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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離間之計

雖說背後非議君王,有大不敬的嫌疑,但蒙驁這是在說嬴政好話,在者馬車上又並無外人,公羊式得蒙驁看重,李斯又是嬴政親自點名,在蒙驁看來,往後李斯自然是會大放光彩的,與他交好並無壞處,听他問話,蒙驁這才肯開口。

李斯听他這麼一說,又見公羊式撫著胡須笑著點頭,眼中全是坦然並無虛偽,當下猶如遭受五雷轟頂,他原也是聰明絕頂之人,這會兒哪有不明白的,嬴政既然不是他剛剛表現的那般易燥易怒,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卻有意裝作如此,他原本就想任用自己,卻先打壓了自己氣焰,這位君王,心思深沉似海,一舉一動說話做事都另有目的,李斯自詡聰明,沒料竟然一步步被人牽著鼻子走,還能讓他心驚膽顫,直到此時,想到嬴政滿臉寒霜信的臉,他也雙腿顫抖,君王之威,隨心所欲,果然嚇人!

他一下子呆住了,蒙驁也不開口去多問他心里想了什麼,有此事嬴政沒交代,那他也只能不知道,如果該他知道的,嬴政自然不會漏過他半分。效忠嬴政幾年,蒙驁早將這位君王性格了解得清楚,那樣一個算無遺測之人,萬事都在心中有數的,可笑呂氏如今竟然將他當作黃口小兒,肆意欺壓,果真是自掘墳墓也!

嬴政當夜見過李斯與蒙驁之事,除了趙高之外,並無旁人知曉,可惜趙高就算心里清楚,他也知道自己該將這事兒爛肚子里頭,因此李斯投靠蒙驁與嬴政之事,竟然絲毫風聲也未走漏。

蘭池宮里,趙姬與呂不韋雖說又恢復了往日恩愛,可心里各自都埋下了陰影,呂不韋更顯跋扈,門下廣招食客,這一年麃公領命率軍攻擊魏國卷城,親自斬首三萬,凱旋回朝,他已位列太尉,用三公之一,身份封無可封,因此主動向嬴政求了金銀財帛等賞賜,並未再求封賞。

呂不韋私下里恨得牙癢癢,但卻一時又不敢貿然做出殺王自立的事情,畢竟如今自己雖勢大,但到底朝中還有楚系與韓系人馬,自己勢力雖說稍重,但到底不是一家獨大,正在此時,一個名叫李通右的士人經呂不韋身邊看重之人推薦後,進入呂不韋的眼里。如今眼見著秦王漸漸長大,他心里生出忌憚來,嬴政又極為機警,趙姬雖說時常派送各色美人兒去章台宮,但嬴政從未享用,大多都是轉手送人,這些美人兒都是呂不韋精挑細選而來,費盡一切心思,為的就是迷惑嬴政的,誰知自己辛苦忙了一場,卻是替人做嫁衣,被嬴政當作禮物,一下子就送出去收買人心,呂不韋心里的郁悶之意有多深,自然是可想而知。

這名叫李通右的中年人初時在呂不韋門下食客中並不顯,但是漸漸的,他口舌伶俐,自然是很快得到了呂不韋的注意。憑李通右三寸不爛之舌,一路而成了呂不韋身邊說得上話的人,但時常也受人排擠,日子倒是過得頗為困難。此年中,趙孝成王,趙氏嬴丹薨,趙氏太子于秦國為質,嬴丹之死訊傳到秦國時,嬴政迅速擺出姿態,欲送趙太子歸國,呂不韋在李通右進言下,卻從中阻攔,一心與嬴政爭奪話語之權,最後趙氏嬴丹之子趙偃在權臣郭開相助下立為王,稱悼襄王。

郭開一向與廉頗不合,經此一事,廉頗縱有滿腔愛國之心,卻也被逼帶兵出走,仿昔日燕將樂毅奔奔魏國。

咸陽外呂不韋府上,李通右此時已經深得呂不韋信任,呂不韋阻撓趙太子歸國一事,兵不血刃逼走了趙國一代名將廉頗,雖然初始並非呂不韋之意,但事到如今,呂不韋在朝中自然更是得意,就因為如此,尤其看中出謀劃策的李通右,時常宴會之時,邀他一旁陪酒,親近之情,人人自然可以看見。此時,呂不韋府里正堂內,眾多呂氏門下心月復食客俱都歡坐一堂,慶慶賀呂不韋最近壓了君王一頭。

