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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人總是把別人的痛苦看成是一種特別的享受,而那享受帶給自己的快樂就是,盡情地去踐踏——

王嚴算是那種很愛看熱鬧的人,不管什麼時候,他都很熱衷于「探索」這個城市的絕望者一步步走向滅亡的過程。可以說這里的每次自殺事件,他都會不顧一切地「及時趕到」現場,對于他來說,向朋友和同事們繪聲繪色地講述自己親眼所見的血腥場面,那絕對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樂趣。當看到人們臉上惋惜驚詫的表情,他都會裝出一副同情的面孔,細數事情的來由,不過那很快又會變成對死者的嘲笑,笑他們的愚蠢和在他看來低能的行動。

這不,今天又有新的情況發生了,一大早,河濱路的德匯大廈上就有人跳樓自殺。十三層樓的樓頂上,一個人影正坐在檐邊,雪白的衣裙在風中飛舞著,一條黃色的絲巾隨著長發不住飄動,乍看上去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她靜靜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雙手撐著屋檐,任憑大風吹著單薄的身體。

「哎,這是誰家的姑娘啊,有什麼想不開的呀,怎麼會來跳樓呢?這麼高,不死也得殘了啊,真是!」

「你還不知道吧?听說這女的,就是前幾個月在理工被人的那個女大學生,那不是鬧得挺大嘛,這鬧來鬧去的學校頂不住壓力了,結果她那個學校就讓她退學了,她一時想不開就跑到這樓上來了。」

「哎呀,這可真是可惜了,那她被人給……‘那個’了,她那學校怎麼還讓她退學呀?這可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嘛。」

「誰說不是啊,你不知道吧,她那個人就是理工的一個教授,你想啊,那她還能在那呆嘛。」

「教授?不會吧,那樣的人還能辦這事兒?」

「嗨,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誰知道呢,為這事尋死覓活的,也不值得,現在這社會,誰看重這個啊,出事就出了唄,有什麼大不了的啊。」

「可說的也是,不過要是那樣,這姑娘指定不是什麼校花就是美女,要不人家教授也看不上啊。」

「嗨,現在的年輕人吶,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誰知道啊!」

王嚴站在看熱鬧的人群中靜靜听著人們的對話,對這個女孩的遭遇倒是十分感興趣。被老師的女學生,這可又是一則暴炸性的大新聞吶,還好今天是星期天,他可以毫無遺漏地「全程觀看」了。

「咳,哎,上面那女的,你們說的都是真的嗎?」。王嚴清了清喉嚨,加入了談話。

「啊,那是啊。她在那坐了快半個鐘頭了,都有人報警了。」

「喲,這麼嚴重啊,她還真想在這大庭廣眾下尋死啊,值得嘛。」王嚴掃視了下周圍人的臉,口氣中滿是惋惜。

「這呀,還說不定是怎麼回事呢,要不她怎麼早不尋死啊。」說話的中年男子壓低了聲音,一臉的神秘。「听說啊,她懷、孕、了!」

「啊?不會吧。」王嚴強壓住心中的興奮,裝出不信的樣子驚呼道。

「切,我騙你干嘛呀,八成她就是因為這個給開除的。」

「你從哪听來的呀,可別胡說啊,那可是個姑娘家呢,可不能給人造謠啊!」

「嗨,看你們,我不知道能這麼說嗎?我們隔壁家的孩子就在理工,他說的,能有差嗎?真是,你們愛信不信。」中年男子氣哼哼地,像是那質疑污辱了他似的。

人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樓頂的那個人影,充滿期盼和嘲笑的眼神等待著他們期待的結果。

鄭月眼神空洞地看著樓下越集越多的人群,腦中一片空白。

老天為什麼這麼不公平?她幾個月來所忍受的痛苦,幾乎讓她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干了。同學們的猜疑目光,老師對她的不屑,父母的責罵踢打,這一切的一切都不該是她應該承受的啊,她才是那個受害者,不是嗎?

