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紅悄悄看了看他,又看看我,哧溜一聲跑沒影了。
他主動走過來,伸手撫我的臉,我神速閃開。
他的手撲了空,尷尬地收回,轉而拿起台上的簪子,一邊賞玩,一邊道︰「難得回來,又想出去?」
從上次炸藥事件後,我已經好幾天沒回宮。
他居然都不問我去哪里,做過什麼。
難不成他象朱棣一樣,萬事在手。
想想覺得不太可能,他只是個二十歲的大男孩,和朱棣根本沒得比。
我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看。
「小蘇,你看著我作什麼?」他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伸手模臉。
「跟我來。」我拽住他的水墨藍衣袖,出了門往前疾走。
他默不作聲地跟著我,左手的細骨扇換到右手,悄然反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涼涼的,象玉石一樣潤滑,這位皇太孫殿下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朱老頭的腦殼一定被門板夾壞了,放著雄才大略的四皇子朱棣不要,居然選他做繼承人,我為大明嗚呼。
又是那座林子,林子里陰暗得很,是個密談的好地方。
我轉來轉去,檢查有沒有人偷听。
他好整以瑕地靠著一棵大松樹,表情優雅恬靜,默默地看著我。
檢查完畢,確認沒有旁人,我走到他面前站定,仰起頭︰「告訴我,越流蘇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麼?」
皇太孫不是白痴,我隔三差五出宮,晝伏夜行,神出鬼沒,每次出宮長達數天之久,甚至一個多月,他不可能對我的身份沒懷疑。
就他目前的表現,有兩種可能,其一,他早就知道我是暗門,我的身份是保護他。
其二,他對我徹底失望,采取事不關己,不聞不問的態度。
相比之下,第一種可能性更大。
我打定主意問明白,憋在心里不爽。
我要讓你們這些皇子皇孫們看清楚,本姑娘不是任你們賞玩的寵物。
他一陣愕然,旋即微笑,笑容象水面上的波紋,一圈圈蕩開,溫和而輕柔。
「在我心中,你是我的女人,小蘇。」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我甩甩頭,這不是我要的答案,也不是他真心的答案。
他突然伸手一拉,我被裹進一個柔軟的懷抱,散發著淡淡的墨蘭香氣。
這就是在男人面前走神的後果。
我急忙推開他,甜甜一笑,岔開話題︰「允文,十月十五是什麼日子啊?」
他想了想︰「郊祭。」
「是大家一起去拜天嗎?」。我歪著小腦袋。
他唇角微揚,蕩出溫和的笑容︰「也可以這麼說,不過不包括女人,只有皇祖父和所有皇子皇孫。」
我停下,他也停下,氣氛沉悶起來,無聊啊,跟小學究朱允文在一起,就是無聊。
有點懷念十七了,還是他比較可愛,可以逗著玩,唉,不知道他的傷好些了沒有。
我打哈欠,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他開口了︰「小蘇,你要是覺得悶,我帶你去御花園。」
切,那個破花園有什麼去的。
「花園里新添了一些貢菊,我們去看看吧。」他搖著細骨扇,向我發出邀請。
我親熱地貼上去,挽住他的胳膊︰「允文,花園有什麼逛的,我們去外面逛吧。」
他臉色一變︰「你要出宮?」
「是啊是啊,家花哪有野花香呢,外面的世界多精彩。」我呵呵笑。
他猶豫起來︰「自從刺客之事後,皇祖父不許我隨意出宮。」
切,瘋老頭。
我推推他︰「你傻了,上次遇刺是在宮里,不是宮外,這說明什麼呢,說明宮外比宮里更安全,所以呢,你只管放心大膽地去,有我保護你。」
他側過臉看我,一臉不信。
信不過我?我一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鶴翅一展,刷,他被我甩出去,落在厚厚的落葉上。
緊接著,我上前擒住他的手臂一反,單腿壓住他,得意道︰「怎麼樣?」
他沖我身後叫道︰「住手。」
話音未落,一道涼氣從我後腦掠過,我低頭,幾根長長的發絲緩緩飄落。
背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氣,我緩緩回過頭。
一個身材高挑的黑衣人,靜靜地立在我們身後,劍已回鞘,那雙寒眸閃爍著噬人的光芒,刷,冷汗下來了。
沒想到一個人的眼神竟然如此可怕,仿佛兩道利刃,生生將我刺穿。
「退下。」朱允文開腔。
黑衣人飄然而去,一股君子蘭的香味從我身邊飄過。
君子蘭?
