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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周南生夫婦已經進了院門穿越田園生活。周南生照樣把擔子挑到院落一角,唐荷跟在他身後,神色疲憊。

楊氏看了桌上眾人一眼,站起身出了堂廳門口迎他們,「小荷,灶上蹲了熱水,我給你們接到盆里,你們洗洗手暖一下吧。」

「不用了,」唐荷實在扯不起笑臉回應,只疲憊地擺手拒絕,「我自己來吧。」

楊氏仍然端著笑臉,「客氣啥,」轉身去廚房之前又跟他們說了句,「全家都等著你們吃飯呢。」

兩人的衣裳上都沾著泥點,赤腳踩在鞋子里,也起不到保暖的作用。只是這會一家人在飯桌旁等著,他們也不好這時去洗澡換衣裳。

楊氏已經接了一盆熱水端出來給他們,周南生趕緊上前接了,「大嫂,我們自己來穿越田園生活。你去坐著吧,你們先吃,我們很快來。」

「哎。」

周南生從井里汲水,加進盆里和好了水溫,又掏出手帕浸濕,示意唐荷上前,給她擦了臉,又讓她把冰冷的手泡一泡。

「咱們得快點,」唐荷低聲說道,「不好讓爺爺他們等太久。」

等他們上了桌,周老爺子發了話,一家人這才動筷吃飯。

飯桌上的氣氛略微凝滯,就是土豆娃也覺察出不對,一點也沒有鬧,自己拿著湯匙,乖乖地喝湯吃飯。

唐荷勉強咽完一碗飯,站起身同大家笑了笑,「我吃飽了,你們慢吃。待會兒大伙兒吃完了,碗放著就好,我洗漱完了過來洗。」

楊氏趕緊接話,「我洗就成了,你別忙了。」

徐氏也接了腔,「小荷今天累了,早點休息吧,廚房的活別干了。」

然後她也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神使鬼差地還接了句︰「小荷,今天東生收的隔壁村賴子家的臘肉特別好,你過兩天抽空拿些回去給你爹娘嘗嘗。」

唐荷愣了愣,應道︰「好,謝謝娘。」

周老爹咳了一聲,說道︰「小荷,今天你辛苦了,明兒讓東生他們跟我下田去挖茨菰就行了,你在家休息。」

「大概還有半畝地,」唐荷說道,「明天我還是一起去吧,多個人也早點挖完。」

「不用那麼急,」周老爹說道,「明天我們父子三干一天也能把活干完。」

唐荷沉默半晌,「那我明天回娘家,在家里待幾天成不?」

眾人沒料到她提這個,一時都愣住了。

唐荷淡淡地道,「我娘家茨菰蓮藕都種得多,我回去幫幾天。」

徐氏張口欲說話,周老爺子先看了孫媳婦一眼,淡淡地道︰「你去吧。」又望向孫子,「南生一起去幫忙。」

「不用了。」唐荷的語氣同樣平靜,「我曉得鋪上忙,南生月兌不開身。」

周南生還待開口說些什麼,這時他七伯娘張氏卻走進他家院門,看到堂廳半掩的門透出來的光亮,熟門熟路直接推門進來了,「 ,你們家還在吃飯呢。」又看到桌邊站著的唐荷,「小荷你怎麼還一身下地時的衣裳?我隔這兩步還能聞到你身上的泥腥味兒,哎喲你趕緊去燒一桶熱水洗洗吧,仔細人要凍壞了。」

唐荷笑了笑,同眾人告了罪,轉身走了。

七伯娘繼續說道︰「他十叔,你這三兒媳婦真能干,嘖嘖,一個人在地里挖了一天茨菰,吭都沒吭一聲苦。」

周老爺子的臉色馬上黑下來。

周老爹心里叫苦,這七嫂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他爹最要面子,還故意來跟前明里暗里地說他們家男人不在光讓女人下地干活。

徐氏也瞥見了公爹的臉色,趕緊招呼妯娌,「七嬸,你咋這回過來了?」

「我這不是來問你的準話嗎?明兒我要回娘家,要跟春江娘說清楚。」

這實在不是說這個事的好時候,徐氏連忙讓她先回去,「一會我上你家找你去。」

張氏撇撇嘴,果斷地轉身走了。她也不是沒眼色的人,只是她看著唐荷喜歡,想到夜色里那個孩子還在躬身勞作,心里抱不平,話還是沒忍住出口。當然,莊稼人誰沒吃過這種苦呢?可是老十家如今家大業大,還用得著讓兒媳婦受這樣的罪麼?

