輕輕拍著她,像對待孩子一樣哄著她。

許久之後唐荷冷靜下來,推開他,兩手胡亂抹干自己的淚水,又躺回被子里閉上眼楮,「我想睡覺了,請把燭火熄滅,謝謝。」

「小荷,不要這樣對我。」周南生痛苦地哀求她,「我們有孩子了,這是喜事。」

等了許久,唐荷仍然閉著眼楮不理他。他又絮絮叨叨在她耳邊說了許多話,全都是未來如何如何。

「我明天回娘家。」唐荷出聲打斷他道。

「小荷,」他慌了起來,「我們都曉得你說的是負氣話,爺爺和爹娘都說了,今晚咱就當啥都沒發生過,明天起沒有人會再提這事。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諒我這一回,以後咱好好過行不行?」

唐荷簡直要悲極生笑,「你這一回做錯了什麼呢?其實並沒有。我們之間,或者說我跟這個家庭之間,從頭至尾分歧都在觀念上。」

「我不需要你們遺忘,我今晚沒有做錯什麼,我沒有高聲說一句話,沒有罵人,沒有撒潑,我只是在陳述事實,緊緊是為自己和孩子爭取正當的生存資源。你們既然給不了,我自然可以去別的地方要。」

「小荷,不要這樣說話……求你了,」周南生跪伏在她的身側,滾談的嘴唇親吻她的,「不要說離開我,我受不了。今晚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有孩子……我保證……」

唐荷終于忍不住低笑出聲,她搖搖頭,眼淚滴入枕中,「你是不知道我懷孕,那你不知道大嫂的土豆娃才七歲嗎?不知道二妮兒才七八個月嗎?大嫂抱著嬰兒在哭,土豆娃縮在她身邊害怕得眼里都含著眼淚。一個母親在苦苦哀求你們,你們是怎麼做的呢?你們一個個無動于衷。當時我有沒有小聲跟你說讓你緩一緩場面?你有做嗎?你是不是像以往一樣覺得大嫂在無理取鬧?只有你父母的意願,只有你兄弟的前程是值得被珍惜的是嗎?」。

「你樂意無止境無限度地奉獻,就像你說的,那是你的事,可惜我不奉陪了。」

作者有話要說︰要上班要哄崽,要為失竊的財物傷心……

于是現在才更上來……

謝謝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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