一分神,身下的人突然動了,反手握住我的手腕一拉,我身子不穩,向前,他趁機翻身而起,帶著我一轉,砰,我後背著地,他撲上來,學我剛才的樣子,一手扣住我的雙手,單膝跪在我腿上。
看似文弱的朱允文也會武功?
還好,本姑娘練就一付好面皮,我眨眨眼,面不改色。
他眸子里掠過一抹笑意,伸手捏捏我的鼻尖︰「頑皮。」
被他牢牢壓制住,他上我下,姿勢太過噯昧。
我不敢亂動,索性躺著不動,厚厚的落葉干爽爽的,象一張有彈性的席夢思床。
「允文,你不是好人。」我嘟著嘴。
「嗯?為什麼?」他訝異。
「你背後藏了這麼厲害的高手,害我丟丑。」我暗捏一把冷汗,如果朱允文不及時叫住,我已經人頭落地。
「他叫祖馬,是皇祖父安排在我身邊的大內第一高手。」他笑著戳了戳我的額頭︰「小蘇,你不該偷襲我,他有先斬後奏的權力,連我都敬他三分,剛才好險。」
我瞪圓眼楮︰「那次刺客偷襲,他怎麼不出手?」害我噴了那麼多血。
他嘆了口氣︰「我想和你單獨談談,沒讓他跟著,誰知道……。」
我突然沖他身後叫道︰「小心。」
他吃了一驚,下意識回頭,我趁勢一個翻身,又把他壓到身下。
防備他起來,我索性坐在他身上,居高臨下俯視他,得意地笑︰「剛才沒防備你,這回不會讓你得逞了。」
咦,他的臉怎麼這麼紅,跟染了胭脂似的。
我低頭一看,呃……,這個姿勢貌似……。
「咳咳咳……。」我尷尬地咳嗽︰「不跟你玩了。」便要抽身起來。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向身旁一帶,我身不由己跌倒,他一個翻身壓住我。
我順手箍住他的腰一個翻滾,偏巧這里是個坡,這回好了,兩人都成了滾地葫蘆,沿著坡,咕嚕嚕一路滾到底。
好不容易停住,很不巧,還是他上我下。
他低著頭,此時無聲勝有聲地看著我。
好一張秀美純淨的臉龐,唇不點而紅,眉不描而彎,墨蘭淡雅的香氣使勁往鼻子里鑽。
我也是個俗女子,禁不起男色如此貼身的誘惑,一顆心登時怦怦跳個不住。
突然,不遠處傳來女人一聲尖利的慘叫︰「啊……。」
我們雙雙抬頭,不是吧,這麼巧。
馬若寒在一群宮女太監的簇擁下,目瞪口呆地望著我們,她身後的人無一例外,全都大張著嘴,雙眼發直,驚愕,意外,猜測,懷疑……什麼表情都有。
愣了半晌,我恍過神來,立刻推開朱允文想起身,乖乖,許是被他壓久了,居然動不了,全身發麻。
他伸出手,拉我起來。
我順著馬若寒的目光掃掃他,掃掃我,渾身上下沾滿枯枝敗葉,他發冠歪斜,我釵橫鬢亂,再加上剛才那姿勢。活象一對j夫y婦。
馬若寒慘白臉色,嘴唇微微顫抖︰「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你們竟然……。」
朱允文開口了︰「若寒,你別誤會,我們什麼都沒做。」
天真的朱允文,這種事向來沒得解釋,越抹越黑。
我默不作聲,望望天,望望地,就是不望馬若寒。
馬若寒動了一下,用手捂住臉,一轉身跑了,那幫小跟班跟在她後面,呼啦啦跑得比兔子還快。
咻的一聲,風吹過,空地上只剩下我和他。
「可憐的女人。」我憐憫地望著離去的馬若寒。
想想剛才那場景,類似男人和小三偷情,被正室抓個正著。
要換成現代,馬若寒鐵定撲過來抓破臉,幸好是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她米話說。
被這麼一弄,好心情早沒了,我揮揮衣袖,準備甩掉朱允文走路。