那個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傍晚,斷送了鄭月原本美好的前途。

王學志教授一直是鄭月敬重的恩師,她實在想不到,那天他約她到辦公室會發生這種事。王學志趁她不注意時鎖上了房門,當她發覺他的意圖時,他像條瘋狗一樣撲到她身上,用他骯髒的手扯破了她的衣服,zhan有了她,事後竟然還說什麼包養她,保證讓她順利畢業的鬼話!她恨不能把眼前的這個恬不知恥的禽獸碎尸萬段!

最後,鄭月還是選擇了報警,她不想再有女同學經歷和她同樣的命運,也不想讓這個衣冠禽獸逍遙法外。本來她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同學和老師間的流言蜚語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化,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的事發生了,生理知識匱乏的她竟然懷孕了都不知道,直到凸起的月復部中那輕緩的震動開始時,她才徹底地絕望了。學校知道了消息很快找到了她,跟她大談她所做出的錯誤示範,會在同學中產生多大的影響,她看得很清楚,在場的所有人都把她看做一個罪人,她在他們眼中是那麼的髒,如果不除去她這個污點,學校也會被她的骯髒玷污了清譽。

鄭月冷冷地答應了學校提出的要求,她看著松了一口氣的曾經她尊敬過的老師們,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她就像走到了無底的深淵前,本已無路可走,卻又被人一把推落。那一刻她才知道,一切已經結束了,無路可走了。

今天是星期天,無處可去的鄭月不知不覺走到了德匯大廈,糊里糊涂地竟然坐到了樓頂。面對眼前廣闊繁榮的城市,她竟然找不到哪里能夠包容她千創百孔的心靈。她錯了嗎?錯在哪里?

長久等待的人群掀起了一陣騷動,一聲高過一聲的埋怨此起彼伏,人們開始有些厭煩了,擁擠和燥熱讓他們失去了耐性。

「哎,干什麼吶!到底跳不跳啊!」

「就是,這不是浪費大家的時間嘛,快點跳嘿!」

「時間就是金錢吶!你倒是跳啊!」

「妹子!要跳就跳啊!哥們兒支持你!」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跳啊,往前跳,莫回呀頭!」

潮水般的笑鬧聲和起哄聲沖上樓頂,鄭月最後一絲自憐隨著這呼聲消失得無影無蹤。越積越多的人群像可怕的怪獸,它們瘋狂地唱著不成調的死亡之歌,舞動著手爪慫恿她更快地結束生命。

是啊,活著,活著有什麼意思?帶著這個一生下來就注定背負不潔罪名的孩子,她能做什麼?

「對不起。」鄭月撫mo著肚子,輕輕搖了搖頭。「這輩子我做不了你的媽媽了,不是我不想,是他們、他們,他們所有的人!這些沒有同情心,沒有感情的野獸!他們不是人!他們不配!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們要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價!」

強烈的恨意代替了鄭月心中的悲憤,她恨王學志,恨那些視她若瘟疫的老師,更恨眼前這些冷漠無情的人們!

蔚藍色的天空中開放了一朵潔白的百合,它飛舞著動人的花瓣,悠然飄過生命中最後的一程。

「砰!」

人們很自然地分開一處空地,鄭月的身體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殷紅的鮮血慢慢侵蝕了周邊的地面,引來一陣驚呼。