「主公,如今如今那廉頗已走,可是主公您這出其不意之法謀,王上縱然被拂了臉面,必定也會敬重于您。」堂下一個約模三十來歲的文士,討好的沖呂不韋舉盞高聲恭賀,他這一話既出,堂下眾人頓時不住口的稱贊,呂不韋滿臉志得意滿之色,自將手中酒尊里的佳釀一飲而盡,歡喜道︰「想那小兒臉色,當真是令某家心里大快。」一說到這兒,呂不韋不由長笑了幾聲,看了一旁的李通右一眼,又贊許道︰「通右有大才,某家能得你之助,真是天之幸也!」

這話當下引起了眾人一致的妒忌之色,被稱贊的李斯卻連眼皮兒都未抬一下,只是起身朝呂不韋拜了一禮︰「全憑主公信任而已,通右不敢居功,還是主公位高權重,能說得上話之緣故!」一听得這般夸獎,呂不韋自然又是滿意臉色,越看李斯越是滿意,人又能說會道,偏偏居攻又不至傲,倒當真是一個人才,他此時正在興頭之上,連喝了幾口酒,人逢喜事精神爽,呂不韋被嬴政壓了好長一段時間,如今又揚眉吐氣,自然是再無節制之力,酒過三巡,堂內眾人正是興高彩烈時,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回報聲,呂不韋正感歡喜時,听到有人求見,不免掃興,臉上笑意也略有些凝固,不過仍是將人喚了進來。

這人一進來時,李斯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眼皮兒跳了跳,隨即又恢復正常,眾人目光都在這打擾了興致的灰衣人身上,看他一身僕人打扮,都有些瞧他不上,因此卻也沒有誰注意到李斯表情的異樣,卻听這來人給呂不韋拜了一禮,高聲道︰「相國大人,趙太後忽感身體不適,有請您進宮一趟!」

呂不韋一听這話,臉上笑意當下褪了一個一干二淨,眉頭就皺了起來,看著在場眾人突然安靜下來的神色,頗感心里不耐,連忙揮了揮手︰「還不速速退下!此時乃是某與諸卿共慶佳日之時,有什麼事,明日再提!」語氣里十分不快,那來人臉露焦急之色,呂不韋更是感覺厭煩,連忙讓人進來,將此人叉了出去,眉頭才稍松了幾分。

那人臨走時朝李斯看了一眼,李斯心下了然,看呂不韋的臉色,沉吟著卻沒開口。這人雖然被叉了出去,但堂內氣氛頓時變得冷清了許多,再也不見之前的融洽歡喜,呂不韋也怕自己因兒女情事壞了大事,因此干笑了兩聲,與諸人賠禮︰「各位,請匆在意,滿飲此杯!」

眾人看他舉起了手中酒盞,雖說有人附和,但更多的,卻是臉露不滿之色,最近已經是趙姬派人到呂不韋府中拉人的七八回了,眾人心里頗有不滿,就怕呂不韋因兒女情事壞了往日英雄氣概,不過卻又不方便多言,此時李斯卻是眉頭皺了皺,一下子站起身來︰「主公,吾等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尤其是在兒女私情上,還請主公慎重!」他說完,長躬了一禮,眾人雖然平日不喜歡這個半路出現的李通右,但見他此時說話,心里也不免佩服,有人帶了頭,自然就有人站起身來進言︰「通右所言極是,主公能有今日,極為不易,如今君王年長,若與太後之事被君王知曉,主公恐有大禍事發生!」

「正是!」又有人站了出來,大聲道︰「那趙太後雖美,不過已是徐娘半老,主公若是信任吾等,必定遍地各尋美人兒奉上!」

呂不韋好不容易掛上的笑意,又漸漸如潮水般褪了過去,他心里既是恨趙姬不分時節派人過來,又覺得眼下自己被下屬逼迫頗感顏面無光,當下冷哼了一聲,卻沒說話,頗有些惱羞成怒。