他一把抓住我甩出去的袖子,低下頭看我,語氣帶著幾分歡喜︰「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我……很喜歡。」
微一怔,從古代男人嘴里說出喜歡二字,應該不容易吧。
象朱允文那樣含蓄憂郁的性子,更不容易。
很可惜,我不是他的小蘇,他的溫柔用錯了地方。
用力推開他,我微微笑,甩甩袖子︰「允文,我還有事,不陪你了,再見。」
干淨利落地轉身,光速飛離,不帶走一片雲彩。
朱允文繼續做他的憂郁王子,我,可不想和他一起憂郁。本姑娘沒空。
第一件事,查清祖馬的底細。
我有朱老頭御賜令牌,可以隨意出入皇家檔案館。
沒幾下我就翻到祖馬的全套資料。
刷刷掃過幾頁,我合上書,凝眉沉思︰祖馬,蒙古人,大內第一高手,皇太孫的貼身護衛。
鬧了半天,這位冷血劍客是一枚蒙古帥哥。
君子蘭的香氣,那道似曾相識的飄忽背影,背後狠狠一掌,我吐在孩子襁褓上的鮮血。
真相就在咫尺之間,一顆心在胸口劇烈震顫。
「采紅,我的翡翠玉牌呢,你看到沒有?」我在房里翻箱倒櫃。
小白兔臉色蒼白,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姑娘,什麼翡翠玉牌?」
「允文送給我的,獨一無二那塊,你真沒見著。」
小白兔無辜地搖頭。
我一拍後腦勺,把她嚇一跳︰「姑娘,怎麼了?」
「我想起來了,一定是白天丟在林子里了。采紅,提上燈籠,多叫幾個人,一起找去。」
采紅慌忙吩咐下去,一伙人前呼後擁,呼啦啦到了林子里,找了一番,自然沒有。
我皺眉思索︰「到哪去了呢?」
采紅提醒道︰「姑娘,你再想想,會不會丟到別處?」
我盯著她看了好一會,突然道︰「我知道了。」
采紅喜道︰「想起來了。」
「一定是他撿了,走,找他去。」我轉身就走。
采紅滿臉詫異︰「誰?」
「大內侍衛祖馬,當時就他在場,我去問問他。」帶著一大伙人,呼啦啦地奔向皇太孫的住處。我早探听清楚,祖馬住在朱允文的住處,方便貼身保護。
朱允文住在皇宮里,我早就知道,但我沒想到他把自己的房子布置得象林黛玉的瀟湘館,曲徑通幽的小道,滿眼密密的竹子,風吹過,沙沙地響。
朱允文的小太監小德子迎出來︰「娘娘,殿下在皇上書房,娘娘有什麼事,可由奴才轉告。」
我怒道︰「轉告個屁,十萬火急,誤了事,叫你人頭落地。」
小德子臉色發白︰「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一手推開他,邊走邊道︰「祖馬住在哪?」
小德子忙跑到前面︰「奴才為娘娘引路。」
黑燈瞎火的房間,朱允文不在,祖馬自然也不在。
我一腳踹開門,示意采紅點亮油燈,喝道︰「給我搜,出了事,本姑娘自會擔待。」
眾人不敢怠慢,翻箱倒櫃忙活開來,我也沒閑著,親自上前打開一個個抽屜,仔細翻找。
抽屜里全是書,一本本整齊地碼著,想不到這位冷血高手嗜好收藏線裝古書。
我拿起書隨意亂翻,嘩,一張圖紙輕飄飄地落下來,蹲,撿起圖紙,輕輕展開,掃一眼,我呆住,嘩,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門外腳步聲起,朱允文匆匆趕來,臉上帶著幾分詫異,更多的是怒氣︰「都給我住手。」
采紅等人嚇得跪了一地,一片寂靜。
哼,朱允文,等的就是你。
我手一松,啪,書掉落在地,順勢把圖紙塞進衣袖,同時,一塊玉牌自袖中滑落。
低頭一看,驚喜叫道︰「哈,找到了,原來在這里。」