「哎呀,怎麼這麼快呀,死了嗎?」。

「長什麼樣啊?別擠,讓我看看。」

「還真跳啊,這下清掃的又有事干了。」

「喲,你看,還真是大肚子啊,嘖嘖。」

「長這麼漂亮,可惜了喲。」

……

地上的尸體抽搐了幾下,再也沒有動彈,人們一窩蜂地圍了上去,連遲來的警察都費了好大力才通過人群。

一切都結束了。

「哎哎哎,同志們,特大新聞!特大新聞啊!」王嚴剛一踏進辦公室的門口,便扯著嗓子叫喊開來。

「喲,‘王大記者’又有什麼新聞啊,不會是哪個倒霉鬼又讓你給逮著了吧?」

「哎,怎麼能這麼說呢?踫巧了不是,我只是跟著看個熱鬧。」

「看著什麼了,快說吧。」

王嚴得意地清了清喉嚨,口沫橫飛地進述起昨天早上的所見所聞,說到最後,故意頓了下,掃視了下幾個同事瞪大的眼楮,這才緩緩開口。

「你們知不知道她摔到地上以後是怎麼樣的?」

幾個人對視一眼,齊齊搖了搖頭。

「那血呀一點一點地從她身底下流出來,她躺在那不停地抽啊抽地,半張臉都露出骨頭來了,哎呀,幸好你們沒在現場吶,那個慘吶,就不用說了。」

「真沒想到,這大學生還能出這事。哎,老杜,你那閨女不是正上大二呢嘛,可得叫她小心著點啊。」

「哼,瞎說!我閨女正派著呢!」老杜一撇嘴,氣哼哼地道。

「就是,張揚,你那張破嘴快閉上吧啊。小心老杜氣急了掄你兩拳,讓你吃不了啊,兜著走!哈哈哈……」

「切,說著說著怎麼扯到我身上來了,真是!」老杜皺了皺眉,拿著一打文件走出了辦公室。

「唉,說實在的,那女的還真夠可憐的,小小年紀,長得又漂亮,學人家跳什麼樓啊,真是的,太可憐了呀。」

「得了,王嚴,你不會又要說她活該吧?積點口德吧啊,人死都死了,你還不放過,缺德不缺德啊。」

「劉梅,可別這麼說呀,我這是就事論事。怎麼啦,本來就是嘛,那她不勾引那教授,人家能那麼對她?指不定是提了什麼要求,結果人家沒答應,一氣之下她就把人給告了,這有什麼準啊,現在是有了孩子了,學校要她退學她著急了,許是想做給人看,結果真掉下來了呢。」

「我說王叔,你別再瞎說了啊,這女孩已經夠慘的了,你怎麼能這麼說人家呢?太不道德了。」門口進來了個二十出頭的女孩,看到王嚴眉飛色舞的樣子,一臉的不快。

「咱們的研究生都發話了,我還能說什麼呀。得得得,你們都是大善人,就我一小人成了吧,真是好心沒好報,我不說了,不說了還不行嗎?」。王嚴悻悻地回到座位,不高興地瞥了女孩一眼。

「小秦,你就讓他說唄,當個樂子不就行了嘛。」

「劉姐,沒事,你忙吧。這些不高興的事,說它干嘛呀。」秦雨凡微微一笑,徑自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幾個人互看一眼,不再答話,只有王嚴嘴唇嚅動了幾下,也埋頭整理起文件來。

「咱老百姓吶……今兒……高興!咱那老百姓……今兒高……興……」

昏黃的街燈映照著一張醉意蒙朧的臉,一個喝得爛醉的中年男子步履蹣跚地走在高樓的露台上,他就像個雜技演員一般毫不畏懼,大聲唱著不成調的歌,搖晃著肥胖的身軀。

「哎!干什麼呢嘿!多危險吶!」

路人的話音未落,巨大的身形已經從空中飛了下來,落在離他不遠處的空地。

「媽呀!救命啊!」

一聲殺豬般的嚎叫劃破了深沉的夜空,街燈下的尸體靜靜地趴著,暗紅色的血液緩緩染紅了他頸上的黃色絲巾。

「哎,號外號外!女鬼索命,河濱路又添新冤魂啊!號外!」張揚剛走進辦公室就舉著手中的報紙喊開了,瞄到了坐在辦公桌後的王嚴,快步走到他身邊。「哎,王哥,這回你不會又是目擊者吧?第十三起了啊,前無古人吶,這才叫爆炸性呢。」