她一走,周老爺子手中的筷子就「啪」一聲拍在桌上。「什麼事兒!」

周南生也吃不下去了,他腳上沒穿襪子,雙腳已經凍得沒知覺了,木著臉放下飯碗,說道︰「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你媳婦怎麼回事?」周老爺子問他。

周南生正站起身,听了爺爺的話,也不好居高臨下回話,就又坐回去了,「什麼怎麼回事?」

「爺爺的意思是,」周北生咽下口里的飯,慢條斯理地說道,「三嫂是不是自己想回娘家幫干活,于是急著想把咱家的茨菰先挖完。只是她這樣做,村里人以為咱家苛待她,咱家臉上就不好看了。」

周老爺子不說話,顯是認同這個說法。

徐氏一拍大腿,「我就說嘛,我也沒讓她一個人干到天黑,她自個想趕回去貼娘家,倒弄得我們像惡人了。」

周南生在桌下的雙手不自覺地握成拳,「您的意思是,我媳婦辛辛苦苦干活,反倒是錯了?」

眾人都一起沉默了下來。

「干活沒有錯,」徐氏不以為然,「只是她進了周家的門,該干的就是周家的活,一門心思還想著娘家,就是她不對。你看你大嫂嫁過來那麼多年,什麼時候要趕著回去幫娘家了?」

楊氏連連擺手,「娘,我跟小荷情況不一樣,我頭上有三個哥哥,三個嫂嫂,家里干活的人多,小荷頭上只有一個哥哥,底下一個年紀小的弟弟,恐怕是人手不夠穿越田園生活。」

徐氏一听更加不以為然,「十畝地的人力就不該想一百畝的收成!他們家……」

周南生不想再听下去了,「明天我跟小荷去她娘家。」

徐氏被兒子打斷未竟的話,怒了,「去什麼去!你去干幾天農活,耽誤的人工還沒有咱家鋪子一天的淨利值錢。」

周老爹也點點頭,轉頭跟周老爺子說道︰「爹,你看年關實在忙,南生若幾天都離了鋪子,恐怕忙不過來……」

徐氏「哼」了一聲,「咱是娶他們家的閨女,又沒娶他們全家,我就沒听說過耽誤自家生意去幫親家干農活的道理。」又瞪向三兒子,「明兒你不是還得跟你爹和你哥挖茨菰,難不成你就心疼你岳父岳母,不心疼自己老爹?」

周南生覺得深深的疲憊,「這樣吧,我出銀子,明天請人來把咱家剩下的半畝茨菰挖了。至于我,去小荷娘家幫忙一天。」

徐氏不干了,把筷子拍到桌上,「合著我不是娶兒媳婦,是嫁兒子呢!」

「就屬你會心疼人是不是?哪個莊戶人家不要種田下地?當年我不也這樣過來的?大冬天的我不單從早到晚彎在田里干活,回來照樣要給一家老小做飯!」

「娘!」周南生深呼一口氣,「您別拿您當年跟這會比,當年家里條件跟現在能一樣嗎?」。

周老爹听著也覺得心頭火起,拍起桌子來,「你這個做兒子的是說你老子沒你疼媳婦是不是?什麼叫當年跟如今不能比?如今再咋樣也沒有農戶自己不干活,花銀子雇人下田的道理!」