朱允文愕然︰「小蘇,找到什麼?」
我捧著玉牌,撲到他面前,神情激動︰「你看,你看,你送給我的翡翠玉牌,祖馬把它藏在書里了。」
朱允文臉色大變,喝道︰「祖馬。」
「屬下在。」祖馬自黑影中閃出,躬身行禮。
「這是怎麼回事?」朱允文委實氣得不輕,渾身發抖,臉色青白交加。
祖馬單膝跪下︰「殿下,屬下對此事毫不知情,請殿下明查。」
我冷笑︰「祖侍衛,人贓俱獲,你還有何話說,來人,把他押往錦衣衛衙門。」
到了錦衣衛手里,管你是祖馬還是神馬,不怕你不招。本姑娘向來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你小子不是人,打女人那麼狠,我今日若放過你,蘇字倒過來寫。
祖馬猛地抬起一對銳利的冷眸,越過朱允文,冷冷逼視我。
他的目光利如刀劍,我往朱允文懷里一縮︰「允文,他的樣子好怕人。」
朱允文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小蘇,祖馬一向忠心耿耿,不喜財物,這里面恐怕有誤會……。」
「是他是他就是他,他偷了你送給我的禮物,罪大惡極,,快把他抓起來。」我一跺腳,摟住小朱的脖子一陣晃,心里賊賊的笑,朱允文小屁孩,你不是說很喜歡我麼,我倒要看看你喜歡我到什麼程度。
哇,他的心跳得好快,跟擂鼓似的。
沉默片刻,頭頂響起朱允文無奈的聲音︰「祖馬,這樣吧,你先去錦衣衛衙門,把事情解釋清楚,倘若你是無辜的,本宮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兩個侍衛立刻上前道︰「祖侍衛,請。」
我從朱允文懷里抬起頭,沖著那個冷面殺手得意的一笑。
讓你拽,到了錦衣衛手里,看你還怎麼拽。
祖馬和我目光對視,突然,眼前一花,只听呼的一聲,黑影閃過,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從朱允文懷里拽飛出去,我驚叫︰「啊……。」
只叫了半聲,一柄冰冷的劍抵住我的咽喉。
朱允文驚呼︰「祖馬,你敢。」
祖馬一手挾持我,語氣凶狠︰「退後。」
落到他手里,我後悔啊,這小子竟敢當眾發難,在我意料之外,沉痛的教訓,下次捉拿此類狠角,應該多叫幾個武功高強的幫手。
朱允文臉色難看︰「祖馬,不要沖動,快把劍放下,有什麼事我們好好商量。」
我仰天長嘆,天真的朱允文,生死攸關的事,沒得商量。
「讓開,否則我要她的命。」頸上一涼,我只能盡量後仰,離那柄該死的劍遠一點。
朱允文徒勞地勸說︰「祖馬,不要做傻事。」
祖馬怒喝︰「再不讓開,我殺了她。」
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難道我比較好欺負。
被他利劍橫頸,我不敢動,只要稍微一動,他就可以利索地砍下我的頭。
這一刻,我在朱允文眼里看到心疼。
短短幾個月,能得到一個美男的心疼,我總算沒白穿越一場。
然而,生死一刻,我想的卻是另外兩個男人,朱棣,真得好想再見見他,告訴他,上輩子欠他的,再加上這輩子欠他的,只好下輩子再還他。還有十七,如果他來了,我會含著眼淚叮囑他︰十七,我要是走了,你千萬別難過,一覺醒來,說不定我成了你,說不定我成了采紅,說不定成了你娘楊淑妃,穿越,無數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