「去去去,該干什麼干什麼去,我又不是公安局的,還能天天跟著拿第一手資料啊。」王嚴不耐煩地揮揮手道。

「唉,可惜呀,沒有新聞听嘍。」張揚聳聳肩,朝自己的辦公桌走去,順手把報紙放在了王嚴的桌子上。

「啊……」王嚴無意間撇了眼報紙,差點把魂都嚇掉了,報紙上登的照片太熟悉了,那張遺像,竟然是他!「啊!啊!啊……」

「王哥?王哥!你怎麼了?啊?王哥!」張揚听到聲響,一抬頭就看到了王嚴後著胸口大張著嘴,一臉驚恐地蹲在椅子後。

「報……報紙……」王嚴顫抖著轉過頭,臉色蒼白得可怕。「報紙……」

「報紙?報紙怎麼了?」張揚三步並做兩步跑到王嚴桌旁,扶住他幾乎要跌倒的身體。

「報紙上面……」王嚴勉強著站了起來,急促地喘息了幾下,恐懼地盯著桌上的那份晨報。

「怎麼了?我看過了,沒什麼呀。」張揚拍了拍王嚴的肩膀,走到桌旁將報紙展開來。「這怎麼了?什麼也沒有啊,就是幾則新聞而已。」

王嚴壯著膽子看了一眼,晨報上的照片並不是自己的,那不過是一張死者的照片。「哎喲媽呀,嚇死我了。」

「我說王哥,就這就把你嚇著啦?平常看你講那些死人的事不是膽兒挺大的嘛,就這麼一張死人照片,你至于嗎?」。張揚放下手中的晨報,無奈地看著王嚴。

「我剛才……算了,許是眼花了。對不起啊,小張。」王嚴松了口氣,從張揚手中接過晨報。

「沒事兒,你可別再嚇我了,王哥,我膽兒可小啊。」張揚有些氣惱地皺了皺眉,返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哈……哈哈,你小子,也有害怕的時候啊。」王嚴干笑兩聲,小心地拉過椅子,坐了上去。面對張揚的白眼,心中的恐懼反倒減少了幾分。

怎麼會這樣呢?是自己眼花了嗎?王嚴心有余悸地掃了眼桌上的晨報,悄悄地把它折了幾折,丟進了廢紙婁。

「喲,你們倆可夠早的呀。」劉梅的嗓門大有女高音之勢,她和老杜一同走進辦公室,剛一放下包就跑到張揚和王嚴辦公桌間的椅子上。

「怎麼了?劉姐,這回輪到你「開書」啦?」張揚調侃了句,拉著椅子坐到劉梅身邊。

「臭小子,別胡說八道,說正經事呢。」劉梅瞪了眼張揚,又看了看早已轉過身面對她的王嚴,這才一臉神秘地開口。「你們知不知道最近死了多少人?」

「報紙上剛說的十三個,我們早就知道了。劉姐,你弄得這麼神神秘秘地,就是說這事啊。」張揚滿臉失望地剛想轉動椅子,卻被劉梅下面的話吸引住了。

「我還沒說完呢,這十三個人死得有什麼古怪,你們在報紙上可看不到嘍。」劉梅得意地看了二人一眼,繼續說道。「我告訴你們,他們全都是濱河路德匯大廈的員工!」

「啊?是不是啊?」張揚往後一縮,半信半疑地道。

「不過,有一點挺邪的,他們死的時候都戴了一條黃色的絲巾。不過,女的可以理解,可這男的就有點奇怪了,你說一個大老爺們兒沒事兒戴什麼絲巾吶,听說市局正往下壓這事呢,好多人都不知道呢。」

「哎,那劉姐你是怎麼知道的呀?」

「嗨,我的一個外甥在刑偵科,昨天他到我家來,听他說的。他還讓我們離那地方遠點,市里現在已經把這幾起案子暫定為連環殺人案了,只不過在保密期,外人還沒人知道呢。說不定啊,是個變態狂,你們可都要小心了。這不,我早上為了繞過濱河路,差點遲到了。」劉梅煞有介事地道。

「得,謝劉姐啦,我倒沒什麼。不過,王哥啊,你可要小心了,那可是你回家的必經之路啊。」張揚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笑道。

「這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怎麼啦,行得正坐得端,我怕什麼呀。」王嚴嘴里說著,卻心虛地轉回身。張揚的話讓他想起了剛才的晨報,這個……不可能是真的吧?

