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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章(23)良辰誰是同游伴

懷慕自然記得,這句話,當初自己遠赴西北,與昌平王交戰之事,青羅也曾經在離別的時候對他說過。那時候,她把自己的衣襟和她的結在一處,一度欲離別,千回結衣襟。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而經了生離死別,他終于回到了她身邊,如今,卻又要拋下她獨自遠行。只是這一次卻又和上一回不同,上一次,他不能帶著她走,而這一回,卻是她不願跟著他走。

那時候,月光如水,他在她撥弄水波的天真動作里,知道了她心里深埋的真正願望。他心里被這樣的願望打動,離別之際,想著的只是歸來。他對青羅說,「等一切都定了,我就跟你只取溪翁一釣舟去。」如今他仍舊知道她的心願,卻再也不敢,也知道自己不能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了。這一回,他不是不得不走,她也不是不得不別離,然而他們卻還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他決定了要走,而她選擇了別離。

青羅是這樣有決斷而又堅強的人,不管她的心思是否和自己一樣,離別的時候,她也不曾挽留,只是送了他走。那時候結住衣裳,或者就是她能夠做的唯一的挽留了罷。這樣的堅強,有時叫人覺得安心,可有時候卻又叫人覺得憐惜愧疚。此時此刻,听著耳邊同樣的一句告別的話,懷慕心里忽然覺得後悔,還有些慌亂。

那一日,青羅與自己的談話,原本已經到了避無可避的時候。懷慕只覺得自己被定在那里,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真相其實已經那樣直白,可他卻沒有說出口的勇氣。他害怕一旦那真相被說出了口,眼前的這個人,就會消失不見此時此刻彼此相對的靜好,就會消失不見。

就在最後關頭,邱先生忽然叩門進來,問了幾句要緊的話,打斷了談話。等邱先生離去之後,他再望向她的時候,卻看見她神情已經平靜,眼里的亮光消失了,換上了一個如常的溫柔笑容。她拿著手中書寫的蓮華經問自己,這樣的字,祖母可會覺得太細小了些?自己只是回答,祖母雖然年歲大了,眼神卻還敏銳,不妨事的。

青羅笑著封起了手書的經文,放進竹筒里,讓信鴿送回蓉城。伸手取過那一枝自己折下的白色杜鵑花,系在了自己的衣襟上。那之後,青羅對自己一切如常,也再不曾問自己什麼要緊的言語。懷慕只覺得心里的一塊大石似乎落下了,可卻又覺得有一種茫然的恍惚,總覺得不安。

他還記得,在母親離去之後,青羅還不曾到來之前,他始終不曾有過真正的放松。雖有知交好友能同甘共苦,卻又不能完全體味彼此喜怒哀樂,更有許多不能為外人道的痛苦和恨意無處宣泄。也許正是由于這樣一種連他自己也不十分了然的渴望,讓他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接受了青羅,願意去相信一個來自異鄉的陌生女子,他戰場上敵人的女兒,他為了一場契約,而迎娶的妻子。

青羅的出現,的確叫他覺得心里輕松了很多。他不必在她面前裝作完美無缺的樣子,有些話就算不說,她也都是明白的,一個了然的眼神,就叫他覺得欣慰。就算彼此不相見,他卻也知道她始終在那里。他清楚地明白,這是個與自己簽訂了終身之約的人,他知道她會和自己一起,不管是風光富貴還是驚險崎嶇,總會生死相依。

這樣心里的依戀,叫他就算在最為窘迫艱難的時候,也不曾覺得畏懼。再後來,他握著青羅的手一起登上王座,在那個所有人都說會注定孤獨的王的位置上,也從來都不曾感到孤獨。不管自己在哪里,是什麼身份,她都始終陪伴著自己,不論是作為自己的妻子,作為世子妃,還是作為王妃。

他多麼希望,這樣的陪伴是永久的,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轉移。然而如今他卻隱隱意識到,可能自己奢求的太多。青羅這樣的性子,並不會無條件地遵從,她是這樣鮮活而獨立一個人,即使深情,卻也有著自己的主意,不會因為自己而改變她最要緊的堅持。父親當年對自己說過的話還在耳邊,他隱隱感到害怕,怕他的妻子,會和她的母親一樣,一旦決絕,就再不回頭。

然而,這抉擇也終究是要做的。自己心里盡管畏懼,卻仍舊不能在什麼都不曾塵埃落定的時候,就放下自己的夢想。懷慕心里存了一絲幻想,即使自己的願望是自私的,身邊的這個女子,也會願意跟隨在自己的身邊。盡管這希望連他自己也覺得渺茫,他卻仍然必須試一次。所以這一次,他決定要孤身秘密入京,其實就是給了青羅的問題一個答案,並向她提出了另一個同樣鄭重的問題,並等著她一個回答。

如今,青羅也給了他回答。她什麼也不曾問,就跟隨他自蓉城來到這里,從花時漸漸到花落,穿過山山水水。然而如今,她卻不願再跟著他往前。越過玉暉峽,便是中原。這樣的一步,她是再也不會跨過的了。玉暉峽的明月光,也許就是青羅人生的分野,跨過了,就又是一種人生。當初她跨過了,離別京城,到了自己身邊。如今,她選擇了留在這一邊。不論將要遠走的自己怎樣邀約,怎樣熱切,她也都不肯再往前。

是不是他如今想要的一切都是錯的?若是自己選擇在眼下的這一條道路上繼續行走,他身邊的這個人,是不是再也不會跟隨著他一起?以後這樣的分別,會不會不斷上演?會不會有一日,他再也不能平安地回到等待著自己的這個人的身邊?甚至,在這樣的分別不斷重復之後,會不會她連這一的一句話都不會再給予,從此與自己永別?

這一次,她仍舊說了會等著自己,卻沒有再如從前一樣,結住自己的衣襟。是不是長此以往,自己好容易才與她結住的心腸,也會這樣慢慢散開?自己恐懼的訣別,就如父親和母親那樣的訣別,會有最終到來的那一日麼?唯一不同的是,父母之間的訣別,是一夜之間的天崩地裂,而等待自己與青羅的,卻是天長日久的蠶食。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都不舍,也不忍,可是就連懷慕自己,也自覺無力阻擋這樣的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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