周南生說不出話來了。心里涌出的不知是涼還是酸。這件事似乎人人都有道理,人人都沒有錯,又似乎都錯了。

「小荷要回娘家就讓她回吧,南生不去了。」周老爺子做主,語調平淡,「吃飯。不想吃的該干嘛干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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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荷回了房拿了換洗衣服,到廚房提了熱水洗了一個暢快澡。她並不知道堂廳里的爭吵,或者就算知道了,她也不關心。

稍晚一些周南生也拿了洗漱的衣物去洗澡。回來上床後想到今天唐荷被凍得厲害,把她圈在懷里給她暖手腳。

「小荷,」他輕輕地叫她,「你是在跟我生氣嗎?」。

「沒有。」她在他懷里搖頭,發絲帶來的搔癢透過衣裳傳導到他的肌膚上,他嘆口氣,把她抱得更緊。

「你兩天沒怎麼理我了。」

「我在想事情而已。」

「想啥?」

因為她的沉默,他越發回想起今晚與家人的爭執,「是想娘家人嗎?」。

「嗯,」唐荷淡淡地應道,「娘腰受過傷,最近她趕著干活,不知道受不受得了,還有小山年紀還小,怕他下了水凍壞了,回家又不記得喝熱姜湯……」

周南生听她絮絮叨叨,這于她有點少見,只是他越听,心底越生出一絲煩躁,「小荷,你嫁給我了……」

唐荷頓了幾秒,然後平靜地問道︰「所以呢?」

「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可以把精力少往娘家放,畢竟咱家才是以後你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

唐荷在他懷里一動不動,「你覺得我放在你家的精力不夠多?」

周南生被她那句「你家」刺傷了,他幾乎可以設想得到她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嘲諷的表情。「什麼叫我家?你嫁進來不也是你家嗎?」。

「不,」唐荷的聲音平靜地幾乎接近冷,「這只是我的婆家,是你家。」

周南生被她話里的排拒給傷害了,他幾乎是報復地冷哼一聲,「娘果然沒有說錯,你的心沒有向著這個家。就像昨兒買衣服,你給你爹娘買,就沒想著也給我爹娘買。」

唐荷低低地笑起來。

其實,男人這種生物很奇特,不管他們嘴上說得再好,心里有多麼愛你,事情一旦涉及他們的血親,他們就會馬上跳腳,愛情和誓言會瞬間忘卻,他們只會把你放在他的家人的對立面。

「你什麼意思?!」

唐荷自嘲地搖搖頭,從他懷中掙月兌,下了床走到牆邊的大櫃子里模出一個小盒子,正是前段時間周南生交給她的放了私房錢的木盒,「給你。你愛給你爹娘買多少衣裳盡管買。」

「我自己的錢,我樂意花在親爹娘身上,你的錢還給你,我沒用你的錢,你就管不著。」

這些話就像故意激怒他一樣。怒火從他心底席卷而出,他忍不住握緊雙拳,只是看她倔強而單薄地立在寒夜里,終究還是不舍得,「你先上來蓋好被子。」

唐荷一言不發地上床,沒有躺回他懷里。扯過被子蓋在身上,閉著眼楮不再理他。

周南生深深呼吸,忍了半晌,問道︰「你今天怎麼回事?」

「你要回娘家,直說就是了,娘也不會攔著你,今天你一個人悶聲干活,大伙兒反而不好辦穿越田園生活。」周南生說道,「我們是一家人,你有啥不能說的?你分那麼清干啥?」

唐荷忍不住再次低笑。

她已經很努力了。很努力地去做這個時代的農家媳婦。她讓自己盡量跟其他土生土長的女孩兒一樣,嫁做了別人家的媳婦就低眉順眼地做人,在婆家多做家事不抱怨,不亂回娘家,不經同意不留私產。

她只不過為自己的血親擔心,因此不想與他恣意歡笑。自己難道連情緒自由都沒有了嗎?

農家種了茨菰,就要冬天用人力挖掘,她沒有怕苦怕累怕冷不去干,甚至為了讓婆婆不介意她回娘家幫忙,她也不計較自己多做事,想著先把婆家的事情做完再走。這樣也不行嗎?