「不怕?哈哈哈,哎,劉姐我跟你說啊,王哥今兒早上干了件特有意思的事……」張揚把早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劉梅,時不時加上兩個動作,兩個人頓時笑作一團。

「哎喲,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我了。老王啊,沒想到你還挺有表演天賦的吶,就一張照片就把你嚇成那樣,真行,我算是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劉梅邊擦眼淚邊笑道。

「嘁,有什麼好笑的呀,瞧你們一個個那樣兒,真是,我怎麼了,不就是出了點小問題嘛,你們至于嗎?」。王嚴臉上掛不住了,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你那叫‘小問題’?王哥,你還真能整,小弟我也佩服到家了。哈哈哈,劉姐,你不知道,當時他那樣兒,我跟你說,比周星馳還周星馳呢。」張揚邊笑邊夸張地扒住椅子的扶手,差點翻了過去。

「哼,懶得跟你們這幫俗人較真兒。」王嚴氣哼哼地摔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走向門外。

「王叔?你怎麼啦?」王嚴剛走到門口,氣急敗壞間險些撞到要進門的秦雨凡。

「哼。」

秦雨凡被王嚴弄得莫名其妙,不解地看了眼他氣哼哼的背影,卻無意間看到了他頸上的一抹淡黃。皺了皺眉,她有些困惑地抱著手中的文件袋走入辦公室。

「哎,劉姐,王叔他沒事吧?我剛才看見他一個人,好像挺生氣似的。」秦雨凡把文件袋放到辦公桌上,有點擔心地問道。

「嗨,跟他開開玩笑,誰知道他真的生起氣來了,沒事,你不用管他。」劉梅走回自己的桌子,沒好氣地道。

「哦,是嗎?」。秦雨凡看了看門口,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奇怪了,大熱天的,王叔還系絲巾。」

「絲巾?什麼絲巾啊?」劉梅按開電腦,順口問道。

「王叔不是戴了條淡黃色的絲巾嗎?顏色挺漂亮的,沒想到他這樣的年紀了還喜歡戴這個。」秦雨凡說著笑了出來,一個快四十的老男人還會戴女生的絲巾,她倒是從沒見過這麼有意思的人。

「你、你說什麼?絲巾?!」劉梅和張揚幾乎同時大呼了起來,老杜的臉色也一下變得難看極了。

「你們怎麼了?王叔的確戴了條挺漂亮的絲巾啊,你們沒事兒吧?」秦雨凡莫明其妙地看看三人,被他們的表情嚇住了。「我、我說錯什麼?」

「沒、沒什麼。」劉梅抽動了下嘴角,驚恐地和張揚對望了一眼,三個人都沉默了。

辦公室里出奇地靜,氣氛一下子變得異常尷尬。

「哼,這群沒良心的,就會落井下石,等哪天我當上科長,決饒不了你們!看我的笑話,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哼!」

從辦公室走出來,王嚴一路不住地絮叨著,心中又羞又氣,不知不覺間走出了辦公樓。

「哎哎哎,有人跳樓了,快點,晚了就看不到了。」

一聲輕呼從王嚴耳邊飄過,頓時消散了他心中大半怒氣,眼看前方不遠處有幾個人正急急地走著,王嚴猶豫了下,現在是上班時間,這個時候出去著實不太明智。不過,管他呢,反正現在回辦公室也是讓人愚弄,看看熱鬧更好。想到這里,他趕忙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

跟過了幾條街,那些人停在了一幢大廈前,大廈下面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人們指指點點地向著大廈頂樓,順著人們所指的方向,王嚴看到高層的樓頂隱隱約約有個人影坐在那里。