李斯看在眼里,冷笑了兩聲,又上前一步,撩了衣擺跪拜于地上,聲情並茂道︰「主公是重情重義之人,通右能侍到您門下,簡直是三生有幸。主公您看在往日恩情上,待太後極為恭敬,不過太後此般三番四次派人過來,恐給主公惹來大禍,還求主公三思為妙!」李斯嘴舌了得,原本呂不韋與趙姬私通之事,到他嘴里竟是變成了呂不韋重情重義,不忘當初困難之時的情義,令呂不韋原本有些難看的臉色,迅速又陰轉晴,沉默了片刻,才長嘆了一聲︰「通右此言,深得某心啊!可惜某如今已經是欲退不得,亦欲退不得啊,太後三番四次派人相邀,如若不去,恐她將事鬧大,到時鑄成大禍啊!」

呂不韋這話也是真心感嘆,趙姬索求無度,又好房中之事,他年少之時還好,年紀大了,家中又有妻妾,又怕嬴政年長得知這樣的丑聞狠心之下撕破臉容不得自己,到時就算嬴政倒霉,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自相殘殺,不過是他損八百,自己損一千罷了。呂不韋如今只求穩,這樣的拼命之事自然不願再去干,種種顧慮之下,竟然連房中之事也頗感勉強,趙姬心懷怨懟,已經明示暗指過好幾回,呂不韋也深感羞辱,但一時也是月兌身不得,只是強撐罷了。

李斯听他如此一說,深知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因此長嘆了一聲︰「主公當真為難了!」亦就不再多說。

呂不韋眼里閃過感嘆之色,心里對趙姬又是厭煩了不少。-今日當眾趙姬來喚人,又被眾幕僚指點,呂不韋心里的惱羞之意自然可想而知,連剩余的宴席也只是強撐而已,再也不見之前的興致,只喝到一半,就借口身體不適,怒氣沖沖的退了下去,李斯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彎了彎,隨即舉杯飲酒時,那絲冷笑被寬大的袖袍擋住。

章台宮里,夜時分燈火仍未熄下去,嬴政捧著竹簡安心看著,不時提筆注上幾句,趙高褸著腰侍候在一旁,一聲也不發,如今夜深嬴政仍未歇息,那就是他定要見什麼人,趙高心知肚明,也未提讓他歇著之話,子時屋里漏刻剛走完,有侍人踮著腳尖進來換那漏刻,卻听外頭有人進來回傳︰「王上,李君求見。」

嬴政早已等候多時,手中竹簡未放,只是揮手︰「有請!」趙高當即明白嬴政態度,微微躬了躬身子,踮著腳尖往外行去,沒一會兒,親自帶了李斯進來。李斯沒料到來接自己的是嬴政身邊最為親近的侍官趙高,心里也頗有激動,見到嬴政時先是叩行大禮,得了嬴政親自宣起,才敢站起身子,月兌了鞋履,跪坐在蒲團上,嬴政這才放下竹簡,俊美的面容在昏暗的燈光中忽明忽暗,高挺的鼻梁下帶出一片陰影,使右面眼楮里的神色有些瞧不清楚,他看了李斯一眼,如今李斯身上頭一回與蒙驁來時的卑微與郁郁之色早已經不復見,只剩了志得意滿,著了一身墨綠衣裳,背脊挺得筆直,臉上還著小心翼翼之色,面對嬴政打量,他不由身子跪坐得更挺直了一些,眼里忍不住露出緊張之色來,嬴政笑了笑,開口道︰

「卿最近頗得呂氏看重。」如今外頭都新傳呂不韋得一智囊,嬴政自然知道是指李斯,他這麼一說,李斯卻是彎了彎腰,誠惶誠恐道︰「大王明鑒,斯心里只願效忠大王,別無它意!」

見李斯這模樣,嬴政點了點頭,才直言道︰「卿的心思,政自然是一清二楚,最近政會助卿一臂之力,希望卿不負政所望才好。」

「自然。」李斯點了點頭,想到那日見著的灰衣僕人,猶豫了一下︰「大王,那呂氏府中有一灰衣人,可是您的人?」嬴政所說的助他一臂之力,讓他想到那個古怪的灰衣人,每回正巧在關鍵時刻跳出來說是宮中太後有請,還有幾回連蘭池宮派人過來也是說太後有請,當著呂氏食客之面已經請過了好幾回,呂不韋頗有忍耐不住之意,門下食客也漸漸有對他心灰意懶者,自請離去的人也多,呂不韋最近有些慌亂了起來,已經許久不去蘭池宮,亦不再見趙太後之面,李斯深覺其中情況有異,趙姬雖說性情放蕩,但好歹也是太後之尊,不會如此不顧臉面低三下四求歡,唯一的可能,也就是嬴政從中插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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