其實矛盾沖突的根源,不在于她要回娘家幫干活,而在于她居然沒有自覺把自己歸作這個家庭的附件,這令大家長不滿。

「三個月。」

這是他們婚後首次的爭吵。他感覺疲憊,受傷,因此一會才反應過來她又說了話,「什麼?」

「我嫁過門不過三個月,你覺得,我憑什麼三個月里就把一群陌生人理所當然地當做親人?」

「我的親人,當然是我的爹娘,我的兄長,我的弟弟。」

「我的親人怕我吃苦,如果他們能夠,絕對自己做十分,不讓我做一分。」

「做人兒媳婦恰好相反,你們做一分,我做十分。真奇怪,做公公婆婆的,都理所當然認為做兒媳婦的就該低眉順眼多干活。就是你,也覺得自己家不差吧?真奇怪,其實生我養我的又不是他們,我自己的雙手也掙得來飯吃,我並不欠他們。」

「我一天到晚都忙個不停,我跟你抱怨過一句嗎?沒有。」

「所有一切不過是因為你。我嫁給你,而他們是你的父母,因此我願意侍奉他們。不與他們爭論。就像別的兒媳婦做的一樣。」

「我認為這屬于婚姻生活的必然內容,生做一個女人,必然要去接受和忍耐這些。」

「我難道沒有做到兒媳的本分?如果你們還有怒火,那麼我認為你們所要求的已經超出了我所能給予的,至少超出了目前能給的。」

她的話令他迷惑,不過最後一句他听懂了,「以後會好的,」他喃喃道,「我們成了親,很快會有孩子,相守十年,二十年……」

「不,」她斷然打斷他,「短期內我不想要孩子。」

什麼?!他極度震驚,爬起身搖她,「小荷!」

唐荷也坐起身,平靜地說,「你沒有听錯。」

「讓我們都實事求是一點,」她淡淡地說道,「你們兄弟幾個,你總是被爹娘不自覺地忽略,我和你大嫂,明顯你娘也比較不喜歡我。」

「你小弟是她手心的寶,日後你弟媳進門,估計也會讓她另眼看待。」

「你習慣了這種不平等,你大概無所謂。其實我也不妨在心上。」

「只是我能合理地推斷,日後不管是家庭資源,還是長輩給予的情感和關愛,我們以及我們的孩子能佔到的都將是最少的。」

「我不能容忍。即使只是假設我也不能容忍。日後我的孩子回來問我,為什麼爺爺女乃女乃對堂兄妹們比對他們要好。」

「我必然給我孩子全部的愛,我不願意他們承受別人,特別是來自于親人的不平等的情感對待。我擔心他們會難過,會哭泣。」

這些話她從來沒有打算說出口。她原本打算慢慢改善他們的境況,潛移默化地做一些事情。只是連日來對家人的牽掛,對現狀的不耐,以及今日的寒冷和疲憊,加上他的責備,讓她維持不住風度地反擊。

一個人,特別是一個女人,在面對婚姻家庭的問題時,都難免有瘋狂尖刻的時候。

眼前的青年是她的丈夫,是她所珍視的人,可正是如此,她的話語,冰冷的語調,才有了十分的力量。

「……你想讓我怎麼做呢?」

「這是你要解決的問題,不應來問我。」

她當初眼神明明白白告訴他︰你不可依賴。

周南生覺得,此刻遠比當初她告訴他她不信任他,還遠要鋒利傷人。因此他瞬間被擊潰了。

作者有話要說︰私以為這回應該是本文目前最大的矛盾沖突了

生活的憋屈之處在于,一件事情發生,並不是說一方忍耐,然後另一方就得意。事實上,各方當事人又或多或少有需要忍耐的事情。

非常感激︰清涼一下的地雷!!!

清涼給我扔了好幾回呢,太破費了,正常訂閱就好

還有被晉江吞掉名字的wcj111親,麼一個~~~

我們只有牢記生活中閃亮的片段和快樂,去抵御痛苦和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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