「這樓上的是什麼人吶?怎麼會在這尋短見呢?」王嚴邊看邊問道。

「听說是個小職員,受了同事的氣,正在上邊鬧呢。」

「警察正勸說呢,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坐了半天了,我看著懸吶。」

「一點小事就尋死尋活的,這種人吶,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不過這也不算是浪費呀,娛樂娛樂大眾還是有點用處的,也算臨死前為社會做貢獻了嘛,你們說對不對呀?」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與其耽擱大家的時間,還不如快點跳下來,死了也比他活著有點意義。」

「我看警察也不用浪費時間了,不如一把把他推下來,反正他也想死,早死早超生啊!」

「嘿!哥們兒,跳啊,別閑著,大家伙都等著呢。」

「就是啊,您就英勇一回吧!」

「是男人就往前走啊!別給咱中國男人丟臉嘿!」

各式腔調的喊聲混在一起,聲音越來越大,人們瘋狂地吵嚷著,王嚴也被他們的熱情感染了,也開始跟著他們一同狂叫。

「跳啊!跳啊!時間就是金錢吶!你倒是跳啊!」

話音還未落,天空中一個黑點迅速地落到了人群中,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啪!」

四周一下靜了下來,人群消失了。

「咕……咕嚕……」

地上的人抽搐著,鮮血不停地從他嘴里涌出來。

王嚴驚呆了,深深的恐懼像一只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看著躺在地上的人,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淡黃色的絲巾浸在血水里,瞬間沾染成了一縷鮮紅,正在地上的抽搐的男人忽然斜過凸起的眼楮,緊緊地盯著王嚴!

「你……下一個就是你!」

「啊啊啊!!」王嚴嚇得一聲慘叫,跌坐在地上,邊喊邊往後退。「別……別過來!別過來呀!!」

「呼——」

街道忽然間回復了原樣,一群好事的人圍著王嚴正竊竊私語,看怪物似地離了他好遠。

「怎麼……回事……」王嚴有些虛月兌地用胳膊肘支住了身體,感覺自己好像剛從地獄里逃了出來。

「小老弟,你沒事吧?」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走到王嚴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快走吧,別在這街上鬧了。現在的年輕人喲……」

老人嘆了口氣,搖搖晃晃地走了。王嚴怔了一會兒,這才站起身,眼前的德匯大廈高聳的樓層,離他不遠處,幾個工人正拿著水管沖地,暗紅色的溪流緩緩流入旁邊的排水溝。

「現在這人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怎麼自殺全到德匯來呀。真是,再這樣下去,該跟城管報銷水費了。」

「可不是呢,俺听人說大家伙都管咱這樓叫‘鬼樓’了,這也真邪性,只咱們這樓里上班的就死了十幾個,擱誰誰不膽寒吶。」

「哎,別胡說,小心班長听到開了你。」

「哪是胡說咧。」

王嚴听得寒毛直豎,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逃也似地離開了德匯大廈。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間人氣頂旺的小吃店,王嚴戰戰兢兢地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要了杯冰啤酒,一口氣灌了下去。

「哎,听說了沒有?德匯大廈又有一個跳樓的,摔得可慘了,滿地都是血啊。」

「最近德匯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怎麼老出這種事啊。」

「嗨,你還不知道吧,它現在已經是名符其實的‘猛鬼大廈’了,有幾家公司已經因為這個搬出大廈了,誰知道下一個會是誰啊。」

听到‘下一個’這三個字,王嚴狠狠地打了個哆嗦,胃中一陣翻騰,剛入肚的啤酒‘哇’地一聲全數到了地上。

「哎哎哎,我的鞋!你這人怎麼回事啊,要吐怎麼也不說一聲啊,我這可是剛買的阿迪,一千多塊呢!」坐在王嚴身邊的年輕人一下跳了起來,抓住王嚴的衣領,把他丟在地板上。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賠,我賠。」王嚴被發生的情形嚇暈了,哆嗦著拿出皮夾,拿了兩百塊給他。

「兩百?你打發要飯的啊,拿來!」年輕人一把奪過王嚴手中的皮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他媽五百?還不夠我一只鞋錢呢!我告訴你,今天老子心情好,就饒了你,下次有你好看的!」

皮夾‘啪’地一聲摔在王嚴臉上,年輕人看也沒看他一眼,揚長而去。王嚴敢怒不敢言,周圍的人看過熱鬧,像什麼也沒發生似地低頭吃自己的東西。

「哎,讓讓。」一個店員拿著拖把走到王嚴身前,不耐煩地道。

「啊,啊。」王嚴呆呆地扶著牆壁站了起來,面對店員厭惡的目光,不禁一陣臉紅。

看看周圍異樣的目光,王嚴更加覺得無地自容了,只得低著頭,狼狽地逃出了小店。

喧鬧的街道上人來車往,落寞的王嚴頹然坐在街邊的長椅上,腦中一片混亂。他實在不明白,怎麼今天什麼倒霉事都讓他給遇上了呢?還有,那個在德匯大廈前看到的自殺者,一想起當時的場面,王嚴胃中又是一陣翻涌。那不是真的,絕對不可能是真的!

「你很害怕嗎?」。

甜美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王嚴有些膽怯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同聲音一樣甜美的笑臉。

「你是……」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和自己搭訕,王嚴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了好久也想不起自己認識這樣漂亮的女孩。

「哦,我只是看你有點不對頭,所以問問看能不能幫上忙。」女孩說罷一笑,秀美的容顏讓王嚴心中一動。

「啊,沒、沒什麼,剛才有點不舒服,現在已經沒事了,沒事了。」王嚴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嗎?」。女孩撫弄著長發,臉上明媚的笑容瞬間被淡淡的憂郁代替。「你……有時間嗎?能不能抽點時間陪我喝點東西?」

「啊,有時間,有時間。」想是背運走到頭了,不然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艷遇呢?王嚴早就把先前發生的事忘得一干二淨,趕忙答應了女孩的邀請。

「這里三樓有家不錯的咖啡店,一起喝杯咖啡怎麼樣?」女孩提議道。

「好,好。」王嚴看了眼身後氣派的大廈,‘帝王御苑’四個金色的大字阻住了他的腳步,想起今天的遭遇,王嚴有些猶豫。「可是我……剛才被人搶了錢包,所以……」

「沒關系,我來請好了。」女孩爽快地答道。

位于大廈三層的咖啡店很是優雅,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白領階層的休閑專屬,初來乍到的王嚴有種自卑感覺,他開始後悔答應女孩的邀請了,這樣的地方讓女孩子的請客,他這個大男人還真是沒有面子。

「請問要喝點什麼?」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侍者很快走到桌前。

「我要摩卡,你呢?」女孩看也沒看侍者遞來的單子,開口道。

「啊,那就摩卡吧,麻煩你兩杯。」王嚴笨拙地將單子交還給侍者,對方怪異地看了他一眼,拿著單子離開了。

「這兒風景真美啊,你以前來過嗎?」。女孩舒服地搖晃著秋千椅,那情景就像一幅唯美的油畫展現在王嚴面前。

「是,是挺美的。」此時此刻,王嚴完全被眼前的女孩迷住了,這樣的相遇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會有了,老天見憐,不要讓時間過得太快啊。

「您要的咖啡,請慢用。」侍者將咖啡放到王嚴面前,王嚴順手遞給了女孩一杯。

「謝謝。」

王嚴點點頭,拿起小匙攪動著女乃油下的咖啡,過了好一會兒,女孩沒再說話,兩人間的沉默讓王嚴有些尷尬,他看了女孩一眼,她似乎對咖啡沒什麼興趣,只是一味地看著窗外。

「你有心事啊。」王嚴看了看她,試探著問道。

「是啊。為什麼這世界上的人都這麼冷漠呢?」女孩倏然轉過頭,直視著王嚴的眼楮。「我和我的孩子,犯了什麼錯呢?」

王嚴驚得險些弄翻杯子,他這時才發現,女孩的月復部凸出了一個淺淺的孤度,看樣子該有四五個月大了,可是,這不關他的事吧。

「你、你懷孕了?」不知道為什麼,王嚴忽然想起幾天前的那個跳樓的女孩,該不會是……他不敢再想了,這種事情,不可能吧?

「你害怕什麼?」女孩站起身,慢步走到王嚴身邊,臉上帶了幾分嘲笑。「怎麼,這麼快就忘了?要不要我來提醒你?上周日,在德匯大廈,你不會不記得吧。」

不可能!不可能!王嚴腦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她,下巴幾乎掉到了地上。

女孩的頭頂忽然流下一柱血水,不,不止是頭頂,她的衣服也被紅色的血水浸透了!王嚴驚恐地縮作一團,慌亂地拿起手中的咖啡杯朝女孩扔去。

「當啷!」

一聲脆響後,咖啡杯應聲變成了一堆白色的碎片,深棕色的咖啡混著女乃油灘在地上,引來幾聲驚呼。

「不,我、我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做呀,你饒了我,饒了我吧!我知道你死的冤枉,可是這不是我的錯呀,你不要找我,要找去找害你的人啊!」王嚴的脊背抵著玻璃,已經沒有退路了,他變了調的號叫在咖啡店里回蕩著,人們只是躲得遠遠地,沒人敢靠近他半步。

「他已經得到報應了。你不是很喜歡熱鬧嗎?你有很多朋友在等著你呢!」

「  、    ……」

王嚴身後的玻璃忽然現出幾道裂痕,裂痕越來越密集,慢慢布滿了他身後的平面。

「別、別殺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嘿!哥們兒,跳啊,別閑著,大家伙都等著呢。」

「就是啊,您就英勇一回吧!」

「是男人就往前走啊!別給咱中國男人丟臉嘿!」

「哎,干什麼吶!到底跳不跳啊!」

「就是,這不是浪費大家的時間嘛,快點跳嘿!」

「時間就是金錢吶!你倒是跳啊!」

熟悉的催促聲蓋過了王嚴乞求的聲音,王嚴絕望地看向身後。不知何時,他已經坐到了大廈頂樓,腳下是如萬丈深淵般的高樓,只要他動上一動,掉下去馬上會變一塊肉餅。

「救命啊!救命啊!有誰來救救我呀!媽呀!救命呀!」王嚴絕望地吼著,回應他的除了風聲,什麼也沒有。

「啊!啊——」

忽然,王嚴腳下的樓層消失了,他懸在半空中急速地下落,空氣撕扯著他的皮膚,他掙扎著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大地離他越來越近,直到一聲悶響過後,他模模糊糊地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身體里消失了。

「唉,真是的,要死也不找準地方。小張,去打110,順便準備水籠頭,真是,惡不惡心吶。」

這厭惡的語調是王嚴听到這世界最後的聲音,一滴淚水從他血肉模糊的臉上滑下,混入地上的血水中。

警察很快趕來了,咖啡店的玻璃破了個大洞,桌上散著傾倒的咖啡。店員結結巴巴地向警察講述著經過,撒在地上的女乃油被踏得到處都是。

「那個客人來了以後就要了兩杯摩卡,我、我當時還挺奇怪的,他一個人怎麼會喝兩杯咖啡,後、後來他、他就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的,然後就、就叫著救命拼命往窗戶那縮,再、再後來,玻璃就碎了,他、他就下去了。」作筆錄的警員看了眼另外幾個店員,幾個人拼命點頭,他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

「怎麼樣?」一個警官模樣的人走進咖啡店,作筆錄的警員順手把記錄遞給了他。「好了,先定為自殺,其他的回去再說,通知他們收隊吧。」

那警官看了眼記錄,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樣的東西他怎麼可能拿去寫報告呢?

天空碧藍如洗,幾輛警車很快消失在城市的街道中,一條黃色的絲巾順著風飄落到王嚴的尸體上,轉瞬間浸成了